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再往后看,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髡人这边已经来了浩浩荡荡一大群人,带头的两个人,身材不高大,但是精气神全然不似武朝官军的样子,身上穿着的衣服跟那个姓鲁的真髡一般无二,一看便知应该也是髡人了。而且看他们两人身材比那个真髡矮上不少,想必应该是假髡,但是就以他们刚才接话之时那股气定神闲的表情,看来即便是假髡,也应该是随行髡兵中的大官了。
在他们身后是两个锦衣卫装束的人,自然应该是安南千户所派来的随行锦衣卫了,那两个锦衣卫的腰牌虽然这些人看不明白,但是从二人蔑视自己的眼神来看,想必至少也是个小旗一类的角色了。锦衣卫身后跟着的是一个百户打扮的官军,他得意洋洋地叉着腰站在那里,右手有意无意搭在腰间的直刀上——这可是髡人为了感谢他在之前的打扫战场时身先士卒带头处理元老们不想亲手处理的尸体而特意送给他的。
他身后是五六个官军的弓手,弓手们大多是单手拿着弓,弓上都引着一支箭,如果出现紧急情况就可以迅速射出,从这些人的装束和姿态来看,商贾和大户们已经可以确定这些人一定都是来护送髡人车队的官军了。
随着他们在行走的,便是一排排双手被捆绑起来的人,不过这些人的样子可足足让张秋林吓了一跳。这些俘虏一看上去就知道是真正的山贼土匪,要说他当幕僚依旧,深谙官军杀良冒功升官发财之道。以往官军行军打仗剿匪什么的尽量都是不抓俘虏,只是提着脑袋来领功换奖赏。脑袋是不会说话的,是不是杀良冒功核验的官儿自然就没办法通过询问得出结论了。但是眼前这几十人虽然看起来面黄肌瘦,有的脸上身上还有伤,但是却还活着,如若是杀良冒功,自然是一问便知。这些官军们能够抓着俘虏过来领赏,这倒也从侧面证明了他们真的是抓的土匪了。
后面跟着一辆车,和前面这些车一样没有牛马牵引,但是却能够在道路上与常人行走一般速度缓缓前行。几个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到了车后面放着几个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装着不少圆滚滚的东西,不过想来也应该是战斗中打死了土匪割下的首级了吧。
这辆车的出现立刻就开始让商贾们开始变得蠢蠢欲动起来,这辆车算不得太大,长约两丈左右,宽约一丈,车体比较高,车轮的样子非常奇怪,行驶在路面上速度虽然不是很快,但是并不见牛马牵引,车上的人也不见汗流满面,而是一副比较轻松的样子。唯一让他们觉得有些不大对劲的地方就是车子中部会发出急促的怪声,似乎是金属摩擦的响声一般。不过这车让他们有了很神奇的感觉,要知道养马养牛可是件相当费钱的事,而且牛马圈往往会发出一股浓郁的臭味,给这些大户们留下的印象是非常糟糕的。如果能真的有这样的车子能够不需要牛马自己跑,花点钱买一辆也是不错的啊。
“这车是我们元老院特制的货车,如果你们需要,可以和我们的鲁元老进行咨询。”蓝草站在那里好像自言自语地说着,这些富商们倒是全然没有好奇为什么他能够猜到自己想要了解什么,呼啦一下就冲到了鲁奇旁边。他们之前就已经看到了鲁奇开来的侦察车,现在更是能装不少东西的货车,这些车辆如果能够真的不需牛马就自行,多花点钱也不是不可接受的。
张秋林现在一脸尴尬,他在这里算得上是身份最高的人,可是现在在这些原本自己瞧不上的土财主面前完全被忽视了。那些土财主们一个个围绕在那个真髡身边,七嘴八舌地询问着,那个真髡也是颇有耐心地解释着,让他想在众人面前以自己的才学挤兑髡人的想法全然落空了。
他倒还想说点什么,但是众人的注意力早已经被髡人的车子给吸引过去了,纷纷询问车辆有关的东西,后面的锦衣卫走上前来,冲他拱手道,“看来先生就是肇庆巡抚大人之幕僚了?”
