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京华正在军医营里查看药材,那年轻的军医齐瑜一直在她身边说话。
一会儿是讨论针术,一会儿又说起刀法,以及缝针的手法。
齐瑜发现与别的大夫说起刀法的时候,他们都不甚有兴趣,偏这魏先生不一样,她论起刀法和缝针的手法,都知道许多知识,还有些甚是新奇就连齐瑜自己都没听过。
他不由越发喜欢凑在她身边,越说越觉得投契。
军医营的帘子猛地一掀,一股利风,随着进来这人急速的脚步刮进来。
“魏……魏先生!”一声猛喝。
惊得军医营里好些个军医都抬起头来,看着一脸黑沉的姜参将。
魏京华放下手里的药,抬眸看着姜翰,“谁又惹你了?”
姜翰哼了一声,“没人惹我。”
他脸色黑的能滴出墨来。
“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我这儿还有几副药没有配好。”魏京华冲他笑了笑,“你稍等我一下。”
“就不能放着叫别人配吗?军医营少了你,就不转了吗?”姜翰忽然发火,毫无预兆。
军医营霎时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俩。
魏京华莫名其妙被他呵斥,此时又在众人瞩目之下。
她脸上一阵阵发烫,瞪着姜翰,暗暗咬牙。
“跟我出来!”姜翰压低了声音,眉头却是皱的紧。
“去吧去吧,我来帮你配完。”齐瑜赶紧说道。
魏京华心气儿不顺,“姜参将若是有话,就在这里说!不说就算了,我有我的事儿!”
她翻了个白眼,不想惯着姜翰,继续低头抓着手里的药。
“在这儿说?”姜翰重重一哼,“你既这么想,我又有什么顾忌!二皇子来到军中,此时正在元帅帐中……”
“行了行了!你们出去说,出去说话!”齐瑜立即高声打断。
他们这些参将、将领,都是在元帅面前常来常往的,接触的都是顶上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说道“机密”“机要”之类的话,军医营是什么地方?是底下的兵吏常在之处,来来往往,什么闲杂人都有。
在这儿说了不该说的话,麻烦岂不越来越大。
齐瑜给姜翰使了个颜色,使劲儿的推着魏京华的背,好歹将她推出了军医营大帐。
“姜参将是武将,难免脾气大了点儿,你跟他呕什么气?虽说他态度是不好,莫名其妙上来就一副恶狠狠,谁欠了他的表情……但咱们是军医,都是男人,何必计较这个,又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齐瑜拍了拍她的肩。
魏京华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看他。
看的齐瑜一阵心虚,兀自嘀咕,“我说错什么了?”
齐瑜给两个人找了台阶,魏京华阔步走在前头,与姜翰到了军营外头,僻静的树林子里。
“我得罪你了?上来就在众人面前呵斥我!我不要面子的吗?”魏京华冷声问他。
姜翰脸上还是黑沉沉的,却也知道是自己理亏,“不是你得罪我,是我自己生气!你知道二皇子来说什么吗?”
“你偷听二皇子与殷岩柏说话?”魏京华眉头微挑。
姜翰面色一僵,“你听不听?不听拉倒!真是我狗拿耗子!”
他气咻咻的,一心为她,她竟然还不领情。
姜翰转身就要走。
“说吧……”魏京华伸手扯住他的衣角。
说吧这两个字没什么诚意,也留不住姜翰的脚步。
但他回头一看,一只白皙的小手,正轻轻的扯着他的衣裳边。
他的衣服都被她拉的皱了……同时皱起来的,还有他一颗心。
“二皇子说,安化王……就是先前投降大夏的左贤王,有意与大夏联姻,一向是大夏送公主给月氏联姻。如今他却是提出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大夏人。”姜翰明明想直接说道重点……
但不知为何,看到眼前女孩子一张白皙恬静的脸,他却又不忍了。拐着弯儿的,想叫她听到真相时,不要那么震惊,不要那么伤心……
“哦,所以呢?圣上必定很高兴吧?终于扬眉吐气了。”魏京华半开玩笑的说。
“是,圣上很高兴。”姜翰点点头,“所以圣上已经做主,替王爷答应下来了,听说连日子都叫司天监择定好了。”
魏京华闻言,眉头猛地一挑,“嗯?”
“你没听错,是二皇子亲口说,圣上替晋王答应下来。”姜翰看着她的眼,一字一句,缓缓说道。
魏京华闻言怔了片刻,倏而呵的一笑。
“你不相信?”姜翰立即皱起眉头。
“这有什么好不信的?”她摇摇头,“我相信。”
“那你……”姜翰不由猛地攥拳,她怎么还笑的出来?
