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路线是没问题的,优先发展简易的土法工厂,同时又集中力量掌握先进技术。
这两条路要是走好了,将来的前景肯定不可限量,不,光是现在就已经很厉害咯……”
半个月后,侯德傍坐在一条长凳上,以风卷残云地态势啃完了手中的玉米面窝头,同时还不忘与同桌的几人说上几句。
这些天他基本将土共在略阳的厂矿逛了个遍,而后者也相当大气地没有设置任何阻碍,甚至还专门派了一名高层负责此事。
虽然只有短短两周的时间,但这期间共党带给侯德傍的震撼却是怎么说也说不完,总之这位正当壮年的化工学家,心里的斗志是越来越旺盛了。
要说这共党的技术真就特别先进,其实也不尽然,按照侯德傍的估计,目前已经开始试运行的化工厂,大概也就是国际二三流的水平。
不得不说,设备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好设备,个别核心部件的精细程度甚至完全超乎了他的想象,但工厂人员的知识储备以及操作经验都相当堪忧,严重拖了后腿。
当然,这所谓的拖后腿其实也是相较于国际一流而言的,毕竟哪怕是三四流的工人操作超一流的设备,产生二三流的效益,也比国内那些不入流的厂子要好得多了。
与此同时,除了那少数几座仍然在磕磕绊绊中前行的技术试验工厂外,真正吸引到侯德傍的地方,还有土共拿出来的那一系列成熟建设方案。
还是以硫酸举例,作为工业领域最重要的强酸之一,自从开启工业革命之后,人类就在不断开发生产硫酸的技术。
其实这些技术的原理都可以用一句话概括,燃烧天然硫磺或者硫化物矿石以得到二氧化硫气体,然后将二氧化硫中的+4价硫,氧化成为硫酸中的+6价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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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产生二氧化硫的过程基本大同小异,关键是后面氧化反应的一步,这也是各技术之间最大的差异。
那天侯德傍的直觉确实没错,他所预见的正是土共最新建成,并应用了接触法装置的硫酸制造厂。
就原理而言,相比于传统铅室法的液相氧化,接触法实现了二氧化硫的气相催化氧化。
这一进步不仅使得效率有所提升,更重要的是可以直接生产出98%浓硫酸乃至发烟硫酸,而后者在化工和军工领域则有着极高的深度应用价值。
但与铅室法直接使用NO和NO2作为催化剂不同,接触法必须使用专门的催化剂辅助反应,可凡是涉及到这类玩意的工艺,放在眼下都算得上妥妥的高科技。
要知道,反应过程中随处可见的有害杂质,如矿尘、酸雾等,都有可能导致催化剂中毒,不仅会使得反正效率大降,催化剂的损耗更是一个不容忽视的成本因素。
所以想要将接触法成功投入应用,首先需要掌握高压静电捕集技术,对进入转化工序的气体预先进行充分的净化。
其次还得准备大量性能良好、不易中毒的钒催化剂,以及专门为催化反应制造的器皿设备,再配备复杂的监控仪器以及相应的工程人员,成本昂贵不说,技术壁垒更是高的吓人。
而侯德傍当然非常清楚发展高技术产业的艰难程度,虽然不知道土共为了引进这些技术和设备,到底付出了多少代价,但想来也是不轻松的。
而且这种投入还是持续性的,即便只是为了维持住工厂的运转,所需耗费的资源同样不可小觑。
不过以侯德傍目前观察到的共党实力及魄力,他愈发觉得这番事业成功的概率不会低到哪去,至少也要比果党好些,此想法着实刷新了他过去的认知。
此外,在这位的一生中,还有着被世人所公认的化工领域三大贡献,其中之一便是他为发展小化肥工业所做的努力。
所以并不用奇怪侯专家,在看到那些简陋的土法作坊后,居然会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投入的兴趣和精力,一点都不比高新技术少。
这种基于铅室法(或者其改型塔式法)的作坊式生产,所使用的设备并非由金属铅制成,而是直接用能够耐住强酸的陶缸——即农村常见的大水缸或者粪缸。