“是的,”张秋林有点没好气地点了点头,“敢问先生有何贵干?”就算是扫了自己的脸面,面前这人依旧是锦衣卫,锦衣卫他可不敢惹,真要是被人家暗地里使个绊子,可就算完了。
锦衣卫点了点头,从衣袖里抽出一张纸,递给他,“此乃这次抓获之土匪名册,所有土匪名字皆列于上,请先生检查。”说着冲着后面挥了挥手,那个百户连忙快步走了上来,冲着张秋林拱了拱手,“俘虏一共是三十九人,其中还有三人带伤,其他已死土匪首级两百三十个,请问是在此处清点还是送到肇庆城内去清点?”
这百户说话口气比较直,即便是以文抑武,但是这百户可是安南百户,不归这肇庆管,张秋林拿他也没办法,便说道,“送到肇庆巡抚府附近去清点吧。”说着干脆拂袖而去,他留在这里也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反正他又不是当下的注意中心,如果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不光是想让髡人吃瘪的意图无法达到,没准还会搞得更加没面子。
“张大人请等等。”张秋林还没走出几步,就被后面的声音叫住了。他不由一愣,这个“张大人”一词相当受用呢,他早年倒也醉心功名,但是在进京考了两次都没能进殿试,于是也就干脆点出来当幕僚了。他的心底里何尝不是想着要成为一个“大人”呢?于是乎这句话立刻就把他给叫得脚下走不动了。
张秋林回头一看,后面叫他的原来是后来赶来的髡人之一,个头不高,但是眼神中充满了机灵,当下便问道,“不知阁下叫住在下有何贵干?”
“张大人,”蓝草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到一旁交谈,接着又快走几步到前面等他。这个动作让他挺受用的,至少这个髡人给了自己不小的面子,于是他踱了几步,来到他身边,刚想说话,便听得蓝草说道,“张大人这些年不容易啊,家里老母亲身体可好?”
张秋林一愣,自己有母亲一事怎么人家髡人知道了?稍微一想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了,毕竟髡人要和自己这边拉关系,也许是功课做得足罢了。但是蓝草继续自顾自地说话,“一个人在老家过活不容易啊,只可惜老人家不愿意和先生一起过来肇庆,不然以先生之高义,又如何会让母亲一人独自在家?”
“是啊,”张秋林忽然间涌出了一股遇到知己的感觉,点了点头道,“可惜母亲大人不愿意与在下一同来肇庆,现在母亲大人独自一人在老家住,两地相距数百里有余,要回去一次都是相当困难啊。”
“令堂应当是放心不下令妹吧,”蓝草说着向肇庆方向走了几步,张秋林莫名其妙的跟了上来,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逢知己的感觉,“是啊,想必也是如此。母亲大人为舍妹出嫁之嫁妆操劳已久,此时想必也是放心不下……”
“怪不得张先生对于牙行之事郁郁寡欢啊。”蓝草一副自言自语的样子边走边说道,张秋林不由得愣住了,自己在牙行入股的事情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就算是知道的人也不可能把这个消息走漏出去,眼前这个髡人是如何知道的?正要说话,就听得蓝草又说道,“我等生产货物发售原本说起来也天经地义,但是却没想到因此会影响到这广东如此众多之牙行,要是算来真是罪过啊。”
张秋林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忽然间蓝草话锋一转,“在下虽然是个归化民,但是今天前来倒也得到了元老院授权,现如今我们元老院有一个大项目想要找个合伙人,”说着蓝草停步转身望向张秋林道,“不知先生是否有兴趣?”
“这是自然!”张秋林差点没跳起来,连忙应承道。开玩笑,髡人想要找个合伙人,竟然是跟自己说,这简直是就是揣着金子问自己要不要啊。面前这人虽然算不得真髡,但是他说已经获得了元老院授权,想必也是说话算话的,不过如果他说话不算话又怎么办?
