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撒看着老人的背影怔怔地站在原地,一些很突兀的情绪疯狂地席卷着他的心脏,愧疚的,伤心的,以及一种很难说得清的情绪在心底积聚酝酿,而后又缓缓晕开,弥漫到了全身。
就像是在外面受了很多委屈的孩子,在见到长辈后有许多委屈需要倾诉。显然,在亚撒看来这种情绪出现得莫名其妙,但他却遏制不住这种情绪的产生。
想要倾诉,却也只是张了张嘴,因为他不知道如何说,从哪里说,说些什么。
就连在门口想的那些体面话也一句都说不出来了。
“亚撒先——”
希德把水壶放在膝盖上,转动轮椅转了过来,在看到亚撒的时候,浑浊的双眼骤然亮了起来,身体有些激动地前倾着,“亚撒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亚撒抱着加尔站在玄关,怔怔地看着面前的老人,对方资料上的年龄是六十五岁,可是那头白发和那张苍老的脸,让人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对方只有六十五岁。
淡淡的苦涩迅速填充进他的心房,让亚撒觉得有些胸闷。
就在亚撒发怔的时候,轮椅上的希德紧紧地盯着亚撒。
这个跟他徒弟长相相似的青年表情很平静,但是他的眼睛毫无保留地泄露了主人情绪。
而这种情绪,希德再熟悉不过了——
“你,认识我吗?先生。”希德的眼睛很亮,直直地盯着亚撒问,“我是说我们以前见过吗?”
亚撒看着老人,机械的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了句,“这是我们初次见面,先生。”
希德深深的看着亚撒,语气很笃定地说,“年轻人,你在说谎。”电动轮椅朝前移动逼近亚撒,“你的眼睛告诉我,你在说谎,这不是看待一个陌生人的眼神。”
亚撒看着近在咫尺的老人,想再否认什么都做不到了。
“是的先生,我想我见过你。”亚撒很快就收敛起了自己的情绪,从加尔的婴儿小背包里拿出一张剪报,“希德.怀特,慕渊的师傅,对了我是慕渊的朋友。”
希德看着对方恢复平静的瞳孔,轮椅往后退了半圈后缓缓地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渊已经死了五年,既然是关于他的,那你应该早就来找我了。”
亚撒抱着加尔坐在沙发上,那些莫名的情绪已经被他压制到了心底最深处,“事实上我出了些事,直到最近才能来找你,先生。”
希德点了点头,坐着轮椅回到了窗台边,拿起小喷壶继续浇灌盆栽,“请原谅我的失礼。刚刚回头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渊回来了,你们俩长得太像了,就连看我的眼神也那么相像。”
亚撒挑了挑眉,感兴趣地反问,“噢?他是怎么看您的?敬重吗?”
老人拿着喷壶的手一顿,并没有马上回答亚撒,一时间整个房间陷入了沉默。
过了很久之后,希德才缓缓的开口说道,“他在离开我的时候,就是用这个眼神看我的。” 语气有些哀伤,“只不过那时候,他的眼神里带着对梦想的执着,那是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眼神。”
亚撒愣了愣,他没想到希德会对他说这个,“他,为什么要离开你?”虽然语气很平静,但是他的心脏却不可遏制地狂跳了起来。
希德突兀地笑了起来,声音很苦涩,“都怪我不好,如果当初我不阻止他完成梦想,也就不会把他推开。说实话,他的死我也有责任。”
亚撒把加尔放在沙发上,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可是,您教了他魔术,为什么要阻止他完成梦想?”
希德放下了水壶,背对着亚撒看着窗外,哀伤的声音听上去有些低沉,“他的梦想跟我想的有些出入,事实上我更希望他做一名近景魔术师,而不是跟我一样,做一名逃生魔术师。”
亚撒皱了皱眉头,不解,“慕渊精通机械,跟近景魔术似乎不是一个派系,您为什么要他放弃精通的,去选择近景?”
“年轻人,你的手里还拿着我出事时的剪报,我不知道你从哪里找来那么古老的东西。”希德顿了一下,把手放在膝盖的截断处缓缓地说,“如果你知道我的腿是怎么没得,那么你就清楚我为什么要阻止渊表演逃生魔术了。”
亚撒看着对方的断肢,愣住了,他想他有点明白为什么希德阻止慕渊表演机械魔术了。
希德后面说出来的话证实了亚撒的猜测,“逃生魔术,逃得从来就不是冷冰冰的器械,而是人心。”
老人深深得看了亚撒一眼,“你想跟我说的,是慕渊死的蹊跷吗?我了解我的徒弟,他不会莽撞地选择细绳,也不会要求道具师打死结,更不会忘记给机关门装上气阀。”
亚撒张了张嘴,原来这个老人都知道,“那您为什么要收下慕渊呢?我想他应该很崇拜您,所以才想成为像您一样的人。”
“他是麻省理工学院机械工程系的学生,父亲是中国小有名气的魔术师。他来找到我的时候跟我说了很多构思。”希德的眼神变得很慈祥,“说实话,他的那些构思是我没有想到过的,所以我破格收下了他。但是——”
亚撒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缓缓地接口说,“慕渊比你想象的要单纯很多,毫无心防的他很容易相信人。这种人不适合在暗潮汹涌的逃生魔术界立足,所以您后悔了,想让他转派系表演近景魔术。”
希德抬头看了亚撒一样,苦笑着点了点头,“他的反应比我想象的要激烈,这个一向温顺的徒弟头一次反抗了我,并且发誓要带着最高的荣誉回来见我,替我完成没有完成的梦。”说到最后,希德的声音变得很苦涩。
“他走的时候,您就猜到了结果吧?”亚撒眼睑下的眼睛开始发酸,但是他不敢睁眼。
一切都明了了,慕渊逃得过冰冷的机械,却逃不过贪婪的人心。
就在这时,一只绵软的小手放在亚撒的手背上,带着安慰性质的来回摸着。
亚撒一怔,反应过来是一直安静聆听的加尔在安慰他。
“我阻止不了他,我甚至帮不了他,我的时代过去太久了。”希德的情绪突然变得很激动,手指紧紧扣着轮椅的把手,“我无数次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收下他,如果我坚持不收徒弟,说不定渊还活着!”
亚撒收拾了一下情绪,面色平静地说,“我相信慕渊并不后悔拜您为师。”
希德操控着电动轮椅缓缓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亚撒并没有说话,半晌后才低低地说了句,“抱歉亚撒先生,我想要休息了。”
亚撒从沙发上站起来,背对着老人深深的鞠了一躬,抱起加尔正打算离开。
“请等等,亚撒先生。”希德猛地转头,“你是不是前阵子表演《深海迷踪》的魔术师?”老人的眼神犀利的看着亚撒。
“嗯。”亚撒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对方,“是的,我特意从拉斯维加斯赶来纽约找您。”
希德眼睛微眯地盯着亚撒,眼神很犀利,“你也是威尔斯公司手下的魔术师?”
“不,我的东家是福克斯公司。”亚撒勾唇轻笑了下,神色淡淡地说,“慕渊的事,道具师伯格要负全责,我又怎么会选择威尔斯呢?”
希德紧紧盯着他,像是在确定亚撒话里的真实性,半晌后才缓缓松开了紧皱的眉,“那个人拿走了慕渊的机械手稿,他表演的魔术我都看过,都是慕渊的手笔。”
希德一边说一边操纵轮椅进了卧室,半晌后才从里面出来,膝盖上放着一个保存完好的厚重文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