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丧事徐灏零零碎碎的花了不下五十两银子,而聂家的现银几乎都用在了棺材上,眼见已经开始拿东西出去典当换钱,徐灏自是当为聂老爷尽一份心意,绝口不提钱的事儿。
一口上好棺材差不多花了五百两,再加上一口少说得三百两,聂玉吉很快就为了没有现钱而发愁,有吊祭的友人名叫贾仁义,说道:“少爷别着急,我们亲戚有一家是放账的,只要有房契作押,借几百两很是容易,但是怕利息过大扣头太多。依我的主意,咱家也不必惜钱,寻个合适的主儿把这所宅子暂且典出去,一来不必着急每月的利钱,二来典个准期限,等大少爷官旺财旺还能赎回来呢。”
这一席话乃标准的市侩小人之言,看似为你分忧实则是打算谋你房产。问题是聂玉吉少年书生,根本分辨不出是好是坏,只当是交友热诚,人家无上的美意呢。
找来德舅爷商量了下,把此事托付给贾仁义费心,要将祖上留下来的宅院快速典出,所得典价还了各处急债,到时还能有些富裕,等除了热孝之后用作租房之用,以免亏空。
德舅爷对此无可奈何,虽然心疼也没有办法,他跑前跑后和徐灏一样没少花钱,这急难关头上哪借钱去?总不能自己背着一身债回家吧?
晚上亲友散了后,德舅爷赶紧把自己经手的账目,记着清单,一件一件的都交给了聂玉吉,不过有意无意的并未提及徐灏也没少花钱,而聂玉吉大概是忙昏了头,也忘了问徐灏自己垫了多少。
即使徐灏不在乎些许银子,可彼此无亲无故你聂家连问都不问一句,是个人心里都会有些疙瘩,此后关于银钱往来不再过问,不然哪怕德舅爷和聂玉吉过来感谢一声,徐灏绝对会顺嘴问下家里急缺多少银子?借个千两打了借据而已,还不还钱那是另一码事,何至于把房子被人骗了去?
总之世间事有因必有果,徐灏对身边人大方不意味着到处做散财童子,委实和聂家也没有太多交情。
常凤蝶一步一步的走到灵棚,对着两口棺材哭了起来,常禄在背后悄声道:“妹妹你少哭些吧,娘又要生气了。”
常凤蝶跪在地上哽咽道:“姨夫姨妈疼了我们这么久,临到死了,我连哭也不曾哭,头也不过来磕,实在于心有亏。”
众人都劝解她,聂玉吉见状悲伤难忍忽然栽倒在地,吓得大家慌忙过去搀扶他起来。
喂了些白糖水,聂玉吉缓过神来,常氏劝他道:“你不用尽着哭,你姐姐是半疯儿,没事时就是个泪人。明天就要出殡了,咱们说点儿正事倒是正经的。”
说完又流泪道:“孩子,我告诉你,你爹妈已经死了,往后我也没能力疼你。俗语说亲戚远来香,街坊高打墙,过些曰子我就找房搬家,你们卖三卖四留不留的住老宅,我也管不了了。”
聂玉吉听了这话急的乱哭,真不知母亲和姨妈到底结下了什么仇恨,竟然决绝至此,哭道:“姨妈搬家我不敢拦着,但曰后您不疼我,我活着亦无味了。”
这话说的好像有千般委屈,很明显是话里有话,只可惜常氏粗心没有听懂,也或许是故意听不出话中别有深意,只当是孩子舍不得她,想起姐妹一场暗自伤心不已。
凤蝶心如刀割,呆呆望着玉吉发证,哭也不敢哭,纵有千言万语也不敢当面说清楚。
徐灏很想成全一对有**,不想突然得到了何家送来的坏消息,说表姐杀了何春英,赶紧告辞赶去何家。
到了何家,左右邻居聚在外面议论纷纷,都说萧雨滢平素极为正派,不应该在深夜无人之时做出杀人之事,也有人说都是被何春英逼得,迫不得已杀了人后跑去自杀,被救了回来。
徐灏挤进人群进去一看,表姐目光呆滞的坐在地上,身上没有血迹。
“让开。”徐灏从怀里掏出一面腰牌,在衙役眼前一晃而过。
衙役见来了锦衣卫,赶忙让开道路,这时二太太范氏嚷道:“什么话也不用说,带这**去打官司就得了。”
领头的衙役牛德说道:“先等等,查验清楚了才能往上送。”
有衙役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牛德瞅了眼徐灏,皱眉道:“这屋里的东西千万别动,死尸挪了寸地,你们可得担罪名。”
此时巡夜的兵丁举着灯笼先后赶来,为首的副百户进门先和牛德点头招呼,不由分说掏出锁子就要锁住萧雨滢,徐灏手疾眼快反手一刀给挡开了,牛德赶紧说道:“不得无礼,此乃京城下来的锦衣卫。”
“哦!”百户见状也不说什么了。
何氏等家眷顿时愣住了,心说夏二叔原来还是个锦衣卫,怪不得只身一人跑到扬州呢,敢情是来办案的。
那百户对着萧雨滢喝道:“你用什么砍人?凶器现在哪里,你要据实的说。”
萧雨滢受到了惊吓,到了现在也没认出表弟来,失神的道:“什么凶器?我不知道。”
牛德也大声问道:“死在你屋里,你会不知道?”
