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顾郁到教室的时候,才发现简桥竟然感冒了,说话声音鼻音浓重,听起来闷闷的。

顾郁挨着他坐下,把书拿了出来,拿完了书拿作业本,拿完了自己的作业本拿简桥的作业本,拿完了简桥的作业本拿笔,拿完了笔突然把手伸进书包的小隔层里,拿了一袋感冒灵出来。

他把感冒灵放在简桥的作业本上,伸手推到了隔壁桌面上头。

简桥拿起感冒灵,拆开倒进水杯里,说道:“谢谢。”

“难怪你昨天睡那么久。”顾郁说。

简桥没太想到,毕竟年轻人随身带药的屈指可数,会这样做的就连女生应该都很少,但顾郁竟然会。

“等等,你是感冒了还是发烧了?”顾郁问。

简桥想了想:“……有区别吗?”

“有啊,”顾郁看了他一眼,“发烧了就该吃退烧药,总不能头痛医脚吧?就跟拉稀吃金嗓子没有屁用是一个道理。”

“……反正都是药。”简桥叹了口气。

顾郁又看了他一眼,想伸手摸一下额头,却觉得似乎有些太亲近了,就没碰。简桥被顾郁看了好几眼,也没见他有什么下一步动作,端着水杯去开水间接热水。

顾郁翻开书开始早读,简桥一回来就听见了他的读书声,低低沉沉轻轻淡淡的,估计一米开外想听见都困难。他的口音流畅自然,给人一种在看俄语频道睡前故事环节的错觉。

睡前故事讲着讲着,简桥就真的睡着了。他趴在桌上,看上去眼睛盯着书,实际上已经闭得严实,没动静了。

课代表来收作业的时候,顾郁把自己和简桥的一起交了上去。一直到尼基塔走进教室,顾郁才拍了拍简桥的胳膊。

简桥睁开眼睛坐好,低着头没精打采的。

过了两三天,简桥感冒好了一些,又有了精神,才突然想起顾千凡让他画一幅展览画的事情。

“我估计时间来不及了,老头儿可能就那么随口一说,”顾郁说,“再过十天就开展了,这几天我去看的时候已经布置得差不多,就差最后的介绍了。”

“哦,”简桥应了一声,“那不画了,你回去之后跟师父确认一下。”

顾郁点头:“下午七八节才有课,你还去工作室么?”

“去,”简桥说,“上完课晚上再画一会儿,手上的这幅应该就要完工了。”

“作业呢?”顾郁问。

这些天他们因为要改作业,两个人的账号都有友谊的小船了,怎么着也得是社会主义青年奋斗道路上乘风破浪的进步之船。老师们也都说简桥的专业水平有所进步,顾同学尽心尽力功不可没。

“做,”简桥说,“可能晚点儿发给你,如果你睡了就明早再看。”

顾郁点点头:“遵命。”

简桥收拾好书包,站了起来:“我请你吃饭吧。”

“嗯?”顾郁把书塞进书包,抬头看他,“为什么?”

“因为你今天没抢饭。”简桥说。

顾郁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天天抢饭,说得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去不去啊?”简桥问。

“去!”顾郁抱着书包腾地站了起来。

抢饭的人正在奔跑,抢到的人已经开吃,不抢的人外卖安排。等到他俩悠悠闲闲地走出教学楼时,路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他们在林荫道路上并排骑着自行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太阳不算太晒,秋风不算太狂,肚子不算特别饿,一切都刚刚好。

刚刚好的下一秒,他们转了个弯,简桥立即刹住了车。

顾郁冲出去好几米才反应过来他停下来,倒回来顺着简桥的目光看过去,有一对男女生在人行道上拉拉扯扯,一看就是闹别扭的小情侣。

“是不是感觉心里涌上了一丝寂寞?”顾郁问。

简桥没理他,神色很冷漠,看起来很是不好惹。顾郁赶紧闭嘴,仔细再看了看。

“嗯?”顾郁皱眉,“那个男的有点儿眼熟。”

“上次你撞见我和他打架,”简桥说,“那个女生是班长的女朋友。”

顾郁这下就明白了。他立即停下自行车,朝两人走过去,简桥也停下车跟在他后面。

“我不要你的礼物!”杨佳晴抽出手,激动得涨红了脸。

“我知道你喜欢莫奈,这是我专门给你买的,”蔡哲逼近,捉住她的手腕,“别不好意思啊。”

杨佳晴喊叫着让他松手,蔡哲非但没听从,反而拽得更紧了。

简桥冲上去对准蔡哲的手,把它猛地拽了下去。

顾郁大步流星地走上前,一把揪住蔡哲的衣领向后一拉,礼物落到地上。顾郁一转身,站在了简桥的前面。

“你谁啊?”蔡哲气冲冲的问。

“正义的化身。”顾郁说。

“滚,现在,”简桥往前一步站到顾郁身旁,“我说过,你不能碰她。”

