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

城隍庙在南,大将军府在北,迎亲这日,大将军下令队伍绕东前去绕西而回。

大将军端坐在枣红色骏马上缓慢前行,红衣高靴纱帽簪花,器宇轩昂英姿勃发。

边城万人空巷,百姓们站立两旁,殷切看着他们的大将军,几位老者眼含热泪:

“终于见着他了。”

“这些年过去,他沉稳了很多。”

“我瞧着那郡主很好,但愿他们好好的。”

“好好的,一定能好好的。”

……

“是你?”福灵仰脸看着站在面前的人。

一袭红衣长身而立,浓眉细眼高鼻薄唇,脸色略有些青白,此刻的他,不似那日在客栈中冷漠凛然,深潭一般的双眸映着红烛的光,蕴着几丝柔和。

“不错,是我。”他弯腰看着她,声音低沉。

福灵咬了唇,他若果真是位游侠,该有多好。

他往前一步,靠得更近了些,近得能闻到他身上青草般的气息。

她身子一扭离他远些,竭力沉浸着思绪。

他轻咳一声,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背,低声道:“你不用怕……”

“我没有怕。”她猛然甩开他手,盯着他的眼大声问道:“那夜里在来升客栈,你……”

“不是偶遇,我专程为寻你而去。”他回答得毫不迟疑。

没想到他会痛快承认,福灵愣了愣,随即又问道:“是不是你告诉我哥哥,我在来升客栈?”

“不错,我派人去了成王府,告诉文毓郡王你的行踪,并让他即刻带人前来。”他看着她,目光坦然,没有一丝被揭穿的不自在。

“为何?”福灵愤然盯着他,两眼冒火。

他迎着她的目光,淡然道:“在来升客栈,我已说得十分清楚。”

“你……”福灵一时语塞,胸前堵着,熊熊的烈焰越烧越旺,两手紧握着拳头,僵坐着一动不动。

他似乎没察觉到她的愤怒,在她耳边说道。“我们先把交杯酒喝了。”

“好啊。”她气得发出一声短促的笑,猛然起身跑到桌边,操起了桌上的酒壶。

他下意识想要躲避,看她粉脸通红杏眼圆睁,端坐着没动,准备挨下她这一击,让她出气。

她却一声冷笑,举起酒壶仰脖子就喝,入口辛辣苦涩,她剧烈呛咳起来,直咳得弯下腰去。

他怔了怔,起身大步而来,夺走她手中酒壶,揭开壶盖,醇烈的酒香扑鼻,他咬牙道:“该死。”

“你确实该死。”福灵直起身子,红着眼圈指着他,“那夜里若不是你出现在来升客栈,我早走了,我回去后,我父王进宫大闹一场,皇上并没有将他如何,可见你是危言耸听,就算我逃了,也不会连累我的父兄,我逃走后,皇上自会为你和别的郡主赐婚,宗族里我这样的郡主有的是,你跟谁成亲都是一样,为何非要断了我最后一条生路?”

他抿一下唇:“做我的夫人,才是你的生路。”

她嗤笑道:“边城地处荒芜,气候苦寒,这城里简陋粗糙,这将军府冰冷没有人气。分明是地狱一般,何来的生路?”

“你给廖恒的信中,说你甚是喜欢边城。”他看着她。

我说了吗?她怔了怔,随即嘴硬道:“我喜欢的是沿途的风光,我没有说喜欢边城。”

他不与她争辩,又道:“你还说,书成后,来升客栈的事再不追究。”

“廖恒是廖恒,你是你。”她指着他,“廖恒是真名士自风流,而你……”

他打断她:“我不老也不丑,虽做过恶事,却也并非恶贯满盈。”

“可你是个假装侠义的大骗子。”福灵两手捂了脸,“我那样信赖你,除了我哥哥,我还没有那样信赖过一个人,我走投无路的时候,唯一想到的出路就是你,你骗了我,晴香说你是游侠,我信了,可你偏偏是个武夫……”

“游侠也是武夫。”他淡淡说道。

“你闭嘴。”福灵跺着脚,这个人话不多,一开口能气死人。

“那睡吧。”他坐回床边看着她。

福灵冷哼一声拔脚向外,酒劲上涌直冲头顶,眼前的眩晕突如其来,两腿一软跌坐在地,咬牙想要爬起,一只手递在面前,他弯腰看着她。

她避开他的手,他欺身而来,她再要躲避,整个人已腾空而起,被他横抱在怀中。

“放我下来。”她拼命挣扎着,“放我下来,放开我,你放过我……”

无论她怎样挣扎,他的双臂铁箍一般牢牢锁着她,令她动弹不得分毫,她惶急之下大声求救:“牛妈妈,救我,救我出去,我不想留在这里,我不想跟他成亲,我不想做什么大将军夫人,救我,谁来救救我……”

