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清静

每当年关的时候,家里就会大乱一阵,各房执事丫鬟以及内外人等,在管家和管事妇人的指挥下,里里外外都要收拾打扫干净。

垂花门的舒二娘督促把所有被褥,桌围等全部拆卸下来,换上新的。

四喜忙着吩咐各班的婆子领着暖棚的下人,抱着各色花卉,将千寿堂,怡安堂等各处大小花瓶洗干净尽行添换;妇人丫头们扫地擦桌子,洗碗盏杯盘,收拾烛台灯盏,老妈们清洗晾晒衣物,打扫浴池厕所,清扫庭院,总之各司其事。

沐凝雪坐镇稻香居,晴雯和麝月在左右协助,外面管事们写了帖子,送银子领银子川流不息;还有院子花园应修应找的各项银两,听差的嫂子们排队等着拿钱。

芷晴和香菱香萱几个兑银子,驳账目,核销单子,一宗一宗的登记在案。月兰在屋里管着内厨房的嫂子们领钱,领各种海菜及各地运来的新鲜食材;竹兰拿着钥匙发放过年用的米肉,油盐柴火等,民以食为天,满满挤了一院子的人。

萧雨诗按照规矩,提前发放本该每月初一发的月钱工钱,热热闹闹了一上午,各家各房都签字领完,然后过来帮着把正月里各家亲友的生日、做亲、出嫁、生子、开丧、出殡等一切庆吊礼文,托了家里的师爷门客一一写好,连同礼金一并提前预备着。

这边晴雯还得开库房发茶叶,酒水果品,点心果匣等,让小丫头登记上账。

徐家的亲戚好友已经多到令人咋舌的地步,不时有人去垂花门告知谁谁家的婚丧嫁娶,这些事徐灏素来不喜劳累妻子,是以芷晴她们只能尽力张罗,挨个商量斟酌轻重,请示萧雨诗点头同意。然后叫媳妇丫头领的领,发的发,都交到垂花门舒二娘和叶嫂子手里,再转交给外管事领取。完事了统一日期销了报账。

至于所得大小封赏,俱要交给账房,每个月按着人头职位均派。

很有意思的是,当初朱巧巧草创家规的时候,徐灏出于监督的考量,规定了签字制度,时至今日办差的嫂子要拿着单子,先去给对口的内管家签个字,再去给管事的‘姨娘’签个字,最后是当班的‘姨娘’签个字。如此连续经过三个人,是以无需第一时间禀报给沐凝雪知道了,不然事事都要操心,非得累死了不可。

徐灏清楚这几天家里上上下下都要忙得如同一锅粥,清早起来。小丫头服侍他梳头洗脸,戴上束发白玉冠;而沐凝雪穿着青滚边的白纺绸短衫,水红色的单绸小衣,身上搭着大红锦绣夹被,侧着身子正然酣睡。

徐灏俯下身在妻子额头上轻吻了一下,低声说道:“我走了哈。”

沐凝雪缓缓睁开眼眸,似笑非笑的道:“没良心。丢下我们操心劳力,你却一个人去逍遥自在。”

徐灏干笑一声,说道:“家里太闹了,再说逢年过节人情上的往来令我头疼,干脆出城躲几天。我回村里小住几日,好多年不见乡亲们了。怪想的。”

“嗯!你去吧,我在小睡一会儿,今天有的忙了。”沐凝雪嫣然一笑,又闭上了眼眸。

如此徐灏回到了萧家村,他没打算去打扰梅氏和萧雨滢母女。以及萧家和薛家等亲戚,这时候谁家都闹哄哄的,直接选在村西头的魏家借住几日。

昨日收到了翠荷落水失踪的消息,已经派了人手去沿着两岸搜寻,可过了这么多天了,生还的几率十分渺茫。

虽说此事与徐灏无关,可如果没有他的出现,翠荷大概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

徐灏不是多愁善感的性格,不会因翠荷的意外而伤感,但他现在很需要一个人清静几天,远离尘嚣让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隔壁住着姓魏的一家人,是上一代从魏家村迁过来的,老爷子姓魏名化,一辈子以种田为生。妻子陶氏,为人极为和善,养了两个儿子,长子名叫魏大,次子名叫魏二,长大了领了三十亩田地,都交给了父母耕种。

魏化年轻时欠了一大笔债,因此家里很穷,在萧家村称得上是困难户了,房屋都是茅草房,因此哥俩跑去给大户种田,这在江南非常普遍,近几年陆续把欠债还上了,家里也渐渐有了些积蓄。

魏大娶了个同行的女儿为妻,对父母很孝顺,倒是魏二由于是幼子的缘故,从小母亲就格外偏爱,对他百依百顺,养成了顶嘴的习惯。

陶氏做的一手地道的农家菜,徐灏很喜欢吃,每天按时过来蹭饭,村里自古就很好客,再说他能来吃饭对魏家来说可是了不得的荣耀。

徐灏嘱咐过。不要把他在村里的事说出去,魏家人自然乐于遵命。

中午徐灏在院子里美美的品尝酱闷咸鱼,可惜要忍受猪圈散发过来的气味。要是有辣椒和土豆作为配料就好了,话说郑和的船队已经出去两年了,这是不打算回来了?

