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悠然紧紧贴着山壁,一动不敢动,下面是深渊,她头顶距离崖上的地面,只有三米左右,脚下一方不过直径一米的凸起,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个死无全尸的下场。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上面没有动静。
白莱或许去崖下找了。
这个认知让她放松不少,身体不再紧绷,转而传来的,是从身体深处透出的一股冷意。
冷风从四面八方传来,直击心底。
只要能留下,冷一点就冷一点吧,熬熬就过去了。
她低头看看,贴着山壁慢慢蹲下,身子蜷缩成一团。
可是,真的好冷啊。
殷越泽,我想你。
又过去一会儿,周围开始升腾雾气,夜深露重,外套都泛着潮意。
宋悠然双眼紧闭着,眉毛突然皱了皱,抱着双腿的手臂抚上小腹。
肚子有些疼。
大概是着凉了。
雾气白茫茫的,越来越多,越聚越浓,黑暗中仿佛有怪物要挣脱而出,朝她扑过来。
宋悠然重新闭上眼,忍着小腹的痛意,不再想。
整个世界只剩一个字。
冷。
——
荒山外面,十余辆车停在外围,有武警,有军队,拉起警戒线,周边戒严。
殷越泽和玉恒清赶到的时候,就近警方也到了,南城正和他们交涉,余光瞥见自家总裁,匆匆朝他走过去。
“殷总。”
“怎么样了?”殷越泽一下车,大步往警戒线里面闯。
“殷总,我们这刚到,还没来得及往里面去。”南城踌躇半晌,还是道:“刚刚警方和我说,这边这一片山是荒山,想找人很不容易,而且不知道太太到底是被困在哪一座山上,又是晚上,冒然闯进去,难免会遇见出来觅食的野兽……”
他说完,殷越泽已经走到警戒线旁边,被看守的警察拦住。
“干什么的,警戒中禁止进入。”
南城见状,连忙笑道:“不好意思,这是我们总裁,受害人家属,里面的受害人,有一位是我们太太。”
这位警官上下打量殷越泽片刻,应该是听说过他的名字,当即让开不再阻拦。
殷越泽入了警戒线,后面玉恒清也被拦住了。
南城又回过头去解释玉恒清是谁,刚解释完,再回头找殷越泽,殷越泽已经没了影子,夜色中前面进山的路好像有个人影在走。
他顿时大惊,追赶过去。
玉恒清也着急,什么都顾不得,正准备去追,警方忽然把他拦住了解情况。
“先生,您说是那位受害者的家属对吗?”
“对,我是她父亲。”
“之前殷先生说,是受害者给你们打电话表示自己在北郊的荒山,已经脱离危险?”
玉恒清斟酌道:“是,她是这么说的,可是同志你也看到了,这里是荒山,上面是森林,周围地区连个住的人都没有,万一遇上个野兽什么,这不是闹着玩的。”
“好好,我明白你急切的心情,但具体的我还是要先了解好情况,您也知道这里是荒山,又是晚上,只有问清楚了才好安排,人我们一定会尽全力去救,也请你们尽全力配合。”
玉恒清闻言,只好按捺下焦急的心情,再抬头看殷越泽和南城,两人早就不见人影。
“先生,受害人除了说在北郊的荒山,还有没有透露其他信息?比如说附近有没有河流,有没有悬崖之类的?方便我们找寻?”
“这个……”玉恒清细细回想殷越泽说过的话,猛然回神,激动道:“有!悠然说她是被关在一座废弃工厂里!”
“废弃工厂?”警官面露疑惑,“是一个什么样的废弃工厂?”
这时,旁边另一位警官听见,走过来问玉恒清,“你确定是一个废弃工厂吗?”
“确定。”
这样,搜寻范围一下子缩小了。
问话的警官问同事,“你知道那个工厂?”
“怎么不知道,你那个时候还没来咱们所里呢,那是很老的一个工厂,以前是私自制造军火的,后来头子落网,工厂就被荒置了。”
玉恒清大喜,“既然知道,就请你们尽快找人吧。”
警官颔首,去布置规划上山了。
令人欣慰的是,上山的路很顺利,几乎没遇见野兽,中途遇见三头狼,被三根麻醉针麻醉了。
玉恒清跟着警方,比殷越泽南城落后一步找到工厂,赶到的时候,张司机正激动地和他们说着什么,怕是看见救援来临有些语无伦次,好多词句都颠倒了。
“别激动别激动。”南城开着手机手电筒,耐心询问:“我知道你的高兴,我问什么,你说什么就好了,好吗?”
