丹师秦昭香,乃是南海叛乱时封山,至今杳无音信的诡谷,掌教座师阴颂的嫡传关门弟子。当时事发突然,秦昭香未能来得及赶回山门,就此流落在外。其人修为天赋惊采绝艳,尤擅丹符起课之道,然而不懂俗务,不通人情,竟然不知道求助何门。
因为不会说话,企图替人治病以谋生,却被当成骗子扭送进了官府。
官府一见,哦豁!金丹大修士!!
头一次见到这么老实被人送官的金丹修士!
问题是按规矩,这事儿就轮不到官府来管金丹修士。但那户财主告的是秦大金丹草菅人命,秦昭香又连替自己分辨都说不清楚。要放别国官府或许真能一推四五六,直接把原告被告都送去仙灵宫。对,民间这事儿一般习惯找仙灵宫,不是昆仑。
但大行王朝不一样,大行朝堂上的修士极多,地方官员没有,六部及军中带修为的将官却多如过江之鲫。于是县太爷一拍脑门儿,把秦昭香送给了知府,知府老爷一拍大腿又把秦金丹送给了巡抚,巡抚大人一拍巴掌直接把诡谷丹师给送到了御前。
那个小财主状告金丹大修士的案子,最终是皇帝御审的。于是小财主得了一笔赔偿金,皇帝得到了秦昭香。
景中寰生就枭雄脾性,礼贤下士,不拘一格,爱才如命。宠幸一个人的时候,那是真的宠!只恨不能江山与共。
先把秦昭香搁在太医院,转年儿发现屈才,又调去了钦天监,过了一年又迁往礼部,起步侍郎,第二年就要升尚书。
结果让内阁给驳了回来……
开什么玩笑,三年连跳六级已经很过分了,一部尚书那是有资格入阁的!
就那个炼药的?带点结巴,十分自闭,走路不抬头儿,看人不抬眼儿,他凭什么?
凭本事啊……
秦昭香的确是有本事的,劝农桑,兴祭祀,传教化,赈洪灾,修水利,屯田亩……
一个国家运转需要干的大事儿,就想不出一个秦昭香不会的。他就是吧,脑子不太好。
当然不是说他笨,诡谷阴颂之才,收了这么个弟子之后就心满意足不再开门,可想而知秦昭香如何令老师满意。
而秦昭香的横空出世,也令整个凡间皇权一片震动,各国的皇帝公卿执政官们,第一次发现原来一向闲云野鹤的诡谷门下,师门所学的东西这么务实,有用。
秦昭香关键的问题是,无法与同僚相处。
又或者说,他已经是令同僚无法跟他相处。天子面前一等一的红人,旁人都是上赶子来跟他相处的,可这人狗臭一般舔都舔不动,可见这厮于世不容。
可秦昭香再有本事,也是不可能一个人把整个国家的事都做完的。
如果他真能,恐怕天子反而留他不得了。
皇帝做事,终究还是要依靠全国的大小官员相互配合的,而秦昭香人缘儿烂到这个程度,由不得景中寰不反省。
一个好皇帝,当然不会只宠新人,忘了旧人。
内阁难得拨了他一回旨意,那就是此路不通了。若一意孤行,难免令国之肱骨、朕之臂膀们心寒。
景中寰转身招了秦昭香进宫——其实秦昭香一直就住在皇帝的行宫里,只是这回直接招进了皇帝上朝议事的那个皇宫。
“小秦,我一直没问你,你是不是不太想当官?”
秦昭香低头看着脚尖儿,吭哧了半晌才道:“想的。”
景中寰差点被他噎死,想当你特么就给朕那么当的?
“哦,那你说说,为什么想当?”
秦昭香想了老半天:“有俸禄。”
景中寰看着秦昭香不动,从桌子底下对着身边的太监拜了拜手,太监连忙递上一杯凉茶。皇帝把整一杯冷茶灌下去了。
总算不是那么火了……
只听秦昭香又道:“师父说,知行合一,学了本事,要勇于任事。当官,能任很多事。还有……”秦昭香又憋了半天,“皇上,喝冷茶伤胃,你本来就肾虚肝旺,再伤了胃,会早死的。”
“咣当!”景中寰面无表情地把茶杯倒扣在御上,“勇于任事,这还像句人话。”
秦昭香被声音惊了一跳。不知所措地飞快抬头瞄了一眼,不明白既然像句人话,皇帝怎么火了?
景中寰自然不会跟他讲道理,那是自己找刺激。
这小秦子实在是太特么刺激了!
“那什么,你明天到翰林院报道,以后就做朕的御前侍讲。就……专门在朕的眼前晃悠吧,不要再出去,欺负朕的臣子们了。”
秦昭香皱皱眉:“我……没有……”
景中寰生怕他又说出什么来,大手一挥立刻道:“朕再给你加封个太子太傅!再给你加封个国师!领三份俸禄!”
秦昭香权衡了半天,挺勉强地:“好。”顿了顿,仍然站在原地没走。
景中寰纳闷儿了,秦昭香面君从来是不知道拜别的,别说拜别,再见都没有一个。难道还能是在等朕示意?
“小秦,你还有事儿?”
秦昭香低低地:“那我还能住原来的房子么?”
景中寰哭笑不得。
老太监都看不下去了,不禁插了一嘴:“那可是陛下的行宫呢,什么叫房子?”
