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青青咬了咬唇,低下头去:“既然大姐姐执意如此,小妹就不说什么了。”被刘海遮住的眼睛里,闪烁着淡淡的不甘,而后不知道想到什么,竟然奇异地转变为一丝兴奋。黝黑的脸上,仿佛都带了一丝红晕,站起来道:“我吃饱了,谢谢大姐姐留我吃饭,既然大姐姐下午还要忙,小妹就先回了。”说完,端起针线筐子匆匆走了。
望着她的背影,容鸢觉出一丝古怪。她的第六感一向准,曾经救过她许多次性命,可是却想不出所以然来,只好按捺下去。等到宋青青走得没影了,捏了捏豆豆水嫩嫩的腮帮子,问道:“豆豆,今天为什么想跟娘亲进山了?”
豆豆羞涩一笑,低下眼睛说道:“娘亲,我是为了让小姨走。”
“哦?为什么?”容鸢挑了挑眉问道。
豆豆道:“小姨总是不走,我们就没法给冰块叔叔送吃的啦!”他心里记着,娘亲说过的冰块叔叔在练高深的武功,不能被人随便打扰的事,一整个上午都在担心冰块叔叔会被宋青青发现,玩都没有玩好。
豆豆小小年纪,却有这份聪慧,容鸢喜得不得了,捧起豆豆的小脸,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娘亲的乖宝贝,你可真是太聪明了!”说完,起身走到灶边,揭开锅盖,把剩余的一碗炒面条盛出来,走出屋门只见四下无人,便端到大柳树下给无迹送去了。
无迹原没想到这顿还有饭吃,毕竟那个皮肤黝黑的村姑总是赖在这里不走,谁知竟是豆豆解救了他。不愧是主子的血脉,与主子一样,小小年纪便心思不凡。思罗接过炒面条,吃下肚后,砸了咂嘴,很想问一句:还有吗?
忽然想到,容鸢仿佛做什么都很好吃,他也不能顿顿都给主子送去啊?不由纠结。正想着,只听容鸢问道:“我上午炒了些螺蛳,如果你有心,可以带给你的主子。”
“炒螺蛳?”无迹一怔,回忆起上午的时候,豆豆端着一只小碗,拿起一颗绿油油的东西含进口中,嘬了一下又吐出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不由问道:“你还有吗?”
容鸢点头:“有。”与无迹交好,与那位神秘男子交好,本来也不是亏本买卖。何况并不费力,何乐而不为呢?
而且,如果想要那位贵女找不到她,还需要那位神秘男子给她打马虎眼。于情于理,容鸢都应该同他交好。说着,转身走进院子里,盛了半碗螺蛳出来,递给无迹:“含进口中,嘬一下就行,里面有螺蛳肉。”捏了一颗进口中,做示范道。
无迹只见她都吃了,便也拿起一颗试了一下,心中想道,就当给主子试吃了。而且,他可是比无痕那家伙早吃。想到这里,心中高兴起来。
尝了一口,只觉炒螺蛳的味道确实鲜美:“你会的东西不少?”