将这些由传统非金属材料制造的“缸室”和“缸塔”拼装起来,并在“缸塔”中填充碎瓷片、鹅卵石等作为填料,用陶瓷管作为导管,就成了最简单的反应装置。
而且其中所使用的原料也因地制宜,主要是农村土产的硫磺(或者硫铁矿)、火硝(即硝酸钾)等。
大致流程还是通过燃烧硫磺获取SO2,接着制得的硫酸再和火硝共热即可制取硝酸,同时制取硝酸的副产品硫酸氢钾又可以和火硝共热制取NO2,后者可以直接作为反应的催化剂。
这是在极简陋条件下生产硫酸和硝酸的最佳办法,在其他途径供应不足的情况下,可以为兵工厂提供了一定的火炸药原料。
侯德傍自然能够看出这种技术的军用价值远远大于民用价值,但在日本人对中原虎视眈眈的当下,谁也无法否认一个简易兵工厂存在的意义。
一座建设完成的土法作坊,在原料充足、运行良好的情况下,日产量基本在200-400公斤之间(以换算100%浓度计)。
而历史上夏国硫酸产量最高的年份(包括东北)是在42年,18万吨,换算成日产量,大约是500吨。
这中间所差的数量级确实相当惊人,但集腋成裘后,还是可以发挥出量变引起质变的效果,尤其是在国内后勤条件极为落后的情况下。
此外,更出乎侯德傍意料的是,土共拿出的方案成熟性极高,甚至完善到让他都觉得已经没啥改进的空间了。
要知道,这种土法生产本身就存在着大量天然的缺点,比如陶缸质量差,不能耐酸,生成塔一经淋酸并通入高温二氧化硫气体后,将很容易渗漏以至于一发不可收拾。
又比如塔内的填料如鹅卵石,也容易遭到强酸腐蚀,出现粉碎和膨胀的现象,并阻塞气路。
其他诸如酸雾泄露危害工人健康之类的问题,就更不用多说了,抗战时八路军的兵工厂里,硫酸车间的那些工人就没有几个牙齿完好的。
但这些隐患,或是经过巧妙的‘专业’设计,或是添加少量的‘先进’设备,基本都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改善。
乃至于其中的一些思路还让侯德傍觉得颇有借鉴价值,同时在心里感叹,这共党果然是人才济济。
尤其侯德傍还听说,类似的工厂几乎在全国各地的红色根据地都有配备,这些年来共党的工程师和工人们,一直都在致力于改进这些“落后技术”,并在生产实践中不断学习提高。
而略阳这边又承担了未来技术升级的重担,上上下下一条心,齐心协力搞生产,整个计划条理之清晰,目光之长远,更是侯德傍闻所未闻的。
再回到刚才的饭桌上来,就在侯德傍点评完土共的技术路线后,一直在旁写着笔记的蔡和申笑道:
“侯先生的建议我都记下来,后面一定会尽快转告给其他同志的,现在你还有什么其他要求或想法吗?只要我们能够做到,一定会尽量满足的。
对了,我这里还有一些前两天积攒下来的问题,如果可以的话,能够麻烦你解答一下吗?”
既然在之前接下了去美国“取经”的任务,那么蔡和申自然就要想办法提前做些准备,正好现在又来了一位留美博士,他怎么可能会放过这次机会。
所以这半个月里,范、候二人的接洽工作,基本都是由蔡和申负责,近水楼台先得月,后者也趁机学到了不少东西。
毕竟蔡和申非常清楚,虽然李润石等同志经常笑程刚轻佻、跳脱、不靠谱,但他们这几人都知道,那其实大多是些玩笑话。
正如程刚自己所说的,长达一个世纪的代沟可没有那么容易填平,因为思维方式差异而导致的误会,才是让他显得和其他人尤为不同的地方。
而且程刚现在时不时还要返回原时空去,这种时代的割裂感所造成的潜在影响,更是谁也无法预计的,所以他们一直在以最大的包容性来接纳和理解这位来自未来同志。
更何况,程刚同志的能力和表现同样是有目共睹的,即便不提那些实打实的设备和物资,就光是各行各类的资料,许多也是由他整理汇总而成。
包括让侯德傍也赞不绝口的小化工厂设计,这里头同样少不了程刚同志的辛勤劳动与付出,否则那些技术怎么可能如此快地在全国推广开来。
于是,一想到后面很可能要与这位搭档,蔡和申的心里当然是既忐忑又兴奋。
甚至可以说,蔡和申主动接下那份未来的任务,很大原因也是想近距离接触这位神秘的未来同志。
所以在此之前,他可是得好好准备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