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延用了那酒有奇效,再进献给文帝,文帝自然相信。文帝用了那酒以后,就开始糊涂,昏聩。他谁的话也不信,疑神疑鬼,却对简家人深信不疑。”魏敬贤缓缓说道。
魏京华在他的话音里,迅速的梳理着自己的思路。
简家人用了姜家的酒,简延大好,并且凭着这个酒取信于圣上。
圣上因酒而昏聩倚重简家……但简家这酒却绝不可能是无意从姜家得来的!
“观如今形势,最终得利的还是姜家人,可见那酒方子必定是姜家人故意叫简延得到。”魏京华低声嘀咕,“姜家人这盘棋下得真大,且是拿着全家人的生死荣辱在做赌注。”
“赌得起的人,赢得也大,他们这不是赢了天下了?”魏敬贤也跟着说了一句。
“我不在意这个,姜家,简家,谁赢谁输,都与我关系不大。我只关心我问你的问题。”魏京华看着魏敬贤。
“你是你娘嫁到魏家以后,足月生产的,族谱上记录的就是你的生辰八字,没有错。你娘嫁过来以后,就鲜少与以往的手帕交联系了,更是甚少出门赴宴,就连她关系最好的寇家,她都不怎么去了。”魏敬贤皱眉说道。
魏京华嘶了一声,“我娘这般放弃出门交际的机会,安心在家相夫教子,你对她还有什么不满?”
魏敬贤皱紧了眉头,面皮涨红,又发紫。
他口中含着的话似乎难易启齿,但魏京华又目光灼灼逼视着他。
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谎报你的生辰是假,但她嫁于我的时候,不贞……却是真的!”
魏京华愣了一下,她没反应过来……不贞?
“新婚夜,圆房之时,那喜帕上干干净净,一丝血迹也没……我说她一个高门的小姐,怎么会甘心下嫁给我!原来她早就失了贞操了!”魏敬贤表情愤愤,夹杂着几分不甘和委屈。
他这般表情,叫魏京华很想给他几个耳光。
想问问他,不就是一点落红吗?当真那么重要?比那个女子为他付出的一切都重要?比那个女子本身的品性都重要?
但看他此时紧锁的眉头,眼中的愤懑。
魏京华却忽然释然了,其实抱着不甘的那个人,他内心里的不甘,就是对他最好的惩罚了!
他心里不见得有一天好过。
魏京华完全可以告诉他——其实那层膜很容易破裂,并不一定是女子失贞的情况下才会没有。
但她现在却不想说了……叫他沉浸在自己的愤懑中,反而是对他的惩罚。
“所以,文帝所说,什么我是他的女儿,是你隐瞒了我的生辰,都是简延编出来骗他的?”魏京华问。
这次轮到魏敬贤诧异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魏京华……
半晌,他倏而哈哈哈笑起来,笑得眼泪都飚了出来。
“她……她若是将身子给了圣上,又、又怎么可能下嫁给我?哈哈,如此荒谬的话,你居然也信?圣上居然也信?哈!”魏敬贤笑得喘不过气,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好一阵子,“我恨极了姜家人,是因为他们嫁了个破鞋给我,但倘若你娘的贞操是给了圣上,叫我替圣上养女儿,我又怎么可能恨姜家?更不可能报复姜家了,我谢他们还来不及呢!我养的是谁?那可是大夏的公主呀!”
魏敬贤说得畅快。
他却没瞧见魏京华越来越黑的脸色。
人性丑恶……此时在魏敬贤的身上,彰显的淋漓尽致。
前一刻还在鄙夷她的母亲不贞,后一刻却说要感激她的不贞……
他还能更恶心她一点吗?
“这么说来,文帝是完全被简延糊弄了,被他耍在股掌之间。”魏京华缓缓说道。
“最厉害的还是姜家人呀,他们在岭南这么多年真是不白呆,磨练出了棱角了!”魏敬贤说道,“原来的姜家人多老实呀,世家大族里的一股清流啊,如今呢?却是属他们心最黑了吧?借刀杀人,一下子用他们的酒方子,放倒了简家,又放倒了圣上,还夺取了皇位!”魏敬贤啧啧叹道,“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他们这么厉害!站错了队了!”
