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

宝如微微有些愕然:“既然如此诚意,又是明媒正娶,为何不应了他?”那个秦娘子醉酒后痛哭自己的错过的上元夜还让她记忆犹新,那个放不下的人明明还住在她心里,如今夙愿得偿,虽然有些迟,却也不失为另一种美满,为何却又不答应?

秦娘子看了看窗外银杏嫩叶翻飞,阳光下绿意盎然,那是春日最美的绿意,前一秋落下的金黄银杏叶似乎仍历历在目,她却确然知道,去岁秋天落下的银杏叶,和如今树上那嫩绿新长的银杏叶,不是同一片。

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了那一点泪意,微笑道:“我怕他娶了我回去,才发现我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人了。”

☆、第102章 香铺微澜

宝如与卢娘子都有些愕然,转念一想,却又仿佛理解了她。

少年时的那一点情分,因为得不到因此魂牵梦萦,但是谁也不能保证半辈子过去了,那一点情分足以支持剩下的人生,倒把之前那心里的一点美好破坏殆尽。

如今过得也并非不好,生活平顺,日子安然,并不需要人雪中送炭,又恐这如锦岁月,迎来的不是繁花而是利剪。

宝如蹙眉想了下前世算了下时间,前世秦娘子是重罪,大赦也是不会赦免除籍,又无依无靠无亲无友,一直在教坊籍中,因年纪长了,已不接客,只是教年轻姑娘们些歌舞,直到后来许宁才想办法替她除了籍,却不知道前世这一个时候,这未婚夫是否曾求娶过她,至少秦娘子从来未说过这一事。

莫非当时也是这般拒绝了?

宝如沉默了一会终究觉得两世都这般见着秦娘子错过,未免有些可惜,低声道:“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秦娘子您上元夜曾歌过此句,如今不妨听听那人如何说,对未来有何打算,人生已过半,未必不能试一试。”

秦娘子垂睫不语,过了一会才笑道:“不说这些扫兴的事了,不知阿鲤今日是来做什么?”

阿鲤正是卢娘子的闺名,她笑道:“做了些吃食过来,只是看到许夫人在,只怕你看不上我做的糕饼了。”一边又歉然对宝如道:“闻说许夫人与大人回京,本该登门相贺,只是奴身份低微,又听闻如今许大人官高衙深,正在忙着修整宅院,不好贸然登门相扰……再一个,也不怕许夫人嘲笑,您原是知道底里的,若是贸然登门,被裴护卫知道,误以为我仍有攀附痴缠之意,反倒不美,因此只是送了几色寻常礼物,还请夫人万万不要放在心上。”

宝如看她仍是未嫁发式,心下已是暗自猜度,如今看她如此坦荡直接,心下也有些喜欢,笑道:“不必如此狷介,裴护卫也不会如此不知好歹,我如今忙着带孩子,不知令弟如今如何了?”

卢鲤笑道:“央了几位阿爹旧时的同年保荐,已入了太学外斋,学里评语还成,想是很快便能升入内斋了。”

宝如看她如此也欢喜:“如此你也可以放一放担子了,长姐如母这些年,你也合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卢鲤笑道:“夫人说的是。”

秦娘子摇头道:“她哪里停得下这一份操心,前儿还和我说看着弟弟年纪渐长,也该开始留心人家了,提前看好了心里有个数,也省得临到时抓瞎,你听听这口气,哪里像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娘,你也合该听听劝,放开胸怀,给自己留心人家才是。”

卢鲤有些赧然道:“操心习惯了,毕竟看着他从那样小长到这般大,咱们姐弟相依为命这些年,眼看着他穿着太学生的袍服,与我作揖的时候,不怕你们笑,我当时真觉得眼睛一热,觉得自己这些年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也算对得起爹娘了。至于婚事,这几年来我也想开了,那样辛苦的时候都过来了,总不能随便选一个,万一走眼挑错了人,过得比一个人的时候还差,倒是白白糟蹋了这些年的坚持,所以宁缺毋滥,倒仍是看好了再说。”