魏二笑嘻嘻的蹲在地上,和魏老爷子喝着徐灏带来的贡酒,这时魏大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

他媳妇端过来一晚米饭,陶氏也不拿徐灏当外人,说道:“二郎年纪大了,前村施家有一女儿,我看她甚是勤俭,插秧、踏车、积麻、纺纱样样都会,年纪也相仿,我央了老顺婆子去做媒,花上十几两银子聘礼讨给二郎做媳妇,也算完了我和你爹的心愿。”

魏大憨厚的点头,同意了给二弟说媳妇,举杯和徐灏轻轻一碰,笑道:“灏哥儿来了后,咱家也算是有福尝尝美酒了,等闲百两银子一壶呢。”

魏化呵斥道:“没大没小,名字是你能直呼的?说了多少次屡教不改。”

魏大说道:“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叫名字咋了?灏哥儿都没说什么呢。”

“三少爷那是客气,真是浑人。”大抵魏老爷子自己也不在意,一个村里的人有什么可计较的?不过是习惯性的教训几句儿子。

这时魏二却不乐意了,对他娘叫道:“娘你什么眼神?施家的大女我也常常看见,又麻又黑又蠢,一辈子没老婆,我也不要那个歪货。”

陶氏气道:“知根知底的你不要。那想要什么样的?”

徐灏给一家子挨个斟满了酒,摇了摇没酒了,随手又从身侧拎出来两瓶,魏化和魏大眼睛亮了。

魏二一脸期盼的道:“我前日去还租米那家。有一个通房阿姐,叫做桃花,又白又标致,我心里喜欢她。不道昨日进城,家主婆打了她一顿,她哭着出来要寻死。我就对她说:‘你有吃有住,偶尔被打几下也是常事,为何就想着寻死觅活?’。她哭着对我说:‘你哪里晓得我的苦?上管头,下管脚,不是打便是骂。前日老爷偶然对我笑了一笑。被太太看见了,打骂到了今日,你说苦不苦?哪比得上你乡下人,自由自在的过日子。’”

徐灏顺口问道:“那家人贵姓?”

魏二说道:“姓邬的进士家,他家在附近有千顷良田。人说是金陵数一数二的富豪。不过租米的是他家的远房亲戚,也姓邬。”

徐灏点头道:“哦,你继续说。”

魏二笑嘻嘻的道:“我当时问她你有相好的么?她嚷道什么相好?这一次我一定要出去,在乡下做一夫一妻,强过在城里给人做通房的下人。

我一听乐了,就说我也正要寻个城里人做老婆,你肯随我么?桃花见左右没人。低声和我说:你要有心,我就嫁了你,太太妒忌她好看,巴不得把人给卖出去呢。”

陶氏马上说道:“那得多少银子?贵了咱家可买不起。”

魏二先有意无意的瞅了眼徐灏,仰着头道:“她卖时不过二十两银子,怕我没钱还偷偷递来了私房。五六两一包碎银子呢,如此诚心诚意的要跟了我,不胜过你那十几两聘礼的施家大女?我反正一定要讨她做媳妇。”

魏化沉吟道:“好是好,也要先找个算命先生算一卦,看合不合八字。又恐怕人家是城里人。乡下住不惯。”

魏二叫道:“你们都不要管了,给我二十两银子,我找薛二叔帮我出面。”

既然有徐家三少爷在家里住着,老两口和魏大夫妇都不担心被骗,就把家里所有的钱都给了他。

徐灏有感于真正百姓家的婚丧嫁娶就是这么简单随便,没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娶个媳妇就是几两银子的事儿,别看他来到明朝快十年了,却过着往来无白丁的日子,就从来没有亲近过普通的劳苦大众。惭愧啊惭愧!

村子里的童年好友们基本都已经成家立业了,像薛文等至交远在各地做官,该发迹的大多早就发迹了,不该发迹的依然好死懒死的活着。

徐灏也没准备找任何人叙旧,独自在晚上的田地间散步的时候,魏二小跑过来,满脸堆着笑。

徐灏不等他开口,很痛快的说道:“是要我陪你去买媳妇吧?行,明早来喊我。”

看着魏二高高兴兴的跑了,徐灏无奈的笑了笑,真是到哪都不得清净,很潇洒的一转身,溜溜达达的回屋睡觉去了。

为了帮魏二,徐灏心里有了预案,如果对方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那就给邬斯文投张拜帖,多少银子卖的身,就多少银子赎出来。

清晨,迎着寒冷清新的空气,徐灏一行人坐着牛车进了城,到了邬斯文家附近的邬家,道明了来意。

很幸运的,家主婆正为了桃花而恼火呢,也不管丈夫生不生气,欣然对管家说道:“既然是我家的租户魏二郎,得成全了他,只要六两茶礼,随便备些聘礼,即刻娶回家去吧。”

徐灏心说女人在这事儿上头当真大方,不用讨价还价就给省了十四两银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当下大家分头行动,魏二封了银两,兴高采烈的出门买了桃子,枣子,鹅肉茶叶四色聘礼,徐灏先去张罗了一架马车,让薛二叔回去找几个亲戚过来接亲。

吩咐李冬回家取来一件新衣服和四个轿夫一匹马,衣服给魏二换上,里面桃花也欣欣然的剃了面,穿了件桃红色的新衣裳,拜别了太太。

临时雇了八个吹打手,一路热热闹闹的把新娘子抬回到村子里。阳光下,骑在马上的魏二容光焕发,不时挥手朝闻讯而出的乡亲们示意,真是马蹄飞扬,人逢喜事精神爽!

最后头的李冬窃笑道:“少爷,您可是为了躲人情世故才返回村里,早知当初何必呢?今日城里三四家侯伯府办喜事,都眼巴巴的盼着您去贺喜呢。”

徐灏笑道:“比起去给他们锦上添花,这里我才觉得舒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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