容鸢挑了挑眉:“天生丽质难自弃啊!”扬起下巴,一副孤高的神情,摇头叹息转身走了。
无迹一愣一愣的,良久才反应过来,容鸢在同他开玩笑。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些抽动,端起碗回京城,并向夏侯御传达了容鸢的回话。
夏侯御的眼中微微露出欣赏。看见她的第一眼,他心中便知道,她是个不凡的女子。可是,他却没有想到,她竟然如此冷静。能够被贵女看在眼中,该是多么大的荣耀?可是她不曾心动。
从她不卑不亢地维护儿子,并在得到小狐狸后还敢与他做交易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了,她不是寻常女子。只不过,他看不出来,她究竟能走到哪一步?想到这里,唇角微勾:“保护好她,不要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是,主子!”得到命令后,无迹即刻回程了。临走之前,高傲地觑了无痕一眼,主子最重视的人是他,所以才叫他去保护主母和小主子。
得意洋洋的神色,落在无痕的眼中,只是嗤道:“蠢货。”
日头缓缓落下,京城里大片大片的灯光开始亮了起来。沈府的大门口,也开始挂起明晃晃的灯笼。而里头的院子,屋檐下、小路边上,都渐渐亮起“沈”字样的灯笼。明明暗暗的交织着,照出庭院深深。
“夫人,小人回来了。”苏玲珑派去丞相府的人回来了,并且身后跟着一位浑身散发煞气的瘦高男子。男子背着一把三寸宽的大刀,浑身煞气骇人。
然而苏玲珑看了,却十分欢喜:“跟我来吧。”在前头带路,引着瘦高男子往沈云志的书房行去。来到门口,敲了敲门:“夫君,人带来了。”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推开。沈云志从书案后头抬起眼睛,只见一名双眼含煞的男子,跟在苏玲珑身后,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远非王石可比。不由得,暗自点头。陌水村北头,一棵茂密高大的柳树上,无迹抱臂倚着树干,五感全部放开。不求一只蚊子也飞不进去,但求一只老鼠、一只小猫都进不去前方的院子。容鸢和豆豆是主子隐在暗处的心头肉,他可不能有丝毫闪失。
忽然间,无迹猛地扭过头,看向不远处。
浓浓的夜色中,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疾奔而来。方向,正是容鸢的院子的方向。无迹立即跳下大树,眼中闪动怒意——莫非又是沈云志?他可真是好胆,连派三批人来!
这一回派来的人,武功之高,堪比无忧楼的小鹰!若无他驻守,仅凭容鸢的功夫,几乎没有胜算!无迹愤怒不已,脚下一点,拔刀迎了上去。
“吱——”一声短促而尖锐的金属切割声响起,随即是一声沉闷的血肉被穿透的声音。
黑衣人猛地跪倒,睁着眼睛,不甘地看向无迹:“你是什么人?为何多管闲事?”
无迹有些诧异,一刀之下,竟然没有把他震死?收回大刀,冷冷地道:“告诉你的主子,这里的人如果他敢碰,满门抄斩!”
黑衣人瞳孔一缩,捂着伤口飞快逃走。
无迹面上泛寒,忽然嘬唇一唤。扑棱棱,天上落下一只小鸟儿,坐在他的肩头,叽咕叫了两声。无迹迅速写了一封密信,而后将小鸟儿抛向天空:“速去!”
此刻,沈云志坐在书房中,手里捧着一本书卷,却有些看不进去。黑衣人应该在回来的路上了吧?他的武功如此高强,容氏定然不是他的对手吧?
在黑衣人离去之前,沈云志曾吩咐过,在结束了容氏和豆豆的性命之后,务必把冰狐带回来。一想到冰狐机灵的样子,沈云志便有些激动。把冰狐幼崽送给太子殿下后,太子殿下定然十分满意,更加看重他了吧?想到这里,沈云志不由得眼中露出笑意。
“夫君,我们回房吧,此事定然不会再出差错的。”书案旁边的椅子上,苏玲珑等得不耐烦,支着腮打了个哈欠说道。
沈云志转头看向她,柔声道:“你若累了,便先去休息。我等他回来,问完情况就回房。”
“那我便回房等夫君了。”苏玲珑眼睛一转,不知想到什么,掩嘴一笑,起身离开了。
半刻钟后,书房门被推开了。
“你回来了?”沈云志心中一喜,抬头看向来人。只见黑衣人踉跄着走进来,脸色灰败,蹒跚着走到近前,竟是一步一个血脚印,立时吃了一惊,站起来道:“发生何事?”
黑衣人刚张开嘴,却喷出一口鲜血,“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他张着口,勉强说道:“有高人,在保护他们。说,如果再敢动他们母子,满门抄斩!”说完这句话,口中又喷了两口鲜血,而后浑身抽搐几下,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无迹武功之高,在此可见一斑。他那一刀没有震死黑衣人,却已经震碎黑衣人的肺腑,使得黑衣人支撑着回到沈云志这里来。然而说完最后一句话,便再也没有力气支撑下去,顿时间死得不能再死。
七窍流血,双目圆睁,如此凄惨的死状,沈云志还从未见过,不由得脸色煞白,坐倒在椅子上。此时此刻,心中又惊又怒,直是不敢相信——满门抄斩?他是什么身份,那人居然扬言将他满门抄斩?
