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伟并不是没有这样的疑惑,但是出于对山西大营的了解,他非常清楚,想要让左良玉派出军队在这样的气候条件下跑上百里路前来驰援自己,那真是美梦做得太好了。要知道他们还是在刚刚到达太平附近的时候就三番五次向山西大营发信求助,粮食和御寒冬衣的缺乏让他们几乎寸步难行,但是一条回信都没有;而随后与太平城外与贺一龙的部队激战之后他也向山西大营发了急报,报功的同时也向平乱大军求助,不过这样的求助和之后太平被围送出的求援信一样石沉大海。无论是他还是郑芝虎,就算是城外的王自用都能够百分百肯定,这支在太平城内的守军是被抛弃了,他们已经被平乱大营丢在这里自生自灭了。
但是现在城外的战鼓声有节奏地响着,一个又一个方阵的乱军正在被集结起来,朝着北面那一侧开去,这到底是打算干什么?攻城不是这么个打法的,标准的攻城一般都是围三阙一,谁都知道如果把敌人彻底包围了不留活路,对方的抵抗一般都会非常激烈,双方损失非常大。但是如果给对方在视觉或者感觉上留了一条生路,那么对方的注意力就会放在这条生路之上,不至于拼死反抗。“围师必阙,围城必阙”在《孙子兵法军争篇》中就是被列举为行军打仗八条原则之一,这样的战术由古至今屡见不鲜,例如官渡之战中曹仁军围高干军于壶关,原本是四面围困,甚至下令城陷尽坑敌军,但是连月来始终攻不下,最后曹仁向曹操建议“围城必阙”,壶关立降。这些乱军虽然是土包子,但是能够领导数万乱民作乱的定然不是泛泛之辈,他们中也同样有着能够读书认字的,就算是接触不到《孙子兵法》一类的兵书,那《三国演义》《水浒传》这类书也算得上是熟读了的,这样的战术就算自己想不出来,教也教会了,因此他们断然不会傻兮兮的如同现在这般动作的。此刻大家不由得都开始疑惑起来,乱军到底在干什么?
施立冬并没有跑出多远来,他甚至连之前三次齐射的霰弹扫射范围都没能跑出去,就在尸堆的最西边迎面遇上了一大群同样战战兢兢的乱兵。“兄弟!你是死的还是活的?”有人大声问道。其实也怪不得人家眼晕,施立冬个头高,但是由于长时间吃不饱穿不暖,此刻虽然不至于形如枯槁,却也早就瘦得皮包骨了。他身上的棉袄上到处都是被霰弹打出的洞,就连脏兮兮的狗皮帽子上也给打了几个洞,浑身被鲜血溅得满身都是,现在因为干凅的原因,这些鲜血已经开始变得发黑,让人看上去就觉得恐怖。被深深的恐惧吓到的他此刻也是一般无二的两股战战,裤裆里已经全都湿透了,在第二次齐射到来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被吓尿了,第三次来的时候他同样害怕,只是已经没有什么可尿的了。
“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军官从后面跑上来,冲着这一大群人吼道,“怎么停下来了!”与此同时他也看到了施立冬,不由得高声喊道,“前面什么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之前三次霰弹齐射之后,拓养坤的手下军官们几乎损失殆尽,没有被打死的也无法管束一群被从天而降的霰弹打得失了魂的逃兵,因此逃兵们向着四面八方逃跑,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除了施立冬和极少数几个位于霰弹扫射中心却奇迹般生还的人。
“我……我不知道……”施立冬喃喃自语一般地说道,“就是天雷……打下来,就死了好多人!”
