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军医神色为难。
魏京华不由着急,“但是什么?这种情况,你不敢?”
年轻军医立时脸面一红,急声说,“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常将军这箭离心脉太近!不拔箭还有气息,这箭一拔,怕是就……”
军医营里霎时寂静。
魏京华皱眉看他一眼,不再多说,而是打开自己的针匣,拿出数十根细针。
她一言不发,动作迅速的把细针捻入常武的皮肉穴位。
她手法太快,以至于有些军医甚至不能看清,只觉眼花缭乱。
不过片刻的功夫,常武的上身就被扎成了刺猬,他脸色也愈发苍白。
“你这是?”年轻军医瞪大眼。
“封住血脉、痛觉,以备挖箭之时,大动脉的血不会喷涌而出,这是一种暂时急救止血的针法,”魏京华语速飞快,愈发显得帐内气势紧张急迫,“这针法维持不了太久,约莫一刻钟多一会儿的功夫,敢不敢、能不能,就看你刀法如何,心稳不稳,手准不准了。”
魏京华目光灼灼的看着年轻的军医。
她咄咄逼人的视线,叫那军医面红耳赤。
帐内的军医都看着他。
他知道军医当中,擅长刀法的不止他自己,还有好几位都是他的前辈,但这个时候,没有人敢贸然上前。
常将军不是一般人,乃是元帅晋王爷的贴身宿卫。
他跟着晋王爷大大小小的仗打过无数次,随着晋王爷出生入死。
在他身上动刀子……若是动的好,那是有功,若一个不慎……
这刀子动在别处也就罢了,偏偏就在心脉上!
年轻军医迟疑不定的片刻,魏京华却忽然对他伸手,“刀具借我用用。”
她声音坚定,没有退缩,更无畏惧。
年轻军医微微一怔,“你也会刀术?”
说着话,他已经从怀中摸出放着各种刀具的匣子,打开匣子,里头是长长短短形状各异的刀具,无一例外的是,刀口都格外的锋利,映着营中火光,冷芒飒飒。
这刀具,就是大夫手中的武器。
“不会,仅知道原理。”魏京华坦诚说道。
说完,她就拿过刀,在烈酒里沾了沾,要切开常武胸口扎着箭的地方。
年轻军医下来一跳,“放着我来!”
他大吼一声,倒是把其他年长的军医给吓了一跳。
众人都不由向后退了两步。
有些人更是忍不住背过脸去,惟恐看到常武胸前鲜血喷涌的画面。
这年轻军医似是下定了决心,他拿过刀,犹如上了战场的将军,立时便冷静下来。
他抿着嘴唇,眯着眼,手稳眼准。
“你确定血脉不会喷涌?”他沉声问道,“倘若血流如注,必定看不清血管,若是误切,情况更危险。”
“不会喷涌。”魏京华说的坚定无比。
年轻军医嗯了一声,立刻动刀。
齐氏刀术,魏京华在跟着老中医学医之时,也曾听说过。
但老中医说,那是很早以前就失传的“外科手术刀法”,凝聚着我国古代医术的神奇智慧。
她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异世中有机会亲眼见识。
只见年轻人的手指异常灵活,他一层层的切开常武胸前的皮肉,剜出箭头。
皮肉之间虽没有血喷如注,却还是免不了有血液涌出。
魏京华拿着一旁准备好的细白布,飞快的擦拭,以便主刀能看清楚他的伤口。
“咣当”一声脆响,剜出的箭头被扔在一旁的大碗中。
整个营帐,似乎都被这一声清脆的响震动了。
先前已经不抱希望的军医们,皆屏住呼吸,瞪眼看着两个年轻人在与阎罗搏斗,要挽回一跳大将的性命。
“一号针,细羊肠线。”年轻军医吩咐道。
剜出箭头只是第一步,箭头虽出来了,他们却半口气儿都不敢松。
伤口的缝合,才是更关键的一步。
魏京华一只手擦着伤口上的血迹,另一只手去准备缝合内层的针及羊肠线。
她单手操作很不方便,幸而她左右手都一样灵活。
忽而她手中的细白布被人接了过去,另一只手操作的羊肠线也被人拿走,飞快的穿好,递给主刀的军医。
魏京华抹了把头上细汗,抬头一看,原先迟疑不定的几位老军医,纷纷自主上前,用烈酒洁净了手,一言不发的垂头帮忙。
她瞧见主刀的年轻军医额上有汗珠,眼看要滚落进眼里。
她立时拿自己的衣袖,在他额上抹了抹。
军医动作微微一顿,但他不敢分神,专注缝合第一层的皮肉。
军医们自主的上前帮忙,大帐里静谧无声,只有主刀要换针换线时,才开口说话。