“你是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细微的声音。
沈云志心下一惊,猛地站了起来,转身一看,只见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蒙面人。浑身都包在银灰色的衣服里面,只露出一丝细长的眸光,此刻仿佛是在笑着。然而那笑容漠然无情,令人心中生惧:“你是什么人?如何进来的?”
“我怎么进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告诉你,那个人说的话,你最好记在心里。”蒙面人指了指地上死状凄惨的黑衣人,声音细微飘忽,仿佛并非从口中说出来。
目光触到黑衣人的死状,沈云志心中惊惧,脸色有些发白,却仍旧强撑出挺直的身姿,勉强说道:“你知道我的身份,还敢如此对我说话?”他是太子的心腹,他的妻子是丞相之女,什么人胆敢狂言,竟要将他满门抄斩?
“呵呵。”蒙面人轻笑一声,却不答话。手腕一转,顷刻之间,指间多了一个锋利的小刀。刀光锋锐,闪烁出森寒的光芒。沈云志来不及反应,便被蒙面人抓住左手按在桌上,而后夹在指间的小刀飞快斩下!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在沈府上空。
一道银灰色的身影,犹如黑暗中流动的风,此刻从屋檐上站起,脚尖几个点跃,已经弹出数十丈之外,顷刻间便离开沈府。他撕下裹在脸上的布,露出一张平淡无奇的面孔,恣意跃动在屋脊之间,享受着夜风掠过身体的纵意与畅快。
不多时,银灰色身影落在御王府中,一边大步而行,一边脱下身上的银灰色衣服,反过来穿在身上,又变成了那个普通无奇的无痕。
“主子,我回来了。”敲了敲夏侯御的卧室房门,无痕说道。
夏侯御质如冷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进来吧。”他的声音里,有着淡淡的怒意。
“我斩了他的一根手指头,他已经知道怕了,短时间内不会再去找她的麻烦。”无痕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子,里面赫然是一截血淋淋的断指。
夏侯御撇过头去:“收起来罢。”无痕哪里都好,就是有这样一个毛病,每每做什么任务,一定会留下一份纪念品,并且当做宝贝收藏起来。
无痕不以为意,视若珍宝地把那截断指藏进盒子里,收进怀中:“我退下了。”
“嗯。”夏侯御点了点头,推动轮椅到床边,两只手臂撑着身子,先是将上身挪动在床上,然后吃力地将双腿一点点搬上去。做完这一切后,他苍白的脸上有了淡淡的血色。乌发黑瞳,白肤红唇,显得格外妖娆。然而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如刀锋一般锐利的冷芒。
容鸢并不知道,京中的风云涌动。仍旧照着往日作息,早早起床,打拳做饭。
只不过,吃过早饭后,容鸢的眼中闪过喜色。离腌制松花蛋的日子,已经过去四五天,应该是已经腌制好了。小心翼翼地抱到院子里头,打算拆开看一看怎么样了。
蛋皮上的浆糊已经干得差不多,只还有一丝微微的潮意。这样正好,不需要再搁置腌起来,只需要晾干就好了。容鸢进屋寻了一只大筐子,将松花蛋搁在里头,摊开晾起来。只等着外壳完全干掉,剥开煮熟了,看一看是否腌制好了。
鸡蛋和鸭蛋各十只,一共腌制了二十只松花蛋,看着这二十只松花蛋,容鸢的心里边直是期待。可惜咸蛋要腌一个月以上才能吃,倒让满是雀跃的心头,升起一丝丝可惜。
豆豆瞧着那一团团裹着泥巴糊糊的东西,很是好奇:“娘亲,这是什么呀?”
“是好吃的。”容鸢答道。
“啊?”豆豆吃惊得张大嘴巴,抱着小狐狸跑过来,蹲下身子看向大筐子里静静躺着的泥巴团子,简直不敢相信:“娘亲,这个真的能吃吗?”
“豆豆,今天中午呀,娘亲就教你一个道理,那就是判断东西的好坏,不能光看外表。”容鸢笑眯眯地站起身,只见豆豆满脸的好奇,而他怀里的小狐狸也是转着眼珠子,便在小狐狸的鼻子上点了一下:“你这个小家伙,是不是也觉得我在说大话?”
