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贫困,生老病死,悲欢离合。人们会因为爱人的变心愤怒,会因为亲人的离世伤心,会因为拥有了可以报团取暖的人而心怀慰藉,会因为费尽力气的获得和轻而易举的失去感到怅然。

神殿是阶级分明的地方,公正的尺杆在诞生的那一刻就已经定了,思想上他们接受,情绪上他们会随着经历感到困惑不甘。

每一道波折都是汹涌的海浪,他们需要一个稳定安宁的锚,一个精神上的支撑,一个永恒不变的落点。

塞西尔就是他们寻找的那个落点。

将一切虔诚的、不多加思考的如实将生活中的一切困扰讲述给“神子”听,然后他会用平和无波的口吻平铺直述地告诉他们: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柏林明白了。

所谓的祝福根本就不是切实具体的,而是虚无缥缈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当然,时间会把一切当下的所有都带走。

不是解决了,而是遗忘了。

有时候他们不是真的想听别人的安慰,只要有一个让他们信任、安心的人能听他们说一说,就能继续原本的生活。

柏林听了一会儿,就感觉到莫大的压力。

他原本觉得这样的“布施”很简单,不管来的人说什么,就任他吐苦水,讲一讲自己近期遇到的事,然后简单三言两语安慰一下就过去了。

然而他听到第五个人从瑟缩恭敬到逐渐停不下来的念叨时,就很难稳定住情绪波动了。

这件事本质上果然跟心理医生没差别,但心理医生是一份自己选择的工作,一次接待的病人有限,还可以有时间休息,有随时辞职的自主权。

而塞西尔今天要见的人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每个人都是带着烦恼来的,有些烦恼或许在个人来看算不上什么,今天说完很快就忘记了,但是对于塞西尔来说,是在短时间内接受大量的负面情绪。

他们无一例外,都将塞西尔当成了溺水时海面上漂浮着的那块浮木,抓住他就像是抓住了希望,就能从神明的手中得救了。

神明是强大的,无所不能。

神殿一直在加深这种印象,只有在所有的平民都将神明当成精神支柱全身心依赖的情况下,神殿的权利和地位才不会动摇分毫。

所以塞西尔需要做到平和,稳定,毫无波澜,永恒可靠。

真正的神明是不是真的这样厉害,柏林不知道。

他只知道事实上塞西尔有一个“神子”的称呼,也确实能做到很多普通人做不到的事,但他依然是人。

他是一个拥有七情六欲的人,别人经历过的饥饿,他有过,别人生过的病痛,他同样有过。

可是那时候没有人跟他说,“这一切都会过去的”。

这一切的确过去了,但没有人告诉他,过去成为曾经以后,未来也并不是他想要拥有的未来。

没有谁天生就应该成为别人的支柱,人走过的每一条路,终归还是要靠自己走。

柏林是很有耐心的人,他听了许久,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塞西尔声线一直很稳,好像真的对所有的事都不以为意。

所谓的“布施”至少已经是第二天,也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平民们什么事都跟“神子”倾诉——家里盖的瓦房前几日被雨水冲塌了,这些日子都没有地方住;老人生了怪病,谁也不记得了,每次见到自己的儿子都大骂儿子是偷东西的贼,有路过的人信以为真把儿子绑了,莫名遭了牢狱真的很冤……

五花八门,柏林都想象不到,人一辈子怎么会碰到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

也不知道是不是跟什么执念较劲,柏林明明可以跑到一边去不听这些,但他一想到塞西尔还在不断地听人念叨,还要始终冷静地拿出“神子”的样子挨个安抚别人,就不想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蹲的久了腿麻,柏林索性坐下来,敲打着酸痛的小腿,时不时地仰起头看看塞西尔的表情。

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的,始终是一副镇定淡淡的样子。柏林偶尔担心他受到影响,有意戳戳他,塞西尔就会低头看他一眼,嘴角不着痕迹地卷起一点,又心无旁骛地听。

等漫长的布施结束,柏林第一次在这个世界迎来日落。

他预感到自己大概是睡过头了,因为以往离开这里的时候都还是白天,但是没有订闹钟,身体还在沉睡,他醒不过来。

知道队友会叫醒他,柏林倒是不担心会影响工作,跟塞西尔回到神殿的时候,生出一点说不出来的怀念。

院落里很快四下无人,塞西尔所在的神殿一角又多了点变化,他伸手折下一截花枝,示意柏林闻一闻。

柏林迟疑地凑过去:“……我可能闻不到……”

还没说完,他发现自己闻到了一阵沁人心脾的花香。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摸一摸叶子,在意识到他碰不到的下一刻,指尖传来实实在在的触感。

柏林一愣,惊奇地眨了眨眼。

呃,摸到了?

怎么会!

他唰地朝塞西尔看过去,发现他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

塞西尔看向天空,盘旋在上空的金翅鸟猛扎下来,落在塞西尔手臂上。

他偏头看着柏林笑了笑:“要摸摸祂的羽毛吗?”

柏林闻言意识到了什么,屏住呼吸,试着向着金翅鸟伸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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