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停稳,一位眉目和善的公公踩着马凳步下马车。
魏敬贤与魏京华都认得这位公公,两人上前见礼,魏家其他人都站在后头。
“见过喜公公。”
喜公公乃是圣上身边亲随,他来传话,那就是圣上的金口御言了。
“圣上知道魏侍郎家中高堂故去,对魏侍郎深表同情,逝者长已矣。魏侍郎节哀呀!”喜公公也拱手还礼。
魏敬贤脸面低垂,眼珠子却是转的飞快,心里急切渴盼喜公公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实在不想离京,并非巨鹿不好。乃是离开京都,他就离开了权利的中心,他只怕一年之后,他再回来一切都物是人非……
“但圣上也需要魏侍郎,以及魏长使为君、为朝廷尽忠职守。”喜公公缓缓又说。
魏敬贤脸面立时涨红,“为人臣者,理当以君主为重,以国事为重!臣愿意……”
喜公公还没说要怎样的,他口中的愿意却已经忍不住蹦了出来。
魏京华站在他一旁,抿嘴垂眸,一直安安静静。
“魏侍郎的忠心,圣上必定纪念。”喜公公连连点头,“圣上也明白魏侍郎为人子的孝心,特准许魏侍郎及妻服丧回归故土,归期三个月。三个月之后,还请魏侍郎及时回朝廷点卯。魏长使留京,守孝三日。魏家其他人,皆随魏侍郎自行安排吧。”
喜公公话音落地,魏敬贤生生愣了好一阵子。
“魏侍郎?”喜公公不得不出声提醒他。
他这才跪地谢恩。
喜公公临走前,深深看了魏京华一眼,提醒她道,“圣上甚是看重魏长使,长使可莫要辜负圣上对您的期许呀。”
“不敢叫圣上失望,臣定当尽心尽责。”魏京华拱手抱拳,送喜公公上了马车,转回御道之上。
魏敬贤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一年之期,变成了三个月,已经缩减了许多。
三个月而已,一晃就过去了,来回的路上也要耽误一个多月了。呆在巨鹿守孝的时间,不过一月而已。
他原本该心满意足的,但是人就害怕有比较……他侧脸看了看走在自己身后的魏京华,不觉间胸闷气短!
同为圣上的官员,偏偏她就可以留在京都守孝,且假期只有三日!三日!
魏敬贤不得不长吸一口气,才免得被胸口的郁闷给憋死。
魏家老老少少一大群人,扶着老夫人的棺椁到了京都城门外头便停了下来。
送行的亲友送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留京不走的家眷,也该做个安排了。
“京华,你在家中,当好好看顾家里一切。”魏敬贤说这话的时候,心口闷的厉害,一股嫉妒又酸涩的滋味溢满心田。
魏京华面无异色,平静聆听,“儿谨记。”
“老爷,叫轩儿也留下来吧,轩儿年纪大了,读书学习耽误不得……”楚氏在一旁小声说道。
楚氏作为嫡夫人,她必须随魏敬贤一起回巨鹿。
倘若有一点儿可能,她也想着留下来的。如今见自己留下无望,便想着把魏轩留下。不然等她回来时,这家里只怕连她的容身之处都没了。
魏敬贤皱着眉头,如今他越发不喜欢听楚氏说话。
特别是魏婉容闹过那么一桩子事儿以后,他看见楚氏就想起了自家府门上满是脏污的样子。
“你住口!我如何安排,须得你多嘴吗?我还要你来教我?”魏敬贤怒斥。
昔日嚣张跋扈的楚氏,如今却只是缩了缩脖子,退到后头,闭嘴不敢多言。
一个人的性情并非不会变,乃是她遭遇的挫折不够大。楚氏连栽了许多跟头以后,性子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剧变了。
魏京华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多言。
“轩儿在寇家族学里学习,当勤勉克己。祖母生前最挂念的便是你的事情,你当时时刻刻把祖母的牵挂放在心头上,你若不勤奋,便对不起你在天有灵的祖母!她必要托梦斥责你!”魏敬贤板着脸训斥道。
魏轩有些惊惧的点了点头,“儿不敢,定谨记在心。”
魏敬贤又看向另一个儿子,魏忠虽不是嫡子,却也是男丁。
魏敬贤看儿子与女儿不同,儿子是要继承他家业的人,他抬手抚了抚魏忠的头,“你在晋王府学的怎样?”
“王爷待儿很好,请了门客教儿子读书,也教儿子拳脚,以便强身健体。”魏忠说道。
魏敬贤点点头,“我看你身子骨已经硬朗了许多,吃的也比平日里多了,你也留在京中吧!”