他几步到了床边,将她搁在床上,倾身看着她,背对着红光,他的眼眸里再没有一丝柔和,而是沉如深潭,似乎要将她吸进去。

她看着他,直觉冰冷彻骨,慌乱得闭了眼躲避他的目光,从头到脚抑制不住微微颤抖,心惊胆战中,他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她在绝望中力气陡生,她用力抓挠着撕咬着反抗,她大声喊着:“皇伯父你个大骗子,你亲口答应,为我寻一位性情温和腹有诗书的郡马,可你将我指婚给一个武夫,他臭名昭著,他野蛮,他是个大骗子,他强逼着我……呜呜呜……”

灯花毕波烛火跃动,两方红兰花窜成的帷幔轻轻摇荡,红烛燃尽时,窗外透进一丝亮光。

有人在轻叩窗户,他猛然惊醒,身体里陌生的感觉令他微微一怔,不是打仗前的紧绷,而是放松后的疲倦。

梆梆梆又是三声轻响,这是军营中有事的信号,这时候来报,定是大事。

起身欲要下床,动作稍滞,目光沉沉看向床里,她蜷缩着身子侧身而卧,昏睡中依然蹙着眉头,鼻尖红红的,长睫上挂着水珠。

他的手指轻抚过她的眼睫,想着昨夜里的混乱。

她骂他是骗子,她与他拜过堂依然要逃离,她说不想跟他成亲,不想做大将军夫人,这些都在他意料之中,来日方长,他不想逼她。

她说她想要的是性情温和腹有诗书的郡马,他有些失了冷静,却依然克制,可她死死揪着他,他起不来也躲不开……

扯过红锦被为她盖好,悄无声息出了房门。

“昨夜里可舒坦了?”廖恒追在他身后。

看他脚步轻快面带红光,有意出言调侃,拿他寻个开心,谁知他竟然低低嗯了一声。

他这是承认了?廖恒呆愣住,半晌没有说话。

“为何将葡萄酒换成烈酒?”他牵马向外,冷声质问。

廖恒笑了起来:“边城的烈酒,冷漠的人喝下去会变得火热,不听话的人喝下去会变得乖顺。我说得可对?”

两手死死揪着他双肩,又踢又打,又抓又咬,又喊又叫,一边哭一边骂人,哪里乖顺了?

反倒是他,咬着牙忍耐克制,任由她歇斯底里得发泄,直到她筋疲力尽瘫软下去,方小心行事。

“这是什么?”廖恒奇怪看着他的后脖颈,突然伸出手去,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往里一瞧,啧啧怪笑道,“大将军身经百战,从未像今日这般遍体鳞伤吧?”

“不重,也不疼。”他拧身避开他,抬手整理着衣领,手背上也有抓痕。

廖恒啧啧两声,摇头道:“看来福灵郡主性如烈马,难以驯服……”

“她很好。”他掸着衣袍,忍不住轻嘶出声。

廖恒哈哈笑了起来:“好在哪儿?”

他没再理他,纵身上马,策马御风一路疾行,快到营门口的时候,慢下来等了一会儿,待廖恒气喘吁吁赶上来,望着暮色中安静的营房,问道:“昨夜里有何事?”

“有人煽动营啸,后果严重。”廖恒平定了喘息,正色道,“看来你得在军营里住上十天半月,来个彻底了结。”

他点一下头表示赞同。

廖恒叹一口气:“有些日子见不着你的新娘子了,不过呢,也不见得是坏事,你正好趁着这些日子养养伤,郡主呢,熟悉一下你的大将军府。”

“派人护着她,不许让她有任何为难。”他沉声命令。

午后,福灵从昏睡中醒来,牛妈妈与晴香侍奉她洗浴。

阳光正好,水流温热,她软着身子,恹恹靠坐在浴桶中。

“昨夜里又哭又叫,以为大将军鲁莽呢。”牛妈妈看着她白如凝脂的肌肤,笑道,“原来大将军这样体贴,公主身上没有一点痕迹。”

“那为何又哭又叫?”晴香扑闪着眼问道,“要不是牛妈妈拦着,我们几个就冲进去保护郡主了。”

福灵闭着眼,有气无力说道:“冲进来也没用……”

说着话咬了唇,就算牛妈妈不拦着,她们几个冲进去,就能拦得住他吗?

她拼了命得反抗,他双臂撑在她身侧纹丝不动,紧抿着唇不说话,清冷的双眸居高临下看着她,一直看着她。

后来她累得没了一丝力气,瘫软在床半梦半醒,只记得自己被一团火热包裹着,感觉有些舒服……

呸,她涨红了脸,两道柳眉慢慢竖了起来,骗了我不说,你还逼我……

好你个孙启,咱们走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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