“问你,好好好。”张司机连连点头。
“是这样的,我们太太给先生打电话,说她被困在这里……可是现在这里就只有你一个人,她去哪里了?”南城神色带着探究。
“太太?”张司机茫然,“两个,你说的哪一个?”
“两个?”南城看了殷越泽一眼,想想描述道:“就是……长得很漂亮的一个,长发,遇事淡定,稍微有些清冷,很有气质,二十一岁。”
“是,是不是叫……叫宋?”宋什么,他想不起来了。
“宋悠然。”南城无奈补充。
“对对对,就是她。”张司机点头。
“那她人呢?”南城声音微扬,想揍人。
“她她,走了。”张司机指着外面。
南城深呼吸一口气,指着他。
玉恒清冲进工厂,拿手电筒照了照,没有宋悠然的影子,只有两个被绑起来扔在地上的男人。
殷越泽沉着脸在南城与张司机身边,一张脸快滴出水来了。
“我知道她走了,我问的是她走到哪里去了!”南城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张司机一愣,手指指指左边,又指指右边,欲哭无泪,“我忘了。”
南城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背过气去。
殷越泽转身就走。
玉恒清还没放弃张司机,他是之前唯一和悠然接触过的人,试图在他嘴里取得更多信息。
“别慌,你再想想。”
张司机想了很久,摇摇头,“我真的想不起来了,当时我是在工厂里面呆着的,我们一起把那两个看守的人制住之后没过多久她说要出去,一会儿就回来,结果到现在两个小时都快过去了,还没回来。”
玉恒清看看地上被绑的两个人,“你刚刚说,除了悠然,还有一个?那一个呢?”
“那一个……也走了啊。”
张司机回想起白莱,就想起她睁开眼时那一双没有眼白的眸子,吓人的很,一把抓住玉恒清的袖子。
“我和你说,那个人有点儿邪门啊,现在都温度都零下了,她穿的单单薄薄的躺在地上几个小时体温没有一点儿变化,刚睁开眼的时候,一双眼没有眼白,第一句话就问宋悠然去哪儿,眨眼追出去了,我就一晃神的功夫,人没了……”
玉恒清揉揉太阳穴,把人扔给警方,他不听了。
“哎,我说的可是真的啊。”
——
宋悠然僵硬地缩在崖壁上,手脚僵硬,头发眼睫似乎蒙了一层白霜,气息微弱。
真冷。
指尖动了动,又归于平静。
小腹依旧在疼,一阵一阵的。
她不禁在心里想,自己是不是会冻死在这里。
没被纪明柔一枪打死,没被白莱抽走魂,却要在这里冻死,要是现在是夏天该有多好。
前世死前就是这种天气,冰冷,绝望,没有一丝生机。
这一世还是这样。
一片雪花从天上落下,飘在宋悠然的手背上,她已经感受不到雪花的温度了。
眼前浮现一片耀眼的金色夕阳。
是伊亚小镇的落日。
落日从东边的浅黄,逐渐演变成橙红,火红烧灼,金芒璀璨,给人极大的震撼。
温暖,惊艳。
落日的背影中,两个熟悉的身影依偎在一起。
男的成熟沉稳,女的娇俏可人。
她朝身边的男人勾勾手指。
男人低头轻语,问她怎么了。
措不及防的,一个坚定而缓慢的吻印上他的唇……
甜蜜,情深。
……
不会再有了。
一滴热流从紧闭的眼角滑落,迅速结成冰凌。
阿泽,我想和你再去伊亚小镇,观赏爱琴海的风景,度过无数个日升日落。
每天过平平淡淡的生活,晚上相互牵着手在月光下散步,像一对再平常不过的夫妻。
如果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这么短,如果知道有一天我们会在一起相爱,一开始我绝对不会去招惹你,相爱后分开,是每一对恋人的残忍。
我很庆幸,来到这个时空,遇见我最爱的人。
人生总会有一次身不由已,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阿泽,哥哥,义父……父亲。
再见。
……
身体的重量变得很轻,很轻,很轻。
听说人的灵魂只有二十一克拉重,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宋悠然苦笑,她居然现在还有心情想这个。
好吧,她在心里默默安慰自己,别人死后只能享受一次飘着的感觉,而她享受了两次,算不算特别待遇。
抬手看着自己半透明的手,飘在一片白雾中,仿佛没有尽头。
白莱并没有出现,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宋悠然突然停下。
她没有出现,自己是不是可以再跑一次?