“凭什么?你有什么资格?”蔡哲反问他。

“我没资格,所以从来不碰,”简桥把莫奈的画捡了起来,递给他,“请吧。”

蔡哲把他们两人打量了一下,估计打不过,没给他们什么好脸色,把自己的东西用力抓去,气愤地转身走了。

“谢谢你们,”杨佳晴缓过神来,“简桥,谢谢你,我先走了。”

“你不怕他回来跟着你?”简桥皱了皱眉头,拿出手机给陈方旭打电话。

指尖还没按到号码,杨佳晴迅速抬手遮住了屏幕:“不要跟他说!你们毕竟都是一个宿舍的,说了以后肯定尴尬。”

“哪天陈方旭要是亲自逮着了,肯定把那小子揍得爹妈不认,到时候就不是尴不尴尬的问题了。”顾郁说。

杨佳晴看了他一眼,不认识,也就没接话。

“顾郁,我们班的,”简桥向她介绍,“我觉得他说得对,一直拖下去,你就会一直被骚扰。”

“……那我自己跟他说吧。”杨佳晴有些难为情,这些毕竟不容易说出口。

他们俩推着自行车,把杨佳晴送到了女生宿舍门口,才骑车出了校门。

“哎,你刚刚居然把礼物还给他了?”顾郁难以置信地说,“我以为以你的脾气,肯定一甩手扔进垃圾桶。”

简桥笑了笑,风把他的头发吹得飘动起来。隔了一会儿,他才说:“毕竟是莫奈啊。”

顾郁没太听明白,在饭馆前面停下了车,问道:“……什么意思?”

简桥停好车朝里走,找了个位置坐下,问他:“你能吃辣吗?”

“能啊,”顾郁说,“我特别喜欢吃辣的,就是平常伺候老头儿吃不了。”

简桥点了点头,点了一些重口味的菜。等点好了菜,他才回答了顾郁的问题:“喜欢莫奈的是我,不是杨佳晴。她喜欢的是舒牧。”

顾郁很是不厚道地笑了:“所以那个男的东听西问的,连别人喜好都搞错了?”

他笑了一会儿,突然觉得不对劲,猛地反应过来,问道:“等一下,舒牧是谁?”

“一个国画高手,跟我们一样大,人很低调,没参加过什么比赛,所以名气不高,只默默办画展,画风很独特,”简桥顿了顿,才接着说道,“我个人觉得,他比易向涵画得更好。”

“舒牧,”顾郁依旧念着这个名字,“舒牧……该不会是那个舒牧吧?”

“哪个?”简桥问,“大明湖畔的那个?”

“哎不是,”顾郁回答,“舒玉城的孙子,舒牧。”

“是他,是他,就是他,我们的英雄小哪吒,”简桥说,“我听说师父和舒玉城老先生是挚友,你不认识他吗?”

“当然认识啊,”顾郁一拍桌子,一下子都想了起来,犹豫了一下才说出口,“当年舒玉城爷爷去世之后,我爷爷就把舒牧接到我家里了,给他办了入学,我和他高三一个班。”

国画大师舒玉城和顾千凡算得上是一对时代双璧,无论是作品交流还是私人交往都都融洽密切。前两年舒玉城逝世之后,顾千凡就成了当下圈内的高山。

原本两位元老的孙子也有望成为新一代并肩的美谈,如今舒牧已经崭露头角,只差顾千凡的孙子一鸣惊人了。外人却不知道为什么顾郁成了个闷炮,众人都等着听那一声响,最后却悄无声息,直到有一天顾千凡在采访中坦白孙子根本没学画。

“没想到舒牧这么厉害啊,不愧是舒玉城的孙子。”顾郁说。

“你也厉害,不愧是顾千凡的孙子。”简桥说。

顾郁笑了:“别提了,爷爷每接受一次采访我就要被圈里的媒体批评一回。现在不是又出了一对什么新的双璧,我又被拿出来说事儿了……诶?我记得里头有一个是你吧?”

简桥点头:“另一个就是舒牧。”

顾郁惊道:“舒牧?那你现在学国画,不是更有得说了?”

简桥倒并不是很在意别人怎么说,赞扬也好,比较也好,贬低也好,都只是别人茶余饭后的评价。只要没有影响到创作和挣钱,他对这些都无所谓。

菜端了上来,都是顾郁喜欢的,和上回难以下咽的四人聚餐天差地别。

“所以你们两个,一个比赛,一个开展,都混得挺好啊。”顾郁说。

“其实我也有画展。”简桥说。

顾郁拿起了筷子,抬头看他:“是吗?巡回的?”