“吱吱。”小狐狸转动着乌溜溜的眼珠子。
容鸢不禁笑道:“那便让你们都瞧瞧。”说完,目光一转,投向院子外头的大柳树上。无迹虽然看起来十分冷淡,但是他本身是个吃货,虽然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但是容鸢通过这两回,已经清楚地看出来了。
不知松花蛋,能否诱惑无迹,教她内功呢?容鸢心中盘算起来。
“大姐姐?”这时,院子外头传来一个温柔羞涩的声音。
容鸢转头一看,只见宋青青又端着针线筐子,朝院子里款款走来。
这个姑娘,最近是不是来得太勤了?容鸢微微皱起眉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宋青青,说道:“青青又来了啊?”
“大姐姐是不是嫌我了?”宋青青站定脚步,微微低下眼睛,有些歉然:“我也知道,最近来得勤了些。可是,最近家里面人来人往,我却有些不好待着。而且,我最近绣活多了些,不懂得的地方,也只有大姐姐能够教我了,毕竟这村里头,就属大姐姐的针线好。”
容鸢淡淡地道:“我懂得的也就那些,该教你的都教你了。”顿了顿,接着说道:“我倒也不是嫌你来,而是我也有许多事情要忙,不能在家里陪你。”
“大姐姐要去忙?”宋青青抬起头来,有些诧异地道:“大姐姐最近都没有下田,田里面已经是一片荒草,今年的收成算是废了,怎么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吗?”
与容氏不同,容鸢的心思都在打猎、采摘野味、卖菜谱等事情上,从来没有下过田。一来收拾田地并不能带来很好的收益,远远比不了她卖菜谱;二来顶着烈日干活太辛苦,晒得皮肤黝黑又粗糙,更让一双手粗糙得无法直视。
容鸢爱美,忍受不了一双骨节粗大、指甲缝里无时无刻不藏着黑泥的双手。于是,田里的东西她几乎都荒废了,哪怕荒草已经长到及膝那么深,也没有想过去除草。宋青青问的这番话,倒也有些缘由。
“人活着,总是要做事的。我不下田干活,便去别处干活。否则我吃的用的,都从哪里来?”容鸢淡淡说道。
都从哪里来?难道不是从那富贵公子身上来么?宋青青心想,低下头说道:“既然大姐姐没有时间,那我便不打扰了。”就要离开时,忽然又转过身来,看向容鸢道:“大姐姐又要进山吗?仍然是带着豆豆?”
容鸢挑了挑眉,这姑娘总往家里来,图什么呢?然而她没耐心琢磨这个,便点头道:“是呀,山上有许多好玩的,豆豆很喜欢。”
闻言,宋青青叹了口气,仿佛经过一番挣扎,说道:“大姐姐,你一个妇道人家,总是往深山老林跑,怎么都有些不像话的。而且,豆豆这么小,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
容鸢挑了挑眉。
宋青青又道:“大姐姐,你是个好人,又是能干的女子,难道没有打算再嫁吗?”
“这些就不必你操心了。”容鸢有些冷下脸来,于情于理,这种事情都轮不到她一个未出嫁的黄花闺女来操心:“我要出门了,你先回吧。”
宋青青抿了抿唇,仿佛有些难堪,几次回头,终于是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娘亲,小姨很喜欢咱们家?”豆豆仰头问道。
容鸢摸了摸他的脑袋:“你怎么觉得的?”
豆豆答道:“小姨最近常常到咱们家来。”
连豆豆都发现了,可见宋青青确实来得勤快了些。只不过,她到底在寻思什么呢?说一句藏三句,这样心思深沉的姑娘,容鸢不喜欢,便也不想了,对豆豆说道:“娘亲一会儿进山,打些野味来吃,豆豆要不要去?”
“好哟!”豆豆高兴地道。
于是,容鸢背上小背篓,与豆豆一起进山了。就在两人走后不久,通往院门口的小道上行来一辆华丽的马车。坐在前面的是一位穿着紫色绸缎衫子的年轻男子,腰间扎着黑色的绣着金边的腰带,俊逸潇洒,姿态气度都不似寻常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