能跑得过吗,跨越时空,都被逮住了。
眼前的白雾忽然往两边扩散,露出一条通往前方的路,尽头是虚无空间,与黑夜融合在一体。
白莱从里面走出来,身上换了一身华丽炫美的服装,白色与黑色交替的花纹,上臂肩膀绣着繁复字体,隐隐能辨认出是一个魂字,用圆圈框起。
她站在她面前,伸出纤细的手。
“我是你的牵魂人,请跟我走吧。”
眸光漠然,待宋悠然犹如陌生人,像自己以往所牵的所有魂一样,所有相处时光,什么同学,什么朋友,都是过往云烟,风一吹,就散了。
牵魂人对魂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
生魂者,自往栖息而生。
死魂者,自往轮回而生。
作为连接魂与往生的人,牵魂人被赋予重任,自然也被赋予特殊能力。
宋悠然盯着那只手看了很久,才慢慢把手放上去。
“不用紧张,所有一切,今晚就会结束。”白莱道。
宋悠然抿唇不语。
就是因为会结束,她才紧张。
“往生是什么样子?”
“往生是种形式,不是一个东西,没有样子。”
踏进那片虚空,宋悠然有十分奇异的感觉,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吸引着她,那种感觉比白莱对她的吸引还要强烈,四面八方将她包裹着。
白莱抬手,掌心由流光幻化成一只翩飞的银蝶,银蝶围着宋悠然转了两圈,静静停在她面前。
“跟着它走吧,后面的路,我不方便和你一起。”
宋悠然回头,后面的入口已经封闭了,她只有往前走这一条路。
前路有尽头吗,她不知道。
往生后自己还是自己吗,她不知道。
下一辈子还有殷越泽吗,她也不知道。
这一刻,身后那个熟悉而真实的世界,渐渐离她远去。
——
雪白的墙壁,浅蓝的窗帘,雪白的床单,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滴滴答答作响的仪器。
床上的人儿脸色苍白,几近透明。
从前精致生动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紧闭的双眼,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唇瓣。
昏迷,昏迷,还是昏迷。
三天了。
宋悠然被救回来三天了。
殷越泽指间夹着烟,却没点着,靠在床边的椅子上,眸中细看密布血丝,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沉痛。
玉恒清推开门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检查报告,殷越泽抬眸看他,眼中有询问之意。
“大夫说,人活着,但是一直醒不过来,身体机能各项都是正常的……”他一点一点说着,心中满是苦涩。
宋悠然现在的情况,说白了,和植物人没有什么区别。
殷越泽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他站起身来,“你在这里陪陪她,我出去一趟。”
玉恒清想到手里的报告,又喊住他,“等等越泽,有件事……”
他要给不给地拿着手里的报告,神情犹豫。
“怎么了?”殷越泽以为宋悠然身体出了什么问题,抬手把报告拿过来。
这一看,身躯僵住。
报告是一份b超检查单,上面清清楚楚写着,宋悠然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
房间里一时间安静的令人窒息。
玉恒清叹了口气,“我问过医生了,只要母体能保证营养供给,孩子暂时没有问题。”
殷越泽沉着脸,紧紧捏着那张报告。
暂时没有问题,就是说以后有可能有问题。
悠然现在这个样子,什么时候能醒过来尚且不清楚,怀孕只会增加负荷,要保证两个人的营养充足,不会进食,只靠打营养液坚持不了多久。
半晌,他开口,“我知道了。”
然后拿着那张单子离开病房。
孩子。
一个意料之外的生命。
殷越泽开车回到兰恒公馆。
在病房一连守了三天,所有不平静都被压在心里,一点点啃食他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表面上越是平静,内心越是煎熬。
烟味儿从客厅蔓延,逐渐升满整个空间。
一瓶烈酒见底。
自始至终手里都没放开过那张检查单。
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多了个孩子……
若是放在几天之前,他一定十分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和孩子的母亲一起。
烟雾酒味儿混合成另一种味道。
不知道坐了多久,殷越泽抬手掐灭手里燃烧的烟头,那张检查单也被他搁在茶几上。
头有些痛,远远比不上心里的疼。
手机铃声接二连三响起,吵得人心烦意乱。
殷越泽忍了忍,最后还是拿起手机接电话。
“殷越泽!”
一接听,就是宋凌充满戾气的声音。
殷越泽直接挂了,把手机扔在一边,手指揉着眉心,整个人充满烦躁。
铃声还在响。
一直响……
他的思绪却渐渐远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