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节

还未来得及动手,就被程静泊伸手取走了本子:“不用修改,这样就好。”

说完,他从本子上扯下这完整的一张:“留给我作纪念。”

柏子仁确认道:“你要收藏我的画?”

“你想开个价吗?”他反问。

柏子仁赶紧摇头:“你喜欢就拿去好了。”

徐老太笑得很乐:“瞧,这将静泊画得多俊啊,果然是相知的人,快让他收藏好了。”

柏子仁低头,默默拿过一颗枣子,心想并不是她小气,她原本是打算自己保留这幅画,毕竟以后可没什么机会让他坐在对面当模特。

“奶奶,以后我也要画自己的男朋友。”方蓉遥想未来。

徐老太泼她冷水:“才多大就想着那些,先把基础功打扎实了。”

程静泊倒是激励了她一句:“那你必须坚持到有男朋友之后,不能半途而废。”

“这是当然,我又不是那种两天打渔,三天晒网的人。”

徐老太马上拆穿她:“说得倒好听,上个月人老往外跑,周末睡懒觉,都没见你拿出笔来练过。”

“我那不是偷懒,是在找灵感,苦思冥想中。”方蓉撇了撇嘴。

柏子仁听着他们的对谈,转过目光时,正好对上程静泊的那双眼睛,他的瞳孔很漂亮,就像是墨笔描的,在灯光下边缘漾开一层浅金色,仅仅是这样简单地和他对视,就有一种错觉,他在很专注地研究你。

她刚要挪开目光,他竟然对她笑了一下,那平常的一笑,天地都倏忽间温柔起来。

临走前,程静泊随手拿了碗里的几颗枣子递给柏子仁:“放在口袋里,可以在路上吃。”

方蓉在一边偷笑。

他们走后,徐老太心情很好,嘴里念叨着:“终于等到他带来了女朋友,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事。”

方蓉很奇怪地问:“奶奶,你说他为什么到现在才交女朋友,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什么隐疾?”

“算了,无法用一两句话向你解释这个富有内涵的世界。”方蓉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摆在桌角的那袋药,“不过,他真的是一个好人。”

徐老太蹒跚到角落,小心地提了提袋子,发现这回的药比较沉,估计是又加了点东西,一方面欣慰学生的用心,一方面也为用药越好,价钱越贵的事实担忧,等把药带回厨房,打开袋子细瞧,最底下压着一个信封,拿出来一捏就知道是什么,她长叹了一口气,这一早就说好不要他的钱,他也爽快地答应,怎么就说话不算数呢?

当程静泊和柏子仁走出长长的弄堂,到了路口,柏子仁抬头看了看天,好暗了,但心情却很明亮,忍不住说:“我很喜欢徐奶奶家,觉得很开心。”

“因为饭菜可口?”

她摇了摇头,稍微鼓了鼓勇气,继续说:“不,其实和你一起都觉得挺开心的。”

他回了一句:“这说明你完全可以像大部分同龄人一样去交朋友,有时候问题并没有你想象的严重,跨出第一步就顺利了。”

“……哦,是吗?”

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他完全理解错了,大概是她没表达好的缘故,于是谨慎地补充了一句:“但我不是和所有人都能这样。”

“这很正常。”

“有时候,也许能交流的只有几个人。”

“这也能理解。”

“甚至是仅仅对一个人。”

“你说什么?”这回他是真的没听清楚,因为她声音越来越低。

“没什么。”她没有勇气再说一遍。

上了车,柏子仁刚在副驾驶座位上坐稳,口袋的一颗枣子就掉了出来,两仁同时低头去捡,结果是他拿起来,抬头的时候,额头正好和她的脸颊贴到,她的心咯噔一下,脸部的皮肤升温到滚烫,他没察觉到这些,等她先坐好,把枣子还给她。

车子开了一段路,她依旧有些发蒙,恍恍惚惚中听到一句极其不真实的话。

“你喜欢我吗?”

她承认自己的心跳差点就终止了,感觉整个人像是被浇了一盆沸水,又丢进一条冰河。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我想也许有可能……”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个没有中间答案。”

她屏住呼吸,然后说:“因为我从来没有过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感觉是不是真实,如果可以给我几天时间,我想应该可以确定内心的答案,毕竟这样的事情是很郑重的。”

程静泊平静的眼眸有些哑然,稍后说:“只不过是问你,你喜欢我推荐的书吗?”

“……”

竟然是她只听了中间的一部分。

“对于这个问题,你不需要有这么大的压力。”他试着调节她的情绪。

“哦,是书啊,我想想。”柏子仁立刻冷静下来,在脑子里搜了一圈那几本书的名字,发现对她而言无一不是难读至极的。

“不喜欢的话,我可以换一些推荐你。”

“可不可以换一些简单易读的?”

“我想想,有一本《旅人》的自传,你可能会喜欢。”

“旅人?是旅行的旅?”

