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8节

“那么多年,他只为麾下将士、无辜的百姓活着,对家族的交代是常年带在身上的遗书,对高堂唯有不孝二字可说。

“我一个自认冷血的人,血都被亲眼所见的一切焐热了。我一个数年以荣华富贵为目的的人,看了那几年,都改了心性,淡泊了名利。

“不要以为将士、百姓心思单纯、容易蒙蔽。这样的想法,朕是大错特错。

“将士、百姓的眼睛才最亮,最通透。”

舒明达神色凛然,目光灼灼地凝视着梁湛,“到现在,你跟我说你怀疑他?怀疑那样一个根本不适合做将帅却强撑了数年的人?”

是的,不适合,唐修衡从来就不适合涉足沙场。

他到现在都认定,唐太夫人与皇帝亲手毁了唐修衡,一点一点,把他的心魂撕碎,一步步,让他走入炼狱。

梁湛到此刻才明白,皇帝昨日所做的那些决定,并不是自己认为的乐观可喜,而是正相反。

刘允走到殿门口,低声吩咐两句。

片刻后,两名小太监抬着一个箱子走进来。箱子盖打开,现出里面已经微微泛黄的卷宗。

刘允道:“这是那些年间,舒大人与兵科给事中呈给皇上的卷宗,记载着临江侯在军中的大事小情。王爷若是不信,可以慢慢查阅。”

梁湛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满心以为可以钻的漏洞,皇帝手里却掌握着凭谁都不能推翻的证据——就算可以怀疑舒明达偏袒唐修衡,那么兵科给事中呢?舒明达那些亲信呢?总不会都齐心协力地偏袒唐修衡。

斟酌这么久才找到的下手之处,竟是最大的错误。

以为是唐修衡的软肋,却不想,成了自己的软肋与罪责。

皇帝目光森寒地凝视着那个不孝子,吩咐舒明达:“朕命你昨夜审讯钟管事,可有结果?”

舒明达恭声道:“已有结果,此刻他就能禀明原委。”

“让他说。”

钟管事偷眼看了看皇帝,知道皇帝已在暴怒的边缘,心里倒是没什么可害怕的。

最让他惊怖的事情,他亲眼看到了——那一晚,亲眼瞧着顺王从一个活人被唐修衡、陆开林整治成了活死人。

那比凌迟的酷刑还让他心惊。

因为比起生不如死的滋味,死算是一种享受。

唐修衡告诉他,做完这件事,能给他一个痛快,饶过他的高堂、妻儿。

不管怎样,他都是曾对唐夫人起过杀心的人,唐修衡能给他活路,除非大白天见鬼。

他只求高堂幼子不会成为顺王那种惨状,不被自己连累得生不如死。

他向上叩头,恭声道:“禀皇上,顺王中邪之前两个月,奴才便已被端王收买。私底下,奴才按照端王的吩咐,收买了一些身怀绝技的跑江湖的人,并让奴才诱导顺王,让顺王认定只要拿捏住临江侯的软肋,便能让唐家、黎王爷听命于顺王。

“临江侯的软肋,端王说是黎郡主。

“顺王听信了奴才的诱导,命奴才安排人手,出事前一晚,曾亲自见过那些江湖中人,让他们务必将黎郡主生擒亦或暗杀。

“顺王出事当晚,曾屏退奴才,单独见了两个人,奴才扫了一眼,是曾经见过的端王府的两名侍卫。

“奴才这几日查寻过,那两名侍卫,已经消失不见。

“顺王出了这档子事,端王爷便将刺杀黎郡主的事情搁置下来。但是那些江湖中人还在京城,奴才随时可以找到他们。皇上可以安排人前去询问。自然,他们只知道刺杀黎郡主是顺王的意思。”

第89章 更新(单更)

89

“父皇!”梁湛向前膝行两步,急声辩解道, “这奴才一派胡言, 皇兄的病情绝对与儿臣无关,刺杀黎郡主一事, 更是无稽之谈!”

皇帝目光深沉地凝望着他, 话却是问钟管事的:“那些证供,怎么来的?”

钟管事娓娓道:“顺王出事后当日,奴才就请顺王府管家带人仔细查看密室一番, 看看有无端倪。管家觉得在理, 带着奴才与几名侍卫, 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密室,并将密室里的一切物件儿记录在册, 在当时,绝对没有那些证供。前两日, 端王爷去了密室一趟,密室里就多出了那些污蔑临江侯的东西。”

梁湛瞳孔骤然一缩。明白了,顺王遭整治的那一日起, 就是他落入有心人设下的陷阱的开始。那个有心人是谁?谁又有胆子做这种事、布这种局?除了唐修衡,不需做第二人想。

皇帝又问钟管事:“因何反口指证端王?”

钟管事的头垂得更低:“昨日舒大人给奴才摆明了轻重, 奴才知道,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 横竖都是一死。将死之人,回想最多的,是顺王对奴才的照拂……如今他变成了那个样子, 奴才什么都做不了,眼下力所能及的,只是把所知的事情禀明皇上。顺王固然因急切生过糊涂的心思,但是冤有头,债有主。”

没错,冤有头,债有主。

皇帝心口一阵发闷。

不论是否被人诱导,梁潇都对唐修衡与薇珑起过狠毒的心思,想利用一个弱女子走出困境。有周素音的事情在先,倒也合乎梁潇的做派。

可是反过来想,梁潇是不是一直都被梁湛牵着鼻子走?——最先利用周素音的人是梁湛,梁潇半路介入,落得个被重罚的下场。

若是这样,能证明的不过是梁湛的手段比梁潇高明一些。

可本质呢?是他们认为自己能够随意利用无辜之人,不在乎别人的安危生死。

漠视人命,两个儿子都如此。

皇帝想到了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老话,念及梁澈,他打消了质疑自己的念头,思及德妃,他承认了梁湛坏在根底上这一事实。

这片刻间,皇帝心神恍惚,望着梁湛神色焦虑、嘴巴一张一合地说话,却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也已不需听。再没办法相信他。

匆匆回顾这一两年之间的事情,都因他们母子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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