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南柯跃过屋檐,一连飞过几片树林,在整个药王谷四处寻找,月色逐渐朦胧,泛起了一层毛边,照在雪地上,宛如反光。他没有找到沈寄,四处都找不到。此时药王谷中四处是结界,他的神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沈寄好像就这样消失在了茫茫天地之间一样,不见踪迹。
徐南柯在屋顶上停下来,手心一抹清冷月光,周围没有了沈寄的身影,显得格外冷寂。他这才发现,若是沈寄不在,没有人会为他多披一件大氅,也没有人会为他留一路回去的烛光。
月色将他形单影只的身形落下来,他干脆在屋檐上盘腿坐了下来,有片刻的恍惚。
这几年沈寄一直跟在他身前忙前忙后,像只不停旋转的小陀螺一样,将一切料理得井井有条。那人在身边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一旦不在了,才发现心里的慌乱。他应该早就生情了才对,只不过无从发觉。
只是,徐南柯到底觉得对不起沈寄。他一向认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若是有人对他好,他必定尽数报答。若是有人喜欢他十分,他也应该十分地喜欢回去才对。可现在很显然,他对沈寄,远远及不上沈寄对他。
他又想起来沈寄前几日说,他要是喜欢一个人,便只求一生一世,这一辈子,下一辈子,都看不进去别人一眼了。
徐南柯叹了口气,不知道拿这个死心眼的孩子怎么办。他现在还不能全然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但只想快点找到沈寄,至于接下来的事情怎么办,他却还没想好。
但这一夜,他将整个药王谷都翻过来了,也没能找到沈寄。
徐南柯只觉得百爪挠心,也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叫做思念。他生平竟然第一次思念一个人。
徐南柯回到原先的茅屋里,门也不关,就等着沈寄回来,但他在寒风中坐了一整夜,沈寄却一直没有回来。
到了第二日,天亮了,他才站起来洗了把脸。这时,外面发出一声轻轻响动,接着是熟悉的声音:“第二日了,我们该启程了。”
徐南柯顿时心头一喜,忙不迭冲出去,只见沈寄牵着两匹马站在院子里,少年身形挺拔如松,面上清俊如雪,还是昨日那个人,却和昨日变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沈寄眼眶隐隐还发着红,视线却淡淡地落在徐南柯身上,仿佛昨天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这反倒令徐南柯冲上喉咙的几句焦急的责怪被强行咽了下去。
徐南柯走到他身边,按捺住心里的几分焦躁不安,佯作不经意地问:“你昨夜去哪里了”
沈寄淡淡道:“你既然不喜欢我,还管我去哪里了干什么”
徐南柯顿时噎住。
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沈寄,而沈寄没有看他一眼,走进房中,将行李收拾出来,往马背上一扔,还是那样一副清冷的神情,道:“走吧。”
徐南柯这才意识到,沈寄先前一口一个“师兄”,而现在说了三句话,竟然没有一句带了“师兄”两个字。他不会是生什么病了吧。
两人就这样离开了药王谷,江诗河将双手笼在袖子里,并未出来相送,只是站在树梢上,感慨地看着这偌大的药王谷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徐南柯知道沈寄心里难受、有气,因此一路上时不时看他一眼,可沈寄从头到尾都对他的视线视若无睹,只是专心骑马,专心寻路。
他知道昨天那件事,沈寄铁定受了刺激,抱着假的温情沉溺了这么多年,肯定以为自己是个骗子。于是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说说,但沈寄一直这样,反倒叫他如鲠在喉,无法说出口。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擅言辞的人,于是有些话憋了一路,被他从嘴巴咽回了喉咙里,又嚼碎了吞进肚子里。
只是对着沈寄看多了,就越发觉得沈寄不对劲。
比如说,他原本非常喜欢清元派的校服,来的一路上也一直两套校服替换,可现在竟然换了一身新的白色长袍,上面不绣半点针脚,不知道是不是白衣如雪的缘故,令他整个人的气质陡然变化。
用布条绾起来的长发此时也半披下,与往日截然不同。
他往日看向徐南柯时,脸上总多多少少带着轻浅的笑意,透着几分柔和,偶尔撒娇,也是带着几分少年意气。往日气质锋利峻拔,却又添了几分柔和。
可现在就好像出鞘的剑一样,浑身上下只写了几个冷意。天寒地冻,倒是令徐南柯想起三师兄谢长襟来。