军医们以前并未这样配合过,第一次相互携手,却展现出前所未有的默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已经缝合了第一层的皮肉。
魏京华也已经为主刀抹了两三次的汗。
豆大的汗珠,似乎昭示着主刀内心的紧张,但他手却一直很稳,已经是异常了不起了。
“我要拔针了。”魏京华低声说道,“会留几根针,以稳住心脉,但血流会增加。”
“好,我明白。”主刀立时应了一声。
魏京华伸手拔针。
果然如她所说,封穴的针一拔出,常武胸前伤口涌出的血就多了些。
但这会儿众人配合默契,缝合的速度也快了许多。
又是片刻紧张的忙碌,眼见常武胸前的伤口已经只剩一条丑陋,刚被缝合的刀口横在胸前。
魏京华立时拔针,又重新施针。
常武的气息很乱。
她其实没有把握这样能不能救活常武,毕竟古代的医疗条件太差,这样的外科手术,不可能在无菌的环境下进行。
伤口有很大几率会被感染……但他们只能竭尽所能,全力以赴。
魏京华施针之时,额上也冒出了汗珠子,顺着她额头往下滑,她只觉那汗珠要流进眼里。
她眼角已经传来酸涩之感。
却有细白布忽然按在她额头上,为她擦去头上的汗。
她顺利扎完所有的针,侧脸一看,才见那主刀正站在她身边,目光温润幽深的看着她。
“常武怎么样?”殷岩柏掀开帘子进来。
他脚步一顿,微微抬眼。
军医营中的灯光向来比别处更亮,此时光亮夺目的营中,魏京华正与一个年轻男子,离着不到一步的距离。
两人彼此相望,各自眼中还有难以言喻的默契。
殷岩柏脸色霎时一僵。
他拼命的告诉自己,如此时刻,不该多想。
但明亮的营帐之中,这一幕,他们彼此凝望的眼神,还是深深的刺痛了他的眼。
他拳头不由自主的攥紧,僵硬的转动脖子,将目光挪到简易的榻上。
“常武……”殷岩柏阔步上前。
常武气息有些急,脸色很差,嘴唇上没有血色。
但他耳边却传来那年轻军医的声音,“鄙姓齐,单名一个瑜,今日多亏魏先生勇而无畏,才鼓励齐某敢动这刀子,今日于齐某来说,也是一大增益长进。”
殷岩柏转过头来,狠狠看了齐瑜一眼。
齐瑜被他瞪的莫名其妙,忐忑的退了一步,却是拱拱手说,“禀元帅知道,常将军胸口上的箭头已经剜出,未伤及心脉,如今只待常将军醒来,就可以脱险了。这一切都是魏先生的功劳!”
他说着,转过脸去冲魏京华笑了笑。
“是众人协作,也是常将军顽强。”魏京华上前一步,抬手落指在常武的脉门上,“他还未脱离危险,今夜一直需要有人守在身边。”
“我来!”齐瑜立即说道。
旁边的中军医也纷纷上前,说自己来照顾。
“还是我留下吧。”魏京华看了殷岩柏一眼。
殷岩柏点点头,“你留下……”
齐瑜立即冲她笑,“我跟魏先生一起……”
“我陪着。”殷岩柏沉声打断。
齐瑜话音一噎,错愕的看了看晋王,又看看魏京华,他神色古怪,一步三回头的被其他军医给拉出的营房。
军医营帐里一时安静下来。
其他的营帐里还有军医们忙活的声音,许多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兵吏或轻或重都带着伤。
这一夜军医营是注定不会安宁了。
军医们大约会一直忙到次日天明吧?
魏京华却与殷岩柏在常武身边坐了下来。
“你别担心,常武一定会醒过来的。”魏京华低声说道。
殷岩柏侧脸看她一眼,拧着眉头,转过脸来。
他沉默了好一阵子,忽然说道,“你回去吧。”
魏京华愣了愣,“不成,他现在本就在发热,半夜伤情可能会反复,我得守着他,直到他退热为止。”
她以为他是叫她回主帅营帐里。
“我会叫其他军医守着常武,”殷岩柏低声说道,“你回京都去吧。”
魏京华霎时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做错了什么?”
殷岩柏摇了摇头,眉宇却紧巴巴的皱在一起,“常武这样,是军中常见的,今日还一起并肩作战,一起烤肉喝酒。明日可能就阴阳两隔。”
他语气沉沉,没有半分玩笑之意。
魏京华愣愣看着他,“你是怕我死?还是你死?”
殷岩柏的眉头狠狠一跳,“都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