她与殷岩柏同生共死,她在军中立下汗马功劳……圣上这么做,在晋王还没回京的时候,就安排了一个女人到晋王府,不管她日后做妾还是什么……明显圣上是拿安化王的女儿故意给她难堪!
“你不生气吗?”姜翰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道。
“对某人、某事,抱有期待,但结果却不如自己的期待时,才会生气。”魏京华摇了摇头,“我对圣上……不是,应该说,我对平平顺顺的嫁给晋王本来就不抱什么期待,所以……也没什么好生气的。”
“你对嫁给他不抱期待……这话是什么意思?”姜翰眼中骤然出现了一点星火。
这点星火灼灼明亮,几乎要把他整个眼底都燃亮了。
“没什么意思,”魏京华挑眉看他一眼,似乎明白了他的眼神,又似乎不懂,“圣上不想叫我嫁给晋王,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这个无关紧要,只看晋王他是怎么想的。”
姜翰眼里的光芒,又一点点的黯淡下去,他低头自嘲般笑了一声。
“晋王怎么想?他难道还能抗旨不尊吗?”姜翰摇了摇头,长长叹息,“我听着他倒是想与二皇子动起手来。但即便他在这大军当中,打死了二皇子又能怎样?不过是在抗旨的罪名上,再加一条死罪而已。”
魏京华似笑非笑的看了眼姜翰,“表哥怎么这么悲观呢?”
姜翰闻言一惊,错愕瞪眼看她。
“怎么了?”魏京华问。
“你叫我什么?”姜翰的声音有些飘,有些颤。
魏京华笑了笑,“也算一起打过仗,一起并肩作战的战友了,出生入死的,我叫你表哥呀,怎么,不顺耳?”
姜翰的脸色立时比刚见她时还黑沉。
他心里暗骂自己犯贱……她叫他姜小四的时候,他生气,执拗的要她改口。
如今她终于改口叫了“表哥”……他心里却好似忽然被人抽走了一块……
原本似乎看到希望的一个路口,走上前来,却发现大门紧闭,门上还挂着结结实实的一把大锁……
“没事,听习惯了你叫我‘姜四’忽然改口,还有些不习惯。”姜翰沉着脸,垂着眼眸,藏匿着自己的情绪。
他却是不知,他的失落只差写在脸上了,哪能藏匿的起来。
“慢慢就会习惯了。”魏京华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这动作若是她以前做……他免不了要心跳,要窃喜……
但这会儿,他只体会到什么叫“心如死灰”,正是因为她对他完全没有别的想法,也表明他们之间全然没有第二种可能……她才会有这“兄弟间”的亲昵举动。
“说的也是。”姜翰垂头冷笑,心死就能习惯了,“圣上既是是已经答应,还把日子都定下了,你打算怎么办?”
“二皇子这会儿走了吗?”魏京华问道。
姜翰摇摇头,“不晓得,我听到这话,便来找你了。”
魏京华冲他笑了笑,不再多说,而是回到主帅营帐。
守在帐外的人,立即跟她比划,示意她二皇子还在里头。
魏京华又等了片刻,待瞧见二皇子走了,她才入得大帐。
姜翰迟疑片刻,默默说服自己,“她叫我一声表哥,在这千里之外,我是她唯一的亲眷,我不替她筹谋,还能叫谁替她谋算呢?总不能叫人把她欺负死!”
姜翰皱着眉,攥着拳,也跟进了大帐。
进帐,他便听闻殷岩柏低声说,“咱们说好的计划,只怕要提前了。”
姜翰一愣,“什么计划?”
殷岩柏抬眼看着姜翰,似笑非笑,意味悠长。
姜翰脸色僵了僵,“我是京华的兄长,出门在外,没有别的亲眷在,长兄如父。她的事,就是我的事!”
他说完,大大咧咧走上前来,在两人面前,撩开衣摆坐了下来。
魏京华张嘴就要跟他呛起来。
她向来自己做主惯了,连魏敬贤也不能做她的主。这姜翰倒是大尾巴鹰,上来就“长兄如父”,还想替她做主?
殷岩柏却是眼疾手快,伸手按住她的手背,微微一笑,“姜参将说的对,我断然不肯委屈京华,莫说叫一个妾在她前头入了我晋王府的大门了!就是在她以后也不行!”
姜翰闻言一惊,“你……王爷的意思是?”
“我早已对京华承诺,我心里头、身边人,只有她一个。”殷岩柏看着姜翰,说的郑重其事,犹如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