猛然间他发现面前那个看着他的髡人诡异地一笑,“此事不是由在下说了算的,我元老院之项目,讲求的就是契约精神,如若先生有兴趣,可以先商定合同,双方签字同意之后再进行合作的,负责商务的元老可以于明日与先生商谈。”
“那不知是什么买卖?”张秋林点了点头,这下他放心不少了,签字画押后合同就有了官府认可,这样就算是抵赖也没地方抵赖去。蓝草笑着点了点头,轻轻说了一声,“造船。”
张秋林不由得直接就泄了气,“造船此事就罢了,张某人虽然有些许熟人懂得造船,但是此时利润未免也太少,船只建造之周期又长,实在是不方便。可否换一样?”
“要不就是造车。”说着蓝草转身指了指远处装着首级的货车。“这种货车可装载八石左右的货物以及四个人在道路上行驶,制造并不复杂,只需要多个工坊同时生产零件,然后集中于一地进行组装即可。”
张秋林仔细看了看货车,虽然说他看不出这辆车有什么出奇之处,但是以眼前这些商贾大户们趋之若鹜的样子,应该是挺值得的东西,不过他脑袋里忽然又冒出来一个问题。
“为什么是您是吗?”蓝草的话把他吓了一跳,他现在才发现,眼前这个其貌不扬的人似乎是能够看懂自己心里想的什么东西一般,刚要点头,又听得蓝草继续解释道,“这事情也是在下临时决定的,首先您是巡抚府的幕僚,在行政力量上比其他的人要有手腕一些。我们元老院的造船造车技术不比武朝,我们都是在不同的工厂生产同样的零件,然后在组装厂进行生产。”
“船也是这么造的?”张秋林不由得连忙问道,作为王尊德的重要幕僚之一,他曾经多次代表王尊德巡视明州附近的几个造船厂,检查那些即将作为水师舰船生产的船只。那些船只停在沙滩的架子上,上面搭建了许许多多的脚手架把船只包围在里面,造船的木料随意被放置在船体的两旁,船匠则游走于船身各处,时不时还用锤子和斧头进行修整。
但是眼前这个髡人却说船只可以从各处生产零件送到组装厂生产,张秋林不由得觉得脑子有点不太够用了,“这又如何可能?如若像你这般造船,还不是下水就要沉啊?”
“不会的,这个就要进行标准化的工作了。这个先不和您说了,具体情形要跟商贸部的代表谈过才知道了。”蓝草说着顿了顿,“不知先生可有合作之意向?”
张秋林一时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后面那些还在跟鲁奇挤在一起进行热烈讨论的商贾大户们,稍微思量了片刻,他依然说道,“张某人自然是有意思的,只是此时可否由在下独营?”
“这当然可以,不过独营往往造成不了太大的利益,蓝草建议最好能由元老院从东方港派驻生产运营前来进行生产指导,这样以来也能够更快地培养技术工人。”蓝草说着想了想,“在下可以给您先交个底,一辆没有动力的双人人力车在东方港需要至少五十两才能买到,而有发动机的车辆则可以卖到一百五十两。”
“这么贵?”张秋林不由得低声惊呼道,话音未落,就听得远处有大户在大声说道,“才一百五十两?划得来!我买了!”边说那人还在边跟旁边的人说道,“一辆车,自己能走,还能背这么多东西,只需要烧点柴外加每月送到店里检查一番,这要是肇庆和东方港的道路可以开通的话,每月前往东方港一次进个货就能抵得上检查的钱了,东方港走两个来回包管这一百五十两就回来了呢!”
张秋林不由一愣,到底还是那群奸商看得透彻,这车虽然贵,但是有用啊,如真能自己制造这般好的车子,那发财的事情岂不是指日可待了?真要是和髡人合作了,那之前牙行里的那些等同于捡破烂的小钱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