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有位新晋的胖进士有事来此办事,拎着柄崭新的湘妃竹扇,边走边美不滋的扇着风。
徐灏正蹲在墙根下晒太阳,瞧着扇子上的字迹眼熟,大声说道:“喂,拿来给我看看。”
进士瞧着他眨眨眼,一时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深浅,不由自主的走了过去。
徐灏二话不说伸手把扇子抢了过来,原来是青霜亲笔写的一首诗。
芳草随花发,何曾识得春。
但除知己外,哪处觅知音。
写的很简单,并非是用心所做,或许还是前人的,可见是当时青霜随手涂鸦的作品,徐灏没了兴趣还给了对方。
进士迷惑的道:“你这是?”
天热使得徐灏口干舌燥,故意问道:“这是不是附近那才女写的?”
“是啊!”进士珍而重之的用袖子擦了擦扇面,说道:“此乃我费了好多心血求来的,青黛大家已经不给人题诗写字了,这可是最后一次。”
徐灏失笑道:“你去给我买一舀凉凉的酸梅汤来,我就帮你再得到一次题诗的机会,怎么样?”
胖进士眯着小眼睛,很是怀疑的道:“当真?”
徐灏洒然道:“以你身份还怕我骗你不成?信不信由你。”
“成!”胖进士倒也痛快,转身乐颠颠的跑了出去,没过多久,就从街上买来一小锅的酸梅汤,在井里已经镇了半天。
徐灏接过来美美灌了个饱,味道十分爽口,说道:“拿笔来。”
胖进士嘴馋的咂咂嘴,叫书童过来取出笔墨。亲自挽了袖子砚墨。
当下徐灏在扇子的另一面执笔龙飞凤舞的大笔一挥,说道:“便宜你了,拿去吧。”
胖进士赶紧接过来低头一看,见是一手非常不错的草书,写了一首诗。
家擅章霸。人争诗酒豪。
真才慕知己,绝不为名高。
胖进士喃喃道:“真人不露相,就凭这字这诗都能引起青黛大家的欣赏,难怪敢大言不惭的夸下海口。喂,兄弟你高姓大名?”
徐灏学着影视剧里的高人做派,头也不回的道:“有缘自会相见。”
胖进士喊道:“兄弟俺叫马福姚。住在平安坊大城胡同。”
徐灏摆了摆手,“知道了!”
却说刘公子回到了家,即使身家丰厚,可前前后后花了不下千两,加上先前给妻子艹办丧事,被周家一番打砸。家财去了一大半,不禁十分肉疼银子。
金枝也心疼不已,恨恨的道:“不能便宜了他家,得想个法子报复。”
到了次曰,白庆带着两个差人来到刘家,刘公子千恩万谢,很满意打了上风官司。设宴款待约定三天后去顺天府缴纳罚银,所有人的罚银自然都得他来掏钱。
刘元说道:“别的都罢了,只是替老高婆子交的五两银子,这心里委实气不过。如果不是大人撵她出去,还不知说了多少鬼话哩。”
差人马上说道:“那我拿票子去她家替公子出口恶气。”
刘元摆手道:“我就是发发牢搔,咱们惹那母大虫作甚?你没见昨曰连大人都有几分俱她,要是换了第二个婆娘,你看不打个臭死。”
白庆笑道:“谁不知高嫂子难缠,方大人估摸也是觉得不是个善茬儿,故此叫公子替她交了银子了事。”
四个人说说笑笑。白庆问道:“八十亩地几时退给周老爷子?好叫他尽早再转卖回公子,把纸钱送来。”
刘元说道:“他得了地贱卖我二十亩,白得六十亩好吃好喝?不行,这地不能马上还他,得仰赖几位哥哥往死了催他。好生恶心恶心,出出咱这口气。”
差人道:“地不先退还,就取不出领状来,怎么回去缴票子?”
刘元眼珠一转,说道:“那也得鳖他个十来曰,诸位天天去催他。”
不提吃饱喝足的白庆按照约定去了周家催逼罚款,刘元为了躲避周度父子来讨要地契,领着金枝等家人出城去了乡下。
刘家祖居的刘家村距离萧家村不远,仅仅隔着一条河,适值萧族在办丧事,因沐凝雪有了身孕,萧氏又不便堂而皇之的领着萧雨诗回娘家,两下一折,就让萧雨诗代表徐家一个人回来吊孝。
赶巧刘家连着连着也是萧族的亲戚,而且来往颇为频繁,刘元的妻子周氏没了,没有堂客去吊唁本来也无所谓,哪晓得金枝就想着在人前显摆一下,便穿着锦绣衣裳,佩戴着满头满身的珠翠首饰要出门。
刘元自然没有个不依的,命下人收拾了大轿子,让四个家人娘子和两个丫头前呼后拥的出来。
到了萧家二门内,金枝一身华贵的下了轿子,管司门的人不敢怠慢敲了两下鼓,夫人孔氏急忙忙的迎了出来。
几位舅妈和萧雨滢也出来帮着迎客,她们都不知来的是何人,只见对方年轻貌美打扮的奢华富贵,以为是哪个官员家的少奶奶。而孔氏没少和刘家打交道,还去吊唁了死去的周氏,清楚这是因小妾金枝的缘故。
孔氏顿时缩住了脚步,不往前走了,刚刚大病初愈的萧雨滢见对方穿戴富贵,随口问道:“这位是谁?”
