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兰芳把手扶在顾光信的肩膀上，就那么看着面前已经苍老的丈夫。那斑驳的头发，那纵横的沟壑，那已经微微弯曲的脊背，都说明，老顾老了，不再是当年那个和他结婚时年富力强英俊潇洒的顾光信了。可是，他是什么时候变老的？季兰芳似乎不记得了，似乎是突然间就感觉他老了，还是一天天没有感觉中变老的呢？岁月就是这样无情，无声无息中就剥蚀了你的青春你的美貌你的强壮你的精干……让你慢慢变得形容枯槁，老太龙钟……看着顾光信，季兰芳似乎也看到自己的样子，自己一定也老得不成样子了，一定也是十足的老太婆了吧……那么我这把老骨头，能为儿子捐肾，不是更值得高兴么？
“老顾啊，你听我说。”季兰芳哽咽着说，“你们都别争了，我去做配型，我是书华的妈妈，一定可以配型成功的，一定可以的，你们放心，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古丽青和顾志娟抬起头，看着眼前两位已经不再年轻的父母，那么固执地争着要去为书华做配型，不由得又流下泪来。
“不，妈，爸，你们都别争了，按我说的去做，我先去配型，如果不成功，就让志娟去，再不行，最后轮你们，好不好？”古丽青强忍着眼泪说道。
“不……”顾光信说道。
“爸，别说了，就这么定了！”古丽青斩钉截铁地说道，然后站了起来，朝急救室的门口走去。
顾光信张大了嘴巴，季兰芳也想说什么，却只是张了张嘴，没有吭声。
或许，这句话，让他们体会到了丽青作为一个领导的威严？还是真的那么不可否定不可抗拒？
这时，一位高高瘦瘦的穿着一身深绿色手术服、全部武装的医生从急救室走了出来，古丽青第一个迎了上去。
“医生，怎么样？”古丽青急忙问道。
“是急性肾衰竭，必须马上换肾，才能挽救病人的生命！你们的家人都来了吗？”医生问道。
“来了来了！”顾光信、季兰芳和顾志娟一拥而上，围在医生的身旁。
“你是父亲，你是母亲？”医生看着顾光信和季兰芳问道。
“是的，是的。”两个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病人有没有兄弟姐妹？”医生看了看他们，接着问道。
“有，我就是病人的妹妹，亲妹妹！”顾志娟说道。
医生又看了看顾志娟，说：“兄妹配型的成功率最高，况且年龄相差不大，排异性比较小，建议你们先做兄妹配型！”
顾志娟一听真要自己去做配型，一下子心里就吓蒙了！果真要从自己的身体里摘一颗肾下来，说不害怕那是假的，她的脸色顿时就苍白了，嘴唇有些颤抖。
“好，好……”顾志娟颤抖着声音说。
古丽青明显感觉到她的害怕，用手紧紧搂住了顾志娟的肩膀。
“医生，我是病人的妻子，让我去做配型吧，夫妻配型成功的几率也很高的，让我去吧？”古丽青对医生说。
医生开始并没有过多关注古丽青，听他这么一说，不免对她多看了几眼，这年头还有主动提出要为丈夫捐肾的妻子，难得啊！
“可以是可以的，不过夫妻配型成功的几率还是比较低的，兄弟姐妹之间的配型成功率高。”医生看着古丽青说道。
“我知道，不过还是有希望的，对吧，那就让我去配型吧，如果我的配型成功，就用我的，他们就不用做配型了。”古丽青说。
“为了让病人能在最快的时间得到救治，建议你们四个人同时去做，这样配型成功的几率比较大，谁的合适，就用谁的，你们看怎么样？”医生说道。
“这……”古丽青看着公公婆婆犹豫了一下，说，“要不这样吧，我和妹妹先做配型，如果我们俩其中有人合适，我的公公婆婆就不用遭这个罪了，毕竟他们年纪大了，如果我们的都不合适，那就让他们再做配型，你看怎么样，医生？”
“肾源移植只要供受者血型相同或相容均可捐肾，也就是说，父亲母亲或者亲兄妹都可以将肾脏捐给病人。不过，还要做其他相关检查，合格后才能手术。”医生说道。
听医生这么一说，古丽青大概明白医生的意思了，就是说她作为妻子，在有父母兄妹愿意做供体移植的情况下，其实是没必要再去做配型的，因为这样既浪费了钱，耽误了时间，还白白遭受那份罪。可是，她是真的想为书华捐肾，所以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你们全家再好好考虑一下吧，病人在没有换肾以前，只能靠透析来维持生命，所以配型越快越好！”医生说完就走了。
“你们该去交住院押金了。”一位护士走了过来说道。
“多少？”顾志娟问道。
“根据病人的情况，先交十万吧。”护士说道。
听到这个数字，四个人都惊呆了：天啊，一下子就要交十万！哪来这么多钱啊？
季兰芳的泪又开始汹涌而出，古丽青和顾光信一脸的惊愕。只有顾志娟表情淡定一些。