简桥点头。

两个人都看着对方,四目相对却无言,顾郁终于憋不下去,问道:“就这样?”

“哪样?”简桥反问他。

顾郁叹了口气,伸筷子去挑菜,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以为你要邀请我去看看呢。”

简桥笑了笑,没回答,拿起筷子开始吃饭。一旦手里握着筷子,就开始了严谨的“食不言”模式。

快吃完时,顾郁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我去隔壁给爷爷买盒茶叶,要是时间太长你就先走。”

简桥点头,等到顾郁出门离开,他放下筷子,打开了书包。

顾郁买完回来时简桥已经走了,他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书包,猛然发现桌上有一瓶汽水,汽水罐压着一张票的一角。

“嗯?”顾郁把票拿起来,看到了上面的标题:

月光下的牧野 ——青年双璧明月与舒牧联合画展

顾郁握着汽水,易拉罐外的水汽在他掌心冰冰凉凉的,他笑起来,把门票装进了书包。

原来简桥和他出吃饭就是为了邀请他看自己的画展啊,说不就得了,白长一张嘴光用来吃饭喝水,非得这么别扭。

画展的时间就在下周五,那天他们只在早上有两节外教课,上完课就可以去看展览。

回到画舟堂之后,顾郁点开微信,通过电话号码找到简桥和徐水蓝的账号,添加好友,拉进了画舟堂小伙伴的群,群名叫“花工和他的六朵金花”。刚拉进去,群名就被改成了“花工和他的八朵金花”。

刚进群没多久,简桥就陆陆续续地接受到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好友申请。向涵不易,山海,肚皮浑圆,竹叶坏水色,太阳晒屁股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简桥再往下看,见到了要添加他的第一个人——

冷冷清清。

他的手指顿了顿,按下了“接受”键。

日子过去好几天,蔡哲还是明里暗里地针对他,上课偶尔出神,油画作品完工,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国画里头。距离国画与油画的时代新秀——舒牧和明月的画展开展,还有一个小时。

外教在讲台上讲个不停,顾郁在旁边就跟在听说书似的,模样极其投入且乐呵,偶尔附和几句,偶尔被逗笑,看起来像小学生看木偶戏。

画展虽然也在本市,但是从学校过去要几十公里,路上得辗转好几个小时。下课过后两人收拾好东西,背上书包往外走。

“自行车放哪儿?”顾郁说,“要不先骑到画舟堂,在那边坐车。”

简桥点头。两人骑着自行车在学校里穿过。

“上一个跟我聊不起来的人是冷清。”顾郁说。

简桥笑了:“这一个是我?”

顾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是滴。”

秋天真的来了,落叶铺了满地,车轮子轧过去一阵响。自行车后头扬起几片落叶,冷风吹得更加凉薄了些。

顾郁常常觉得跟简桥的谈话极其没有营养,说些有的没的,没什么具体内容,东一句西一句,就是没什么中心主题。

他们骑到画舟堂,推进院子里,在角落停下了车。

“走吧走吧走吧,”顾郁把书包扔在蒲团上,“我心头都火急火燎了。”

“勉强看到了你对欣赏我的画作的强烈渴望。”简桥说。

“放屁,我是为了舒牧。”顾郁说。

简桥看着他,手一伸:“票还我。”

“嗯?”顾郁惊了。

简桥重复道:“票还我!”

顾郁推了他一把:“简桥我去你大爷!”

两个人正推搡吵闹,从正堂走出来一个人,沉声叫道:“小宝。”

顾郁和简桥都同时愣住了,笑容一下子退下去,齐刷刷转头看向他。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西装,戴着眼镜,模样看起来很严肃。

紧接着走出来一个女人,打扮得风韵十足,对他招了招手:“小宝,过来。”

顾郁愣了一下,简桥看了他一眼。等到反应过来,他立即拉着简桥往外走。

“站住!”顾千凡坐在正堂里喊了一嗓子。

顾郁一下子站住了脚:“我没空。”

顾千凡哪儿管他有没有空,依旧命令道:“回来!他们来,是有话跟你说。”

“没什么好说的。”顾郁松了手,大步流星地往外冲。简桥却一把拉住了他:“你去吧,我在画展等你。”

顾郁和平常不太一样,红着眼,语气冷谈,看上去浑身戾气,简桥承认有点儿被吓到了。

他拍了拍顾郁的肩膀,独自走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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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桥:你是小学生吗?怕见家长的那种。

顾郁:(怒吼)怎么可能!我顾小宝怕过谁?!

简桥:(伸手)你刚刚快把我胳膊掰折了,你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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