秦昭香弱弱地:“我知道,房子很大。周围没有人。”
景中寰继续哭笑不得:“给你,给你,都给你!那谁,来喜你明天带着小秦去行宫里圈一块儿地,拿去户部造个地契,就说是朕赐的!”
老太监来喜都懵了:“在行宫中间圈一块儿民宅?”
景中寰无奈笑道:“咱们小秦相公喜静,还有比被圈在行宫中间更静的吗?就这么样吧,不要再把他塞到众位公卿们中间去居住了,到时候难受的还不是朕的耳朵。”
就这么着,秦昭香在大行王朝彻底驻扎了下来。
虽然他又结巴又自闭,不抬头儿还不抬眼儿,但他心里是念着情儿的,他知道景皇帝对他好。怎么好的琢磨不过来,但是他跟景皇帝在一起从来不难受。
他跟绝大多数人在一起都是很难受的。
世上没有天生的知己,何况是自己,和一个凡人皇帝。所以一定是人家迁就了他。
秦昭香惦记着要对景皇帝好一点。怎么好呢?
首先是给他补补肾!
补得景中寰那几个月龙精虎猛!后宫嫔妃们各个面带春花,连宫心计都顾不上玩儿了!等景中寰回过神儿来,整个朝堂上都在疯传皇帝对现在的太子不满意了,小太子吓得天天做三尺高的功课往他书房送。好生忙乱安抚了半年……
然后,就是帮他顾好他最在乎的东西。
在诡谷弟子秦昭香的逻辑里,一个皇帝,最在乎的当然是他的国家,就像一个掌门最在乎的当然是他的山门一样。不需要揣摩,不需要道理。
所以自从大行王朝厉鬼爆发之后,可把领三份俸禄的小秦相公累惨了。
秦昭香依旧不会跟人配合,不懂上报皇帝,也不会找军队朝臣商议,就是……默默地起课,发现了问题,再默默地自己跑过去救火。
今天也是一样。
指望秦昭香发现真魔入侵,当成一件大事来禀告皇上是不可能的。
秦昭香是,发现真魔入侵之后,一路追着真魔,一直抵达了逍遥王府,一直抵达了皇帝所在的景王府宴客正厅。他是不愿意见人,才没有一路直闯进大堂里去斩妖除魔。
对除了不会说话什么都会的小秦相公来说,逍遥王府外面的防御阵法跟纸糊的区别不大。纸糊的还需要伸手指头去捅,绕过阵法对秦昭香来说只需要动动念头,动动神识。
遗憾的是,那阵法对于真魔来说也是这样。
比一层糊窗的薄纸,还要脆弱不堪。
杨夕趴在秦昭香的头顶正上方。这位妹夫真是个实在人,说魔气聚集之处就在此地,真是半点折扣也没打。
当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又一次兜头罩下的时候,杨夕灵机一动,扣上了怀里的无常面具。
然后……
树静了,风止了,身下那个小孔里传出来的谈话也戛然消失了。
月光益发冰冷地照在青灰色的瓦片,蒙蒙一片寒光。
杨夕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像是一头忽然预感到巨大危机的野兽。
“谭文婧?”
谭文靖维持着一个,严肃又鄙夷地神情,怒目而视着屋檐下长得真他\妈挺不错的皇帝。
他一动也没有动。
这场景仿佛杨夕忽然掉进了时间的一道裂缝,整个世界除了她之外,全都凝固在了一个瞬间。
一只冰凉又柔软的手,从背后伸过来,顺着杨夕的脖子,一直滑到圆润的脸蛋。
在杨夕带点婴儿肥的脸颊上曲指掐了一下,“嘻嘻嘻嘻,被发现了呢!”
杨夕脑子轰地炸开一道白光,身体的反应快过脑子,就地团身向侧前方一扑,同时开了瞬行,落地的时候已经瞬出了十丈远,单手在地面上一撑,整个人借着惯性斜斜转过身来。
强压着心中升起的恐惧,脑子里飞快地理着眼前的状况:时间静止了?还是周围的事物都被封禁了?大长老的流空地缚封灵术,用肉眼看起来跟花掌门的极寒剑域没什么区别。除非伸手进去,才知道前者可以把物件儿掏出来,只要不把脑袋往里塞。而后者则是进去什么吞什么,连阵风都别想出来。
然而不管眼前这情况是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只是戴上了无常面具而已,无常面具绝没有以上两个功能。
所以这是敌人的招式!
秦昭香口中入侵大行王朝盛京的真魔,很可能掌握了时间之力!这他\妈是又要开始屠神的节奏吗?但是鬼知道苏不言在哪儿!
想到此处,杨夕刚好落地,抬眼就是一道剑意发出去。暗黑无光的一道剑芒平平斩出,把杨夕眼中的月色房顶,上下分成对半的两段。房顶一片青灰琉璃瓦被剑意激得粉碎,一层层向前崩飞。
然而十丈之后,剑意只是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夜色。
面前并没有敌人。
只有一个她飞扑之前,情急从权按倒在屋顶上的谭文靖,口歪眼斜地趴在地上。
杨夕的脑子并没有停下来,绝对劣势之下,她仍然在寻找破局的机会。
我戴上无常面具之后,明明应该只是个没有实体的灵,刚才那个二乙子为什么能摸到我?对,那笑声一听就是二乙子,妥妥是没进化出性别的东西。
“噫?无常剑?”冰冷柔软的手指,又一次从背后伸过来,似乎杨夕刚才拼命的制造位移根本是无用之功。这一次,柔软的手指扣上了杨夕的左眼。
离火眸的那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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