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不出在此刻帮了她。最担心的,就是在他面前失态。人前喜怒不形于色,是处世之道,只要不落泪不哽咽,心绪就不会显露到脸上。

唐修衡出言道:“郡主无恙了?”

他用她记忆中最悦耳的声线,很直接地揶揄她之前称病。薇珑竭力恢复镇定,又竭力让语气温和、客气一些,“方才失礼,望唐将军海涵。”说完才意识到,彼此说辞与前世迥然不同。

唐修衡语气平平:“京城没有唐将军。”

“……”

唐修衡抬眼淡然一瞥,随后拱手一礼,声音柔和了三分,“在下唐修衡,见过黎郡主。”

“……问侯爷安。”薇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屈膝还礼,说出那四个字。

涵秋请唐修衡落座,荷风奉上大红袍、四色精致的点心。

功夫茶壶随着荷风手势倾斜,橙黄明亮的茶汤,落入小巧的茶杯。馥郁的香气在室内缓缓弥漫开来。

唐修衡端起茶杯,看色、闻香,并不喝。

隔着帘子,薇珑留意到他的举动,牵了牵唇,端杯啜了一口茶。

唐修衡这才将茶杯送到唇畔,浅尝一口,之后,转头望向门口。

他沉默,薇珑只得主动询问:“侯爷前来,有何吩咐?”

唐修衡似是没听到,又喝了一口茶。

“……”薇珑不再言语。

室内陷入绝对的静默,荷风、涵秋大气也不敢出。片刻后,室内依然是落针可闻,却不再让人压抑到几乎窒息,她们小心翼翼地透了一口气。

氛围的变化,是唐修衡情绪有所缓和的缘故。冷漠、寒意消散,意态略微调整,整个人透着优雅安闲。

短短时间内,让人感觉自冰窖转入温室——只有他有这个本事。

唐修衡放下茶杯,温声道:“今日前来,是有一事不明。”

“侯爷请说。”

“唐府要建一个小佛堂,诚心请郡主出手相助,郡主无意帮衬也罢了,因何连句托辞都不屑给?”言辞有些犀利,但他语气温和,“唐府曾开罪过王爷或郡主?”

薇珑略一思忖,和声反问:“是不是令弟误会了什么?他怎么跟侯爷说的?”这是她今日最想弄清楚的一件事。

唐修衡视线投向她,“最初家母让我打理此事,我全无头绪,唤四弟代劳。这两日他含糊其辞,要另请别人,我让他如实道来——是我刨根问底,倒不是他心胸狭窄。”

薇珑想看清他的眼睛,却连尝试的勇气都没有。她颓然低头,看着脚尖,胡乱解释道:“原来如此。是我之过。这两日家中有些棘手的事,心绪不宁,致使屡次失礼于人。”

“那么,过几日,我陪同家母再来相请。”

“……”薇珑抿了抿唇,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家母潜心礼佛,十分看重此事。她一直夸赞郡主与王爷一样淡泊名利、心思奇巧,只想请你费心帮衬。”唐修衡转头望着窗台上一束红梅,闲话家常一般,“我以往四处征战,无暇尽孝。思来想去,如今能让母亲如愿的,似乎只有这一件事。”

薇珑用左手握住右手,越来越用力。

唐太夫人当初怕他始终不知收敛,迟早惹下滔天大祸,痛定思痛,求皇帝发落他去军中。

他一走七年,南征北战,挣得无上荣耀的背后,是母亲、手足为他日夜揪心。

终于安稳下来,一家团聚。唐太夫人盼着他早些娶妻,他却见都懒得见女子。上门说项的人,他都吩咐管事当即拦下,礼送出门。

唐太夫人已非当年的心性,害怕他一个不高兴,请命去镇守边关。心里再急再气,也不曾出言责怪一句。

他能宽慰母亲的只有一句:您再等等。

他让母亲由衷喜悦的机会,总是很少。

他今日亲自登门,是为着生身母亲。

对唐太夫人的亏欠,薇珑觉得自己不比他少一分。

唐修衡转头望向珍珠帘后,微眯了眸子,看到清丽绝尘的小女孩儿低头沉思,轻轻一笑,商量她:“郡主能否通融一二?若有难处,唐府定会尽力帮衬。”

薇珑抬手抚了抚眉心,“难处倒是谈不上,只是近日不想出门。心绪紊乱,在太夫人面前失礼就不好了。侯爷说是不是这个理?”

“的确。”

薇珑刚想说出自己的打算,他已继续道:

“既然如此,明日午后,我将府中堪舆图送来,郡主看看选的地方是否妥当,费神点拨几句。我也好命人早些准备。”

薇珑忙道:“我派吴总管去府上取回即可。”

“本就是我强人所难,礼当如此。”

“可是,”薇珑无力地道,“要到春日才能破土动工。”委婉地问他:你急什么?

“长辈看重此事,手足又办事不力,我难免心急一些。”

“……”薇珑望向他,惊觉他正望着自己,心弦一紧。她仍是看不分明,却莫名感觉到他把自己看得清清楚楚,而且好像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片刻失神,她不自觉地笑了,“可吴总管还是要去府上一趟,代我向太夫人解释、赔罪。”肯帮忙,却不露面,不肯赴宴,算是怎么回事?

“不必,有我。”

“侯爷,”薇珑提醒道,“我不是您的下属。”

唐修衡轻轻一笑,“家母并不知道郡主回绝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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