他摇头惋惜。
魏京华不耐烦看见他这样子,但此时却无比赞同他这话。
姜家真是一下子挫败了两大对手,且是兵不血刃。
除了宫变之时……在那以前,他们早就把宫变的路铺的平顺了。
仅用酒方子,就换取了今日的成果,还真是一本万利。
“我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告诉你了……”魏敬贤收敛了笑意,攥着拳头看着魏京华。
“你想叫我为你做什么?”魏京华挑眉看着他。
“姜家人秋后算账的时候……你能不能?”魏敬贤欲言又止。
“姜家人要算账,算得是你们之间的账,我可插不上话。”魏京华摇了摇头。
“你……你是我的女儿,你怎么能这样?”魏敬贤拍桌子吼道。
魏京华嗤笑一声,“我没有享受过一天父爱,只知道自己年幼尚不记事的时候,就被扔回了巨鹿,连老家的人都不肯收养我,把我扔在外头,任凭我自生自灭。即便有生身之恩,这么一扔再扔的,恩也没了吧?刘家人把我捡回去养大。待我大了,你又发现我有价值,可以凭借我,巴结上寇家。又把我从刘家人手里夺回来。回来的路上,李嬷嬷叫车夫用石头砸死了刘氏夫妇和他们六岁的儿子。也砸晕了我,把我抛入水中,想要弃尸……”
魏京华呵呵的笑起来,她看向魏敬贤的目光极其清冷。
这些话,她是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告诉魏敬贤。
魏敬贤的脸也渐渐泛了青……
“我脑袋被砸出了窟窿,尸体被抛进河水里时,我已经不欠你什么了。生身之恩,你已经拿回去了。我被晋王救上了船,带着弟弟的骨灰,来到京都,就是为了看魏家覆灭的。”魏京华说完,抱过一旁黑的发亮的坛子。
那坛子里头就是她弟弟的骨灰。
“弟弟,你看到了吧,现在这家人,终于恶有恶报了!”她怜爱的抚摸着那骨灰坛子。
魏敬贤脑子嗡的一声……
他当即表情一僵,犹如被雷击中。
他呆愣惊愕了好一阵子,“作孽呀……作孽!”
“还指望我替你们求情吗?”魏京华笑道。
“作孽、作孽……”魏敬贤只喃喃重复这一句。
“我还以为你会求我救魏采莲出来呢……”魏京华摇了摇头,“看来你对你的小情人儿也没那么多怜爱之意。”
“不不,不能救她,不能救她,她不能活着,她得死,必须死……作孽呀……”魏敬贤神色有些不正常。
魏京华垂了垂视线,“我也觉得是,万一她嘴巴不严谨,在军中说了什么,倒是不好。我安排你再见她一面吧。”
魏敬贤当即抬起头来,“什么时候?”
“我还以为你疯了呢。”魏京华嘲弄道。
“什么时候见面?”魏敬贤攥着拳头问,额上的青筋都绷了出来。
“就今晚吧。”魏京华说完,抱着那黑坛子起身。
“你去哪里?”魏敬贤伸手想抓她。
被她回过头,冷冰冰的视线一扫,他的手又缩了回去。
“你问不着,做好准备,夜里我叫人接你去见她。”魏京华说完,就离开了魏家。
她仍旧没有回驿馆,却是去了京郊的西山上。
西山平日里很少有人来。
因为西山后头有一片地,乃是乱葬岗。
宫里死的不明不白的宫人,尸首都被抛弃在此处。
这会儿已经是黄昏时候,许许多多的乌鸦,呱呱的飞过头顶,盘旋聚集。
海桐跟着她,吓得直哆嗦。
海桐不停的搓着胳膊,“小姐,要不明日再来吧?这会儿天都快黑了……”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死人远没有活人可怕。”魏京华却认真说道。
“不是啊……这里阴气太重了。”海桐紧张的四下乱看,她揪着魏京华的衣摆,一点也不敢放松。
“我埋了弟弟,叫他可以安安心心的躺在这里,看着京都人的兴胜覆灭,叫他可以看着杀害了他一家那些人的败亡。”魏京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异常的温柔。
她和缓的音调,与这里的气氛格格不入。
海桐的汗毛全立起来了,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魏京华从她们来的马车上,拿了一柄小铲子。
这小铲子是在马车上铲炉灰用的,挖土并不锋利。
她慢条斯理的在挖着土,虽然要掩埋这只黑坛子,不需要挖太大太深的坑。
但也是眼看太阳西沉的极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海桐紧张的快疯了。
“你去马车上等我吧,我很快就好。”魏京华拍拍她的肩。
海桐虽害怕,却不敢辜负自己的责任,“婢子……婢子不去!”
“没事,星辰会过来陪我的。”魏京华安慰她道。
海桐摇摇头,仍旧不肯。
却在此时,有风猛地刮过,一道黑影,霎时出现在海桐身后。
海桐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她猛地回头。
还没看清楚,只觉一道风,冲着她的脖颈劈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