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中满是药味儿。
二皇子立时皱了皱鼻子,深深看了眼他带来的老者。
老者冲他微微点头。
殷岩柏这会儿正倚靠在床头的枕囊上。
魏京华刚喂他喝了药,药碗还搁在一旁。
“魏……先生。”二皇子挑眉看她,眼神很有些轻浮。
魏京华皱眉,却是不声不响的冲他点了下头,叹气站在一旁。
“这是二皇子请来的大夫,要为王爷看诊。”常武上前一步,沉声说道。
魏京华默不作声的点点头,让开床边的位置。
她这般顺从平顺,甚至是死气沉沉的反应……叫二皇子着实吃了一惊。
他对魏京华的印象还停留在京都,停留在她与沈仕扬的几次冲突当中。
甚至于,他后来被父皇禁足在府上,不得与大臣们往来……都是拜她所赐!
所以二皇子对她的印象是清晰而鲜明的!她不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她是一只满身上下都是刺的花。
她这花虽是漂亮,却也有毒!
他设想了许多她拦着不叫看诊的言辞……她竟然一声不吭的让开了?
“王爷气郁于胸,伤及肺腑心脉……”老者皱眉说道,“老朽才疏学浅……”
他摇摇头,退到一旁,连药方都不敢开。
二皇子瞪眼看着他,“大夫,我叔叔一向身体康健,怎么可能突然就……”
“病来如山倒。”老者说道。
“几日之前,我来军中寻叔叔的时候,他还神采奕奕!几日的功夫,几日!病来如山倒,也不能倒的这么快吧?”二皇子厉声问道。
老者叹了口气,“生命气息,不在乎人。”
二皇子吸了口气,“庸医!”
“老朽才疏,只会治病,不会赐命!”说完,他拱拱手,向帐外退去。
“站住!吾花了钱请了你来,你却连药方子都不留,就想走?”二皇子瞪眼问道。
“您相请之时,已经说了,那些钱财乃是诊金,不论治得了治不了,诊金都不用退……虽然您出尔反尔,但这诊金,老朽还是如数退还!”老者长叹一声,缓缓说道,“不是冲您,乃是冲元帅!虽然老朽乃是第一次见到元帅,却是早已经听闻,此次大夏对月氏大获全胜,乃是元帅指挥有方……不曾想天妒英才……”
老大夫摇着头,拿出几张银票,放在一旁的桌上,对床榻上的殷岩柏行了大礼,恭恭敬敬的退出帐房。
他对请他来的二皇子,倒没有这么恭敬。
特别是在二皇子提了诊金以后,他更是连看都懒得再看二皇子一眼。
在殷岩柏的营帐里,除了魏京华与常武,还有几个副将,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他……
这叫二皇子觉得异常没有面子!
“叔叔这样的情况,实在不适合留在军中了!”二皇子清了清嗓子,厚着脸皮说道,“我原想着,若是这边的大夫能够医治,便等叔叔情况好一些,再行离开。可如今看来,这边的大夫是束手无策……”
说到这儿,他看向魏京华。
她总该跳出来反驳了吧?
毕竟听说她医术不俗,特别是一手针术,更是出神入化!
原本太子这次是铁定的完了!父皇就算再怎么看重太子,看重嫡庶,也不可能把江山留给一个喝酒上瘾的储君!
可太子的瘾症,竟然被这女子的一手针术给治好了!
他原本已经大败太子了!太子却凭着这女孩子绝地翻身!
二皇子瞪眼看着魏京华。
等了半晌,大帐内都是静悄悄的。
二皇子心下狐疑,她没听懂?
“我打算带叔叔回京!在京都叔叔必定能得到最好的治疗!”二皇子说完,目光灼灼。
魏京华仍旧没做声。
二皇子吸了口气,“常武,现在就去收拾叔叔的行礼!今日就启程!”
“这么急……”常武愣怔。
“叔叔病成这样,你不急吗?”二皇子反问。
常武立即不说话,垂头去收拾行礼。
“慢着……”魏京华终于开口。
二皇子眼中迸出果然如此,终于开口的兴奋之光,搓手看着她,“魏先生还有什么话说?”
“我要一起。”她有气无力,气势很弱。
二皇子怔了怔,觉得自己怕不是幻听了?