陆姨娘微不可见的舒了口气。
一直没有被提及的魏采莲有些着急,她扯了扯陆姨娘的衣摆。
陆姨娘却抿着嘴,一言不发。
魏京华耳朵灵,她听见魏采莲小声冲陆姨娘道,“姨娘,我也不想走……”
却一直不见陆姨娘有所反应,就好像没听见女儿的恳求似得。
“行了……”魏敬贤看了一圈,似乎已经安排好了。
魏采莲却是禁不住,也等不来陆姨娘替她说话,她便自己说道,“还求爹爹叫女儿也留在京都。”
魏敬贤狐疑看向魏采莲,像是忽然发现,这还有个他的孩子似得。
“女儿并非不愿回巨鹿,只是家中只剩下二姐姐与哥哥弟弟,二姐姐忙于公务,哥哥弟弟又都在读书,府上庶务无人操持,也没有姐妹能帮二姐姐。女儿愿留下来帮助二姐姐。”魏采莲福身说道。
陆姨娘皱着眉,似乎不太认同她的做法,却也并没有开口反驳。
魏敬贤叹了口气,“是,只留你们一帮孩子在家,是不妥。”
白姨娘与陆姨娘皆抬头看着他,不知他要留谁下来。
魏敬贤也有些踟躇,“陆氏,你留下操持庶务吧。”
白姨娘脸上有些失落,她求助的看向魏京华,希望这昔日的盟友,能替她说两句话。
陆姨娘却是抢先道,“还请老爷留白姐姐在府上吧,婢妾没有处理过庶务,连账册也看不懂,只怕帮不上二小姐,还会给府上添乱。”
白姨娘闻言错愕愣怔,谁不知道回巨鹿一路奔波辛苦,且巨鹿老家是什么日子,岂有京都奢华富贵吗?
可陆姨娘竟然主动推辞,要把这机会推给她。
白姨娘眼里多了几分防备。
魏京华也不由多看了陆姨娘一眼。
她当真是表面看起来这么老实本分,甚是有些愚拙迟钝吗?
“这……”魏敬贤迟疑了片刻。
陆姨娘继续道,“白姐姐管家,把府上处处料理的妥妥当当,换婢妾忽然接手,不但熟悉适应需要时间,从旁更需要人指点,不懂的地方还要请教老爷及姐姐的意见。可老爷如今要去巨鹿,婢妾连个请教的人都没有,虽说可以问二小姐的意思,但二小姐毕竟还有公务,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是不便。还求老爷叫白姐姐留下,叫婢妾追随,这一路也好伺候老爷与夫人。”
如今还能这么诚挚又敬虔的称呼楚氏一声“夫人”的,怕只有陆姨娘了。
她这一番话把魏敬贤的眼睛都说的湿热了,一连说了几个,“好,好……”
回去巨鹿与留在京都的人总算定下,又往城外送了十里,到十里亭处,两拨人马就分道扬镳了。
魏京华翻身上马,打马领着众人往回走。
刚要进京都大门,就听见道旁有人向她吹了声响亮的呼哨。
魏京华转脸去看,只见一匹威风凛凛的白马,正立在城门口。
春日的阳光照在那高头大马之上,白马的鬃毛油亮生光,折射着太阳的光彩,如同身披霞光一般。
坐在马背上的那人,更如同天神下凡,炫目得叫人不敢直视。
“晋王爷。”魏京华拱手打招呼。
魏采莲竟然推了把魏忠,提醒他道,“你在晋王府学习,见了王爷怎么不打招呼?”
魏忠仍旧没出声,只是狠狠瞪了他姐姐一眼,又垂下头去。
殷岩柏兜马上前,“送走了?”
魏京华点点头,“王爷这会儿忙吗?”
她竟主动问他忙不忙?殷岩柏脸上立时露出惊喜,他就算再忙,只要是她有事相求,他也能抽出时间来呀!
“不忙,我专程来找你的。”殷岩柏沉声说道。
“多谢王爷,臣恰有事相求。”魏京华说着,回头对魏家众人吩咐,“你们先行回府,不用等我。”
她余光瞟见魏采莲踩了一下魏忠的脚,似乎恨其不争。
但魏忠连哼都没哼一声,闷头朝前走去。
白姨娘朝晋王爷行了礼,又向魏京华点了点头,便领着众人进了城门。
魏家人一身缟素,走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一直等魏家人的身影远的看不见了,殷岩柏才又开口,“心里闷吗?我带你去城郊马场赛马?”
他心里不痛快的时候,就喜欢去骑马,可以把一切的烦恼都抛在后头。马跑的越快,越是风驰电掣,那些烦恼就被丢的越远,越是追不上他。
魏京华摇了摇头,“不闷,前日王爷捉拿的闹事者,如今关押在哪里?我可以见见吗?”
殷岩柏微微一愣,完全没想到,她语气里不带一丝情绪,反而冷静的像是事不关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