“爸妈，我去交。”顾志娟说完，就要往下走。
这时，顾书华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依旧是那样奄奄一息的样子，脸色死灰色。
顾志娟是第一次看到哥哥这个样子。她站在哥哥的病床前，拉着他的手，一个劲儿的掉眼泪。刚才医生的那番话让她以为要真的捐肾给哥哥心里的那种担心和害怕，现在看到病床上的哥哥，全都没有了，她觉得，只要哥哥能快点好起来，她愿意马上捐给哥哥一个肾，马上，现在就可以！
“哥……”顾志娟哭着叫了一声。
顾书华听到这个声音勉强睁开了眼睛，他看到妹妹流着眼泪看着自己，嘴角强挤出一丝笑意。他动了动自己的手，似乎要摸摸妹妹的手，可是却只是那么动了几下，没有丝毫力气。他本想安慰一下妹妹，这个总是在他面前耀武扬威，在他头上作威作福的妹妹，此刻似乎变得那么脆弱，那么无助，那么让他心疼……
他不愿意看到她这个模样，他更愿意她恶作剧地捉弄他，更愿意看到她的强悍和发飙的样子，似乎只有那个疯狂样，才是他的妹妹……
“书华……”古丽青低着头，叫了一声。
“儿子啊……”季兰芳和顾光信也叫道。
看了看大家，顾书华觉很累了，又闭上了眼睛。
他觉得这个世界似乎是一片混沌，大脑里浑浑噩噩，全是黑暗，全是漩涡，似乎在不断地吞噬他，吞噬他，而他的身子，似乎就像秋风中的一片落叶，那么轻飘飘地在无边的黑暗里慢慢掉落，掉落，最后无影无踪，让他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就这样死去吧，这样死去比什么都好……他心里想，为什么要送到医院来呢？为什么要把全家人都叫来呢？就让我这样静悄悄地走吧，不惊动任何一个人……人啊，为什么有时候想死都是那么难呢……他的眼角又滑下了清泪……
季兰芳边流泪，边为他擦去眼角流下的泪滴。
“孩子啊，妈妈在这儿，别怕啊，妈妈在这儿，妈妈会一直陪着你的，陪着你，孩子，你一定要坚强，要挺住啊，你是妈的命啊，孩子啊……”季兰芳小声地哽咽着说。
顾书华混沌中听着妈妈的话，眼角的泪就更多了……
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妈妈才是自己最不能舍弃的人，是的，妈妈，自己是妈妈的命，为了妈妈，自己也得活着啊……
顾书华勉强咽了口唾沫，就那么在模糊混沌中慢慢睡去，慢慢陷入无边的黑暗，慢慢进入黑暗中漩涡的中心……
把顾书华推动病房，医生交代大家都出去，让病人好好休息。
来到外面，古丽青看了看墙壁上的时钟，才发现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从上午在春江，到后来去隆江集团，再到现在，他们一家人转来转去，到现在都没有吃中饭。
“妈，我去买点东西上来吃，你们等着我。”古丽青对季兰芳说。
“哎，孩子，休息一下，不用去了，我们都没胃口。”季兰芳摸着眼泪说。
“不行，妈妈，这个时候我们每个人都要保存体力，书华还需要我们捐肾，我们一定要把身体保护好。”古丽青说。
“是，丽青说得对，我们要吃东西啊，老婆子，饿坏了身体怎么救我们的孩子啊？”顾光信说。
季兰芳只顾着流眼泪，痛苦地摇了摇头……
“嫂子，我和你一起下去吧！我去下面缴费。”顾志娟走过来，挽着古丽青的胳膊就往楼下走去。顾志娟在一楼排队缴费。
古丽青往外走，还未到门口，古丽青就听到包里的手机在响，拿出来一看，是张浩威的。
她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找她有什么事，她心事重重地按下了接听键。
“张主任，你好！”古丽青依旧保持着洪亮的声音说道。
“你在哪里？”电话里的张浩威没有称呼没有问好直接发问道。
“我在外面，有什么事吗？”古丽青说道。
“我知道你在外面，我也在外面，就在省人民医院的外面，我问你在哪栋楼哪个科室？”张浩威说道。
什么？他在省人民医院的外面？他怎么来了？古丽青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她边接着电话边往外走，眼睛在门口搜寻着那个高大的熟悉的背影。
走出医院的大楼，外面的热浪一阵阵的袭来，正直昌城最热的时候，虽然已近傍晚，可是空气中还是想着了火一样。
果然，在大门口，古丽青看见，炙热的太阳下，张浩威正到处张望，一只手抓着电话放在耳边。
古丽青快步跑了过去。
“张主任……”古丽青有些喘气地说。
“丽青，什么情况？”他表情严峻地问道，一脸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