这女孩子的语气神态,与他记忆中的判若两人。
“你要……一起?”二皇子试探问道。
“一起回京。”魏京华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头。
就是这么一眼,叫二皇子好一阵子的愣怔。
他以前见过这女孩子的眼睛,灵动、清澈、漂亮……不知该怎么说,就是看着她的眼睛,就忍不住喜欢这个人。
但刚刚那一眼,他在女孩子眼里,只看到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魏先生的针术不是出神入化吗?”二皇子的话还没说完。
魏京华就捂着嘴,转身跑了出去。
“诶……”二皇子伸了伸手。
常武长叹一声,“您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二皇子皱眉,“怎么了?还问不得了?”
“魏先生正为这事儿心里难过呢!她恨不得给自己来几针。”常武说话间悲从心起,眼圈也立时红了红,“只盼到了京都以后,会有办法……”
二皇子歪着头想了想,心觉有疑,却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不论晋王爷究竟是真病还是假病……但一切顺利的出乎二皇子的意料。
他原本想着叫晋王爷挪动回京,是一件艰难的任务。
毕竟他刚来的第一天,晋王爷就给他摆了脸色看,明显的不愿离开军中,不愿回到京都接受圣上赐婚。
虽然安华王说,做妾也不介意……但圣上却是要给她平妻之尊。
二皇子看出来了,便是妾,晋王爷都不肯接受,若告诉他是平妻……他怕不是立即就要拍桌而起。
他还发愁要怎么劝得叔叔跟他回去……没曾想,叔叔病倒了!
没曾想,他说回京看病,竟无人反对!没曾想,这魏京华也要跟着回京!
最让二皇子想不到的,还不是他们愿意回京!
而是他们回京之时,甚至没有带几个护从,除了常武,便只有两三个随行保护之人。其余的都是二皇子自己的人马!
这太叫他始料不及了!
“人手太少,卑职再从军中调人过来,王爷便是在京都的时候,身边的人也比如今的多!”常武低声与魏京华说道。
二皇子恰从马车近旁经过。
他立时清了清嗓子,“正是因为这不是在京都,所以不需要那么多的人马。”
常武皱眉看他一眼。
二皇子收敛自己的神色,“我所带人马都是大内高手,必定能一路保护好叔叔的,常武不必多虑。如今赶紧上路,回京医治叔叔才是最要紧。”
常武闻言,撇撇嘴,虽不满,总算没有与他顶着来。
二皇子轻哼一声,先前他的贴身随从被常武生生打死的仇恨怨气,这会儿才算顺畅了些。
殷岩柏高大健硕,可这会儿却虚弱的站立不住,由两三个孔武有力的兵吏才将他抬上了马车。
魏京华也跟着上了马车。
常武跳上车辕,预备驾车而行。
二皇子眼皮子猛地一跳,抬眼看着常武,“常宿卫怎么不骑马?”
“卑职为王爷驾车。”常武耷拉着眼皮子说道。
二皇子眯了眯眼睛,“你且下来。”
常武猛地抬头,“为何?”
“叔叔病成这样,身边没有个至亲之人,怎么行?魏长使虽然会医术,但毕竟是个女子,也有不方便的时候。”二皇子抿嘴笑了笑。
常武立时黑了脸,“魏先生不方便的时候,还有卑职!不敢劳烦二皇子。”
“你是不敢劳烦我,但我又不是为你,乃是为叔叔。我们叔侄之间,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二皇子抬脚欲蹬车。
常武却挡在车辕处,一动不动。
“怎么个意思?不让?”二皇子轻哼,“你不过区区一个宿卫……”
“我乃西北大军先锋将军!”常武沉声说道。
二皇子扭头看了看远处的军营,又看看几步开外的将士们。
他扯了扯嘴角,“怎么,仗着人多,你就敢挡着我吗?我要向叔叔尽孝心,你有何理由阻拦?莫说在大军当中,就是在父皇面前,我亦没有错!”
常武说什么就是不让。他琢磨着二皇子话说的好听,肚子里定是满腹的黑水。
“常武,请二皇子上来吧。”马车里头的魏京华却有气无力的说了句,“尽快上路才好,莫要在无所谓的事情上耽误时间了。”
常武闻言,鼻头一酸,眼眶含泪。
他家王爷好着的时候,他们何需受这样的委屈,受这样的窝囊气?
莫说王爷在,魏长使必不会受气了,就是他们几个,在外也是横着走,人人见了都得客气几分!
可如今呢?
常武长叹一声,让开路,叫二皇子踩着马凳上了马车。
车厢里头,殷岩柏闭目躺在榻上。
车厢宽大,但为晋王铺的床铺已经占去了这车厢大半的空间。
魏京华坐在他床榻的左边,只剩床榻右边的座椅上还有空闲。
谁知二皇子却不往那空闲处坐,反而凑在魏京华身边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