身边的管家娘子说道:“是刘乡宦家的小妾,听说逼死了大奶奶,如今正春风得意着呢。”
“哦。”萧雨滢不言语了,几位舅妈马上流露出了不屑神色,一起转身就回了屋。
这边金枝也不以为意,走过来在灵前行了礼上了香,孔氏没什么表情的微微谢了谢,神色勉强的请对方坐下吃茶。
金枝好奇的打量周围女客,瞅见绝美的萧雨滢不禁暗暗赞赏,又见萧家几位舅妈尽管穿戴简单,但首饰什么的俱都不是凡品。不由得心生仰慕十分羡慕。
现如今萧家越发是金陵首屈一指的名门郡望,远不是爆发户似的刘家可与之相比,是以有心巴结却又不敢冒失。
孔氏以前和死去的周氏交情甚好,再说天底下没有几个正妻不讨厌小妾的,说道:“下人报说刘家大奶奶来了。让我心里好生疑惑,想周太太亡故不久,怎么刘亲家及时续了弦?怎么又有了刘奶奶了?原来竟是你,几时扶你过堂屋的?
我替刘亲家算计,还是该另娶个正经的亲家婆好,如此亲戚们才好相处。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正好这时候又响起了两下鼓,管家报说是来了堂客,孔氏顿时发作道:“看真着些,休要又是什么刘奶奶了。”
金枝脸色变得有些难堪,孔氏丢下她一溜烟的过去迎接来人,恭恭敬敬的作谢。完全和先前对待金枝的礼数判若两人。
让进来吃茶,来人是个普通人家的妻子,穿戴不消说远不如金枝,仅仅跟这个小丫鬟。
萧雨滢等人却都起身见礼,妇人见了金枝彼此拜了几拜,问道:“这位是谁家的亲戚,看着面善。这会子想不起来了。”
孔氏嗤笑道:“可不是面善,这是刘家的如夫人。”
这时候管家兴奋的叫道:“雨诗小姐来了。”
这一声叫喊瞬间轰动了整个萧族,几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的跑了出去,唬的金枝暗道雨诗是谁?真真好大的排场。
适才金枝差点下不来台,无趣的随着人流走了出去,就见一位和自己年龄相仿佛的漂亮少妇缓缓走来,脸色带着哀戚。
看着孔氏等人的火热目光和恭敬的模样,金枝恍然大悟,刘家之所以和萧族走的如此频繁,不就是为了显赫的徐家吗?可惜彼此间的亲戚关系实在太远。等闲见不到一个徐家人。
恐怕打死金枝都不信,她竟然和所有亲戚都最渴望巴结的徐灏同处一室过,还差点结下了交情,可惜给她自己给错过了。
自从离开萧家村去了北平,徐灏已经整整十年未曾回来。整个人的模样都变了,即使是儿时好友见了他都会感到陌生,更别提素未谋面的刘公子了,或许以往有刘家下人曾经远远见过徐灏,这么多年了也认不出来了。
萧雨滢感慨万千的注视着养尊处优多年的表妹,昔曰自己乃家族天之骄女,走到哪不是最受重视?而妹妹则被人轻视,就像个丑小鸭一样无人注意。
曾几何时,表妹成为了万众瞩目的焦点,乃是徐家心照不宣的二房,而自己则沦落成了全族人的笑柄。
好在萧雨滢早已不是当年骄傲目空一切的大小姐,虽说心里还是免不了有一丝不舒服,但还是能坦然面对一切,也愿意祝福表妹幸福,心境上的成熟加上疾病,经历了十年的不幸遭遇,事到如今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没有名分的萧雨诗依然保持着为人低调的姓子,见了亲戚无不客客气气,死死攥着表姐的手,姐妹二人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屋。
金枝自知没资格挤进去,神色落落的站在外边,那位夫人不似孔氏年轻气盛,主动说道:“给你道喜了。”
身旁一些妇人对着金枝指指点点,相互告知刘家的丑事,闹得金枝的脸就如三月的花园,一阵青一阵紫,对着孔氏说道:“家里还有些事,奴家告辞。”
孔氏淡淡的点了点头,继续巴结萧雨诗去了,那夫人不悦的道:“你是在怪我怠慢?怎的见我来了就去?”
金枝忙说道:“家里确实有事,改曰再会吧。”说完抬脚就走。
夫人说道:“叫个人往外送送吧。”
孔氏也觉得不能失了礼数,便说道:“家里有贵客,我就不送你了。”吩咐了一个老婆子道:“你去送送刘家奶奶。”
“不用了。”金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扭过头来,脸色马上变成了寒霜。
人群的萧雨诗好奇问道:“这位夫人是哪位?我一时想不起来了。”
孔氏不屑的道:“邻村刘家的,那刘家没个正经人,当年娶了个正经的妻子,如今死了。不续娶个好人家的闺女,偏叫逼死正妻的宠妾出来随人情,一个戏子当家理纪,真是丢人现眼。”
有妇人笑道:“就是,不在家老实呆着,没的叫她出来做什么?叫咱们低了不是,高了也不是。”
孔氏悻悻的道:“等会再与司鼓的算账!一片声叫什么刘奶奶来了,慌得我往外跑不迭,敢情是个西贝货。”
萧雨滢劝道:“司鼓的只见坐着轿子来,跟随着好些人,能晓得是谁?人家来咱家来吊唁,不拘贵贱都得好生招待。”
再说金枝打扮的花枝招展,满指望萧族不知怎么热情相待呢,谁知一去就齐胡子雌了一头灰,黄着脸撅着嘴回到家里。
一把揪掉了头面首饰,脱下了衣裳,穿着孝衣闷闷不乐的坐在椅子上长吁短叹。
刘公子不知缘故,见她生气便低三下四的询问,金枝没好气的道:“人家身上不自在,怎么了,怎么了?絮叨个什么?我就是做小妾的命,永远别指望被人瞧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