他策着马,不远不近地跟在沈寄身后,见他身上背着绛云剑,却并不像往日那样紧紧拿在手里,不由得眉头跳了一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两人这么一路沉默着,直到回到了赌城,沈寄将从药王谷中带出来的最后一昧药,交给了无凛。
无凛耗尽了一生修为,此时已经穷弩之末,眼睛里却闪过燎原的野火。
他没有理会二人,转身便离开了,匆匆去炼制自己的最后一昧药。
徐南柯和沈寄二人离开扬州城的城墙时,朝远处看去,如同被冰封的扬州城似乎也活过来了几分一般,万里堆雪,西风吹来,隐隐有绿色从土里生长出来。
此时无凛的威压已经小了许多,虽然赌城照样混乱、鱼龙混杂,但城中也回来了些百姓。一切都要逐渐恢复正常了。
二人从城中出来,远远就听见驿站茶馆里有人吆喝说书,说的是孤鹜山三弟子谢长襟连连夺得赌城十几次头牌后,一夜之间消失不见,引无数美女竞折腰,不知是否赌到了想要的宝物。又说他近些年四处奔波,不知道是在寻找什么,杀人的次数也少了些,或许孤鹜山的恶名迟早会淡去。
徐南柯多听了几句,旁边的马就忽然惊叫一声,沈寄策马上前,挡住了他的视线,神情波澜不惊道:“天快黑了,走吧。”
这一路上,他除了这几句话,就没有别的话。
徐南柯忍不住策马追上前去,问:“沈寄,你究竟怎么了,我有话对你说。”
“你想说什么,我都知道。”沈寄却迅速堵住了他的话,神情隐隐激动几分,呼吸急促了一下,片刻后强忍着镇定下来。
落日余晖照在他脸上,有种异样的夺人心魄,然而眼底却是一片死寂的漆黑。他低声道:“不要说了。”
隐隐带着几分哀求之意。
“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徐南柯气笑了。
“那你要说什么”沈寄反问道,他低垂着睫毛,看不清眸中所有情绪,只是持着缰绳的手指瞬间捏紧。
徐南柯咬了咬牙,半天说不出话来,总觉得此时不是个好说话的时机,磨蹭半天,他问:“你为何换了身衣服,穿成这样”
沈寄像是最后一点期待也消散了般,嘴角勾起一个古怪的弧度,淡淡地问:“难道你不喜欢么”
“我”徐南柯一脸莫名奇妙,张口还要说些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
沈寄定定地看着他,随后别开头,像是怕他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一样,纵马就驰出去几里开外。
徐南柯忍无可忍地追上去,边追边喊道:“沈小寄,我错啦你快停下来”
真是老脸都丢光了,官道两边的麻雀都在嘲笑他。
但沈寄一直没停下来。
他一直追着沈寄,马匹在路上飞驰,居然几日之后就到了清元派的范围内。一路上倒是经过了不少繁华的城镇,此时正逢春,到处热闹喧哗,徐南柯原本计划和沈寄在客栈逗留几日,玩些好玩的,看些好看的,可他现在也没心思弄这些有的没的了。
他心绪烦躁,几日以来,连修炼都懒得修炼了,每天看着沈寄骑着马在前面飞驰,想要张口对他说话,但沈寄都不听。
好不容易这日,两个人在山脚下寻了处溪边坐下来,休憩片刻。
徐南柯见这几日沈寄不仅不说话,也没吃什么东西,也没喝什么水。又想起以前都是他照顾自己,眼珠子瞟了瞟,便大发慈悲地跑到山间去打了些野味,烤好了,还细心地将肥美的兔子腿递到沈寄面前,晃了晃,笑道:“沈小寄,求和解。”
沈寄没有抬头看他,只是蹲在溪边洗着手,缓缓道:“我已经不吃兔子了。”
徐南柯顿时僵硬在原地。
半晌后,手里烤好的兔子腿也掉在地上,沾了灰尘。
他现在知道沈寄这一路上的怪异感从何而来了,顿时心尖上抖了抖,无法言喻的感情从心底涌起,喉咙里宛如塞了一团棉花,又干又痒。有些愤怒,又有些心疼,最后混杂成难解的情绪。
他死死盯着沈寄,半晌没有说话。
片刻后,沈寄站了起来,徐南柯在他背后张了张嘴巴,可半天没能发出声音,捏了捏拳头,嘴里终于沉沉道:“沈寄,你站住,我有话要说。”
沈寄没有站住,徐南柯便道:“你现在不站住,你以后别指望我叫你了。”
沈寄脚步终于顿住,却仍然没有回头,他站在那里等了片刻。
徐南柯抓耳捞腮,斟酌词藻,仍然半天没能说出口,于是沈寄肩头似乎微微颤了颤,便继续拖着脚步走开,背影里透着有几分失望。
见他又要走,徐南柯咬牙切齿,却又不忍心责骂,深吸一口气,声音有几分苦涩道:“你何必如此,谁让你模仿谢长襟了”他心慌意乱,手中的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扔了。
剑掉进了溪水里,顺流而下,真气将水珠激荡起,淋湿两个人的头顶,顺着沈寄的耳朵尖淌下来。
沈寄仍然没有回头,片刻后,声音低低道:“师兄,你不喜欢我便算了,难道尝试的机会也不给我了么”
徐南柯气笑了,道:“你到底要尝试什么我不喜欢他,半点也不。”
听了这话,沈寄猛然转过头来,漆黑眸子里有几分死灰复燃,眼眶通红道:“你不喜欢他,那你喜欢谁”
水珠顺着他乌黑的睫毛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