“官军吗?还是乡勇?”那军官连忙大声问道,可是施立冬脑袋直摇,“不知道,还没有看到敌人,就死了很多人。”
那军官与旁边的乱兵们都脸上露出了惊慌的神色,敌人不可怕,但是连敌人都看不到,那才是最可怕的,因为看不到,人才会用幻想去打扮敌人,并且会将自己思绪中最可怕的深层记忆释放出来接着套用到看不到的敌人身上,你有多怕,那敌人就有多可怕。
后面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军官回头望去,身后一个传令兵举着红色的三角令旗冲了过来,来到了他面前大声吼道,“闯王有令!一定要打下来,不惜一切代价,全歼来犯之敌!”
军官和士兵们互相对望了一眼,然后深吸一口气,大声吼道,“我们前进!”士兵们虽然抖抖索索,但是依旧还是开始朝着拓养坤指挥部所在的那个村落位置走去。
“向西延伸一百五十米!”特侦队观测员大声报告着,同时用罗盘测定着方向,“向南延伸十米,三发急速射!”
阳牧秦此刻已经不坐在侦察车里了,刚才的三发急速射在射击中造成了巨大的战果,将数千人的大部队直接打散溃逃。随着集结鼓声响起,从原本白雪覆盖的地面下钻出了一群又一群的敌人,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敌人聚集在了一起。刚才射击时阳牧秦并没有看到击中敌人的盛况,因此现在专程登上围墙,用专用的十倍观测镜来亲自观察,毕竟亲眼看到炮兵解决大批的敌人不是每天都能看到的,甚至于元老院陆军炮兵部队组建如此长时间以来,真的面对集群敌人开炮,这还是头一回。
侦察车里的特侦队员大声将数据通过对讲机报告给了洪杰,洪杰此刻的心里远比阳牧秦还要兴奋,听说刚才的三发急速射直接摧垮了上千敌军的攻击,他就已经让供弹手将下一批炮弹给搬到发射阵位旁,焦急地等待着前方特侦队员发来位置。现在听到了新的坐标位置,二话不说就拿着计算器在手中摇动了起来,不多时就得出了数据。洪杰把数据大声报出来,让观瞄手将刻度调整到所需位置,然后下达了三发急速射的命令。
炮兵们早就急不可耐,这批七十五毫米步兵炮由于使用的是曲射弹道,并且射程达到了三千米以内,在现在基本上可以算得上是远距离射击了,虽然说曾经在攻打当年的邦克山时就采用过无人机进行校射的方式,但是现在这种通过侦察兵进行人工校射的打法还是第一次进行,因此他们非常兴奋。步兵炮此刻的炮闩早就打开了,装填手也早就不知道多少次检查过炮膛,此刻听到了命令,二话不说就接过供弹手手里的炮弹塞进了炮膛,接着关上了炮闩,狠狠拉响了拉火绳。
“轰轰轰”随着三声炮响,炮弹立刻就被射了出去,装填手们丝毫没有打算停歇,迅速的打开炮闩,里面的弹壳滑出炮膛,在地上翻滚了两下,落在雪地上迅速地发出了水的嗤响。旁边的士兵迅速把这些空弹壳搬开丢到了堆积处,供弹手有条不紊地抱着炮弹向前递送,装填手小心接过,装进炮膛,关上炮闩。正当他们准备拉响拉火绳的时候,却忽然看到了前面的旗手连连摆动着信号旗,仔细一看,竟然是停止射击的红色三角旗,虽然对于这个命令充满了愕然,但是他们还是停止了正在拉响拉火绳的动作。
“停止射击!停止射击!”后面传来了士兵的高喊,洪杰同样愕然地扭头望去,原来是另外一辆侦察车,旁边一个传令兵正在朝着这边跑过来,“首长!总参谋长有令,停止射击,准备转移!”
“什么?转移?”洪杰差点眼珠子给气得炸出来,“这仗还才开始打,转移是怎么回事?前面还有我们的特侦队,我们炮兵怎么可以先撤?”