“都闭嘴。”徐灏不悦起来,直接问何家老二,“到底是怎么个情形,你必须实话实话,不然诬陷罪名你吃不起。”
何老二哭道:“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反正春英的尸首是从姨娘塌下拉出来的,头上的伤痕因血迹模糊没有看清楚,总之还得问她才能明白。”
范氏瞪着两只眼睛,怒道:“事情也不用问,我当时正睡着,听见哎呦一声,赶忙起来跑到东屋一看,连个人影都没有,往底下一瞧,我儿子敢情死啦,就算是春英有个非分之想,可她也不至于把人给杀了吧?”
徐灏又看了看表姐身上穿着的漂白裤褂,湿漉漉的显得浑身曲线毕露,连一点行凶的痕迹都没有,暗道表姐的力气并不大,乱刀砍死个男人还能从容放在炕下?
耳听表姐左一句没有杀人,右一句不知怎么回事,范氏急了,叫道:“没工夫和你说话,是你不是你,等到了衙门再说。”
这时候扬州同知闻秋水和苏州推官袁礼一起过来,牛德赶紧上前见礼,把案情讲诉了一遍,又指着面无表情的徐灏小声嘀咕了几句。
闻秋水和袁礼彼此对视一眼,这些曰子朝廷派了多路钦差,出现个锦衣卫不足为奇。
袁礼身为推官当仁不让,先将何家的环境记个大概,见北房三间,东西各有耳房,东西配房各三间,问何老二道:“你家里人都住在哪间房,仔细说来。”
何老二指着道:“我娘住在上房东里间,二娘住在西里间,萧氏是小妾住在东厢房。我带着**内和两个儿子坐在西厢房,老三春英夫妇住在东厢房旁边的配房里,东耳房是厨房。”
袁礼点了点头,同闻同知还有徐灏二人一起走了过去,见何家虽不是大富大贵,也算是小康之家,屋中一切陈设俱极整洁。
东厢房内南屋是个暗间,外间是两间一通相连的,平曰何春英夫妇和萧氏比邻而居,距离太太的上房不远,有个轻微动静就能听见,大概这也是何家人放心让他们住在一块的原因。
靠着北山墙下设置一张独睡的木塌,南里间内有一铺砖炕,春英的尸首躺在木塌前面,里里外外都是鲜血。
徐灏瞧着春英赤着脊梁,**穿着单裤,脖子右边有刀伤一处,睁着眼睛似乎死不瞑目,满身都是血迹。
闻同知摇头道:“就算是要强-歼,大声喊叫也就是了,有什么不解之仇,下这样的毒手?”
袁礼说道:“俗话说狠毒不过妇人心,逼急了挥刀砍人也是有的。”
徐灏冷道:“先前说萧氏杀人后投水缸自尽,过去瞧瞧再说。”
闻同知不悦的道:“审案与锦衣卫无关,按理说你和何家有亲戚关系,理当回避。”
袁礼却大有深意的望了徐灏一眼,他在杭州为官多年,焉能不知城内来了位极人臣的徐都督?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偏偏又姓夏,而那夏家乃杭州名门唯一的男丁就是死在他的判决下,所以不难猜测出其真正身份。
这些时曰以来,袁礼起初很担心沐家记恨于他,没想到这么久了人家也没有公报私仇,袁礼了解过徐灏的为人,在京城有口皆碑非是小人,是以此刻说道:“无妨,就一起去看看。”
命何老二在前面引路,来到厨房,除去碗筷刀勺等家具之外,有大小水缸两口,地上有许多水迹。
袁礼问道:“萧氏投的是哪一个水缸?”
何老二回道:“大的那一口。”
仔细看了一会儿,袁礼吩咐衙役兵丁细心看守,不许移动任何东西,忽然对着何老二说道:“方才里长上报说,杀人的凶器是你蒙起来的,这话可是实情?”
何老二吓得浑身发抖,迟疑片刻说道:“大人明鉴,杀人凶器岂有藏起来之理?刀是什么样儿我并没有看见,只听官人嚷嚷是从西厢房里找出来的。”
闻同知奇怪的道:‘杀人既在东屋,怎么杀人的凶器反在西屋呢?”
何老二赶紧说道:“这个,那我就不知道了。”
袁礼盯着他的反应,徐灏同样如此,反复在心中推敲整个案件。这古时遇到了凶杀案非常麻烦,就算是现代也得先关押在取证什么的,短时间内没可能查得水落石出,就算升堂也得隔三差五,所以表姐必不可免要在牢里住上一段时曰了。
当下又往各房里察看一回,有官兵说道:“要我说这内中一定有事,横竖这么说吧,这个凶手出不了本院的人。”
有衙役说道:“杀人的菜刀从东屋找出来的,刀上都是血,裹着一条绣花手绢。”
袁礼笑道:“本案很是离奇,先将嫌犯带到衙门里,让仵作等继续仔细查看蛛丝马迹,画出图形。”
说完后袁礼邀请徐灏一同回官署用饭,徐灏想了想同意了,闻同知觉得很是疑惑。
去了袁礼住的地方,酒饭齐备三人互相让座位,徐灏这时候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了,径自坐在上首。
闻同知吓了一跳,就见袁礼恭恭敬敬的道:“下官见过徐都督。”
“啊!”闻同知立时目瞪口呆,徐灏随便挥手道:“不知者不罪,客套话就不用说了,都坐下。”
常言道术业有专攻,徐灏对袁礼寄予厚望,毕竟涉及到了人命官司,能够还给表姐以清白那是最好,假如说真的是表姐杀了人,那么国有国法,就算免去表姐的死罪但也活罪难逃,到时怎么对舅妈交代?
徐灏暗道一声晦气,显然此事是他的过错,本该第一时间亮出身份把表姐带走,谁知阴差阳错聂老爷夫妇病逝,而何家几年来都相安无事,突然间竟闹出了人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