“对,是一位诺贝尔物理学家的自传书,他形容自己在探索真理的途中像一个旅人。”

听他这么一说,她就有了兴趣。

“这本书比较难找,如果你学校的图书馆和附近的书店都找不到,我下周给你带来。”

“好的,我很想读。”

趁着等红灯的时候,程静泊从右下角的一个小抽屉找出纸和笔,写给她书名和作者名。

柏子仁接过来看。

正好窗外有一束流光溢彩映照在她脸上,她的侧脸置于其中像是一个定格的电影镜头。

第一次近距离打量一个女孩子的五官,竟然会有赏心悦目的感觉,他想,也许是这里的街景太美了,潜意识惯性地遏制了多余的念头。

等她转过头之前,他已经礼节性地收回了“有点过”的视线,没急着说话。

车内突如其来的沉默让人略有尴尬,让她觉得和平常不一样的是,他没有主动打破这种尴尬,换做以往,如果看出她想说什么又一下子说不出口的话,他会恰当好处地开口,缓和气氛,但这一次他没有。

是不是他已经体会到她一路上怪怪的?

直到快下车了他还是没有说话,最后她下了车,对他说再见,他只是很淡地微笑,点了点头。

但在她转身的时候,却听到从他的声音,在冬日的疏朗清和的月光下低缓又清晰,好像是一种确认。

“柏子仁,你今年是二十三岁吗?”

她第一时间转身,点头:“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问一问,你快进去吧。”

她依旧在原地停留了一会,确认他是真的没要紧事后才走回去。

程静泊则在车里沉默。

二十三岁,早就是一个可以对自己负责的成年人了,他也不过是二十八岁而已,算起来是一代人,做朋友很正常,但为何当陈折说起“你这位小朋友”云云,他就觉得很恰当,对他而言,当前的她好像是一个需要他去照看的小朋友。

他一向不是对旁人如此有耐心的人,即使对自己的学生,只解答他们专业方面的疑惑,从不参与他们的私生活,他一直严格地拉开一段距离,用行动表明事实,在某种程度上他们的身份终生不可逾越,也正如此,他是学校里唯一一个零花边绯闻的男教师。

一会儿,他蔓延的思绪被身后的车铃声打断,移开目光,通过车后视镜看见一个男生载着一个女生,一路晃晃悠悠地过来,等近了,看见他们的面容,觉得很般配,有一种简单又纯粹的感觉。

他若有所思,然后慢慢倒车离开了这片校区。

☆、第十五章

临近期末,柏子仁很忙碌,除了温习专业书,还要继续帮导师翻译,属于个人的时间越来越少,尽管如此,她仍旧找时间去了一趟图书馆,还幸运地找到了程静泊推荐的书。

午休的时间,在校园那棵百年樟树下,柏子仁专心的阅读被某个声音中断。

“你在看什么?”

周必然往她的身边一坐,见她下意识合上书,顿时没有兴趣知道答案,开玩笑地说起别的事情:“傅老的生日聚会你都敢请假,还想不想活了?”

“我那天有事情。”

“什么事情能大过自己导师的生日?你如果不和他搞好关系,等研二就知道有苦吃了,重点课题你只能打个杂,或许连挂名都没有,三年来论文都不能成功发表一篇,你想过结果吗?要是那样,还不如趁早退学,嫁个人当家庭主妇。”

“谢谢你提醒。”柏子仁站起身,准备去别的地方看书。

“不用急着躲。”周必然笑得有些没趣,“我去大教室睡觉,这里让给你。”

他走之后,柏子仁觉得很奇怪,他特地过来只是为了提醒她人际关系和前途之间有重要联系?可是他们之间也没有熟悉到这个地步,她深深疑惑中。

傍晚大家又集中在小会议室埋头翻译傅禾的著作,直到晚间铃声打响。

周必然丢下笔,对大家说:“等会一起去吃宵夜,我们小柏请客。”

正在整理书包的柏子仁闻言转头看向他,用眼神无声地询问:“什么请客?”

周必然回过头,十分温柔地笑了:“是吧?刚才你是这么小声和我说的,但又怕被大家拒绝而迟迟不敢开口。”

前排的黄晓凌扑闪着长长的睫毛,一脸“撞见鬼”的表情,试着确认:“柏子仁,你要请客?真的假的?”

另外的学姐和学长也纷纷停下手里的动作,视线齐齐集中在柏子仁脸上,不敢轻易开口问,只怕搞错情况。

“她已经默认了。”周必然第一个起身,做主道,“我们也不挑了,就去思微路那家新开的餐馆。”

“那家餐馆人气很旺啊,现在去还有没有座位啊?”赵学姐问。

“那家是不是吃水煮鱼的啊?我喜欢番茄锅。”罗学姐说。

汤学长摇头:“不不,那家的特色是麻辣锅,番茄的不够味。”

黄晓凌娇气道:“吃辣会冒痘的,我要猪骨汤的,冬天很滋补。”

“到了再商量细节,现在出发。”周必然干脆地拎起书包,不忘催促柏子仁,“大金主,你快点。”

柏子仁无语,默默地捏了捏口袋里的荷包,幸好今天带够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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