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姐、姐姐……你怎么了?”

小妹扯了扯她的衣角,几个伙伴同时看过来,女孩很快从这点不寻常的状态中抽身,摇了摇头,开了牛奶:“没事,我们把拿到的食物分……”

她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一只手抽走了她的奶盒,女孩没想到有人背后偷袭,带着不解与怒意转过头去,然后愣住了。

女人外套雪白,不染纤尘,明显不是她们这个世界的人,看了一眼盒子里的牛奶,然后随手丢开。纸盒落地,里面的液体一滴不剩地与泥浆融为一体,成了东区大棚里最贵的那个泥水坑。

“你……”女孩的神情生动地从惋惜到难以置信再到愤怒——有钱人就能随便糟蹋粮食吗?更何况是别人的粮食?几个孩子面面相觑,出离的愤怒,有伙伴叫嚣着要扑上去,女孩伸手一拦,摇了摇头。

与从小就生活在这里的孩子不同,她知道有钱人所在的世界生存法则与东区又是不同的,有钱人可不管棚区的什么三六九等,他们只要想插手,碾死东区的居民就像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女孩正想要问“你什么意思”,面前的女人却率先开口:“那盒牛奶已经过期了,别喝。”

跟这些孩子说“牛奶过期”,就像跟某个缺钱的人说“这跟价值百万的钻石项链掉了十万颗钻石中的一颗,已经不值钱了”差不多,都是“何不食肉糜”一类的废话——女人声音很好听,细声细气,让她想到了某些已经蒙尘的往事,女孩抿了抿嘴唇,警惕地后退了半步,受惊的小兽一样打量她的脸。

于是秦月姝笑了。

“我这里有吃的,跟我来吧。”她保证说,“放心,我不伤害你们。”

——我不伤害你们。

……

秦淮眉心紧锁,想要打开车窗,可司机把车窗锁住,她开不了。车厢里空气仿佛成了固体,让她的胸腔越来越闷。

上车之前,秦淮以为秦月姝会在车上等她;司机将她送回会所后,她有以为秦月姝会在会所等她,但她只是被晾了一阵,临近傍晚,才有司机来接。她发现她高估了自己的价值,内忧外患当前——或者她在秦月姝那里根本算不上“内忧”,她的优先级比不上教会和艾唯。如果秦月姝在场,应该会让她当场解下所有能够用来自残或者可能藏有窃听设备的首饰再上车,但秦月姝没来,她的声音只是从通讯器中传出来,一如既往的从容温和,要求她上车。

十二年过去,她的声音一点也没变,只是透过通讯器传过来带着嘶嘶的电流声,好像吐着信子的毒蛇。于是秦淮上车前当着司机的面,摘下了自己的手镯、耳环和项链,脱下了有纽扣的外套,一起扔进了路边垃圾桶里。

现在她在车上百无聊赖地和司机搭话。

“喂,”她问,“秦月姝让你把我带去哪,火葬场还是乱葬岗?”

司机目不斜视,专心开车。

“她挂断通讯了吗?”

“我是不是现在自杀会来得更痛快些?”

全部没有得到回答。

“我问你我们现在要去哪。”

司机当她是在发疯,升起了隔音板。

秦淮往后一靠,疲惫地捏了捏自己的眉心。她感觉自己困极了,强打精神撑着疲惫的眼皮,只是因为不能在非属于自己的领地内失去意识。但司机似乎有意让她失去意识,关上窗后的车舱闭塞闷热,凝滞拥挤的空气误无处可去,直往她大脑里钻。秦淮把滚烫的手心贴在车窗上,试图降下一些体温,她看着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皮肤有几块泛红,于是拉下衣袖,把额头抵在了手背上。

她知道座椅下的小储物仓里有兴奋剂,只要一毫升,就能让她轻松提起精神,说不定还可以暂时退烧。

但是不能用。

秦淮收紧了拳头,越是攥紧,手就越是颤抖,她没有什么力气了,动了动手臂,放松僵硬的肩膀,然后一拳捶在车窗上——

玻璃碎裂与司机紧急刹车的声响混合,双重的刺耳让秦淮皱了皱眉头,玻璃划破了她的骨节,她随意地把血抹在了椅背上。她微笑着通过后视镜与司机对视,用嘴型说“抱歉”,然后指了指车窗,示意自己只是想开窗而已。

砸破玻璃以后,她看起来相当正常,没有自残也没有伤人,但司机被她吓得战战兢兢——她现在想开窗就砸碎车玻璃,稍后如果突然想跳车呢?

这位小姐单凭他可拦不住,再说就算他能拦住,也不敢擅自动手啊。

“开窗吧。”秦月姝听见了动静,声音传出来,“不用怕她跳车。”

司机开窗的时候,秦淮竟然真的开始思考现在跳车逃跑的可能性,这个想法在她脑中转瞬即逝,但是她需要留下来——至少暂时留下来。

“你逃不掉的,秦淮,只要我还在,你就不要想着自由,不管是生的自由,还是死的自由。”隔音板降下,经过通讯器,秦月姝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不信的话,你可以试试。”

秦月姝果然没有挂断通讯,或者说一直通过司机监视着她,也正是因为她的授意,司机才开了窗户。从窗口灌进来的冷风让她的体温不那么滚烫了,秦淮从鼻腔挤出一声笑,然后侧头看向窗外。

在司机的视野盲区,她悄悄把一小块碎玻璃藏在了手心,然后面无表情地在手心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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