“抱歉!首长!我只是传递团部的命令。”传令兵跑上前来,双手递给他一封文书,然后转身跑开了。洪杰疑惑地打开文书一看,竟然是丸山写的。丸山是个旧军阀出身的军官,虽然说在行军打仗上很有理论和经验,但是在通讯上却不是很信任带来的“无线电”,更多时候他宁可让士兵亲自跑来跑去送信。这个坏习惯让众多的士兵与军官们抓狂,但是却又没有什么办法。
“神经病啊!”洪杰有些口不择言地说道,“这时候撤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把信展开来细细看去。
元老们组建炮兵的理念主要来源于旧世界解放军的大炮兵主义,自从抗美援朝之后解放军就一直都患上了“火力不足恐惧症”,在战斗开始之前总是喜欢先用大炮洗地,洗完后觉得不放心就会再洗一次,进攻中遇到什么不利情况,就重新洗一遍。在跟猴子们的边境战争中解放军从不吝惜炮弹,只要觉得有麻烦就会不停地洗地,洗到对方没有多少敌人才算完。炮兵的元老李震正是旧世界解放军的炮兵军官,此刻更是将这种大炮兵主义发挥到了极致的境界,只要林深河说有好炮,他就会亲自跑去看,甚至亲自到白沙武器试验场亲自试炮。在这样的大背景下培养出同样信念的元老院炮兵出来一点儿也不稀奇,此刻洪杰正是打算用炮兵先直接给王自用的主力部队先洗洗地,然后直接派地面部队直接冲上去驱散敌人就好了。
但是洪杰的想法与元老院参谋长联席会议设定的要求却是背道而驰的,计划中就是要利用武器优势将乱军直接围在里面,迫使他们向外籍军团投降,然后大批带回山东运回东方港去处理。如果真的如同洪杰的这般热刀切奶油的办法真的给这帮乱军来上一波,可想而知的就是这些乱军中的士兵们首先会遭受重大损失,伤亡惨重。元老院不需要堆肥,拿尸体一点用都没有,更不是慈善机构,把一大堆断脚断手的残废士兵运回去也全然没有什么用途,因此在战斗中应该尽可能地减少敌军士兵的伤亡,争取成建制地俘虏这些乱军,只有将他们大量地俘虏之后,才能尽可能地填满东方港此刻到处都已经开始空置的劳动营。
丸山不仅是这个参联会计划的制定人之一,同时也是部分计划的提出者之一,不过由于要优先保障炮兵的阵地设置从而让炮兵走在行军队列的最前面,他所在的指挥车反而被排在了行军队列的第二序列中。
刚才他已经通过无线电了解到阳牧秦所在特侦队已经和乱军交火,不仅抓捕了一个名叫拓养坤的乱军首领,同时也控制住了一个不错的观测点。紧接着就是洪杰的炮兵开始对正在集结推进的两千名左右乱军进行了炮击,炮击的效果不仅通过无线电传到了洪杰的炮兵指挥部,也同时传到了丸山的指挥车里。话说刚才的炮击让他不由得一阵惊异,要说和炮兵协同作战这种事情在演习的时候已经进行过了多次,可是能够造成什么样的战果他自己也不清楚,因此在第一次急速射时他也没有阻止。
可是现在知道了炮兵的可怕威力,他已经被深深地震撼到了,但是也同时意识到必须要停止这种轰炸,避免造成乱军过多的损失,他又不大习惯用无线电进行通话,因此就临时写了一封信让洪杰立即停止开炮并且撤离。
“我们现在撤退!留下前面的特侦队怎么办?让他们自生自灭吗?”洪杰不由得骂了一声,但是却没有办法,军人就必须服从命令,别看自己是个元老,级别也不算低,但是在编制上自己是要严格服从丸山直树的命令的,因此他只能多骂了几句,然后命令士兵开始准备转移。
与此同时,两辆犀牛运输车正载着士兵,在牛大壮亲自驾车引导下朝着一公里外的那处村落驶去。轰鸣的蒸汽机,烟囱里同时冒出白色水汽与黑色的煤烟,螺旋推进器快速地旋转着,沿着前面侦察车行驶的轨迹高速向前行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