宝如不觉有些同感,当年她从丞相府离开后,不是没想过改嫁,却一蟹不如一蟹,索性全拒了自己过日子,她一边道:“你能看得开就好。”

秦娘子却摇头:“有花堪折直须折,有时候看着人品行好便好,你若非要强求那比现在好,那也大可不必,你没听说过有情饮水饱么……”

宝如终于掌不住笑道:“人果然是自己的事情才看不开,劝起别人来倒都能一套一套的通透得很。秦娘子你这话,倒要说给自己听听才好。”

秦娘子自己也失笑,过了一会儿道:“身在其中,才知看人挑担不吃力,从前只笑那些姐妹们被几个恩客骗得团团转,如今想来,有情的时候,倒是太难有理智了。”

三人说得正高兴,淼淼已拿了几张写好的大字出来,她年纪尚幼,写得笔力不足,歪歪扭扭,却仍可看出字形,秦娘子含笑拿了那几张糙黄纸给她指点了几句,却忽然外间有童子慌慌张张跑了进来禀报秦娘子道:“不好了秦大娘,有两个贵夫人带了许多家仆来了,说我们家卖出去的香染色染到了她们的新裙上,让我们描赔。”

秦娘子一怔,站起来对宝如和卢鲤道:“我且出去看看,你们少坐。”

宝如逗了一会儿孩子,到底有些放心不下,便让外间服侍的童子看着孩子,和卢鲤一同到了前边店铺的里间内,悄悄隔着屏风往外看。果然看到外头有几位打扮得宝光灿烂的贵妇人,宝如仔细一看,发现却有三人是她认得的,一个是永安长公主,一位却是那许久不见的卫云祥卫三郎,几年不见,他长高了些,长身玉立,玉面金冠,十分俊秀,只是眼睛难免有些浑浊之意,看上去倒像是有些睡不足。他站在一位公主旁边,看过去正是弘庆大长公主,她一身华衣,正漫不经心地拈了一根香在细嗅。

正在说话的却是一位不认识的贵夫人,约有三十多岁,皮肤白皙,有着一张尖尖的瓜子脸,睫长眼大,容貌甚是秀丽,身上穿着一身月白华裙,虽然看着素白,那料子却都嵌着银丝闪闪发光,腰间束着明珠带,头上也带了一套明珠头面,衬得她肤光似雪,眉目如画,如今她蹙着眉在说话:“我新做的十二幅玉版裙,原想着过几日宴会再穿的,才穿了一日便污了,倒教我如何说理去!”

只看到秦娘子站在下头,举止从容,不慌不忙道:“夫人,这味香名为华帏,味道妩媚甜甘,缠绵凝重,原是取了熟沉香、苏合香、茱萸子、干姜、蜂蜜等合成的,为存其缠绵之香意,专门用了郁金香油调团而成,卖的时候我们都会交代客户,此味香最合私房所用,却因其性黏湿如膏,因而须得装入香薰球内,方能不污衣物,又能持久芳冽。想必下人未能记得此事,因而污了夫人的衣裙,若是夫人不介意,可将衣裙留下,我们替您看看是否能浆洗掉或是替您修补一二。”

那名女子抬了睫毛,宝如在后头却看到她这一下却不忙与秦娘子理论,反把秋波送俏,笑眯眯对着卫三的眼风,与他意有所指地笑了一下,眼角含情脉脉,才又看向秦娘子道:“罢了,也怪不得你家的香,还不是家里那偷腥的小猫儿,以为是甚么好东西弄开了看,白白糟蹋了我的裙子,罢罢罢你还是与我再介绍几样香……”一边却又与那卫三看了几眼,说些双关风话:“开几个如保和饼或是醒脑提神的香,倒让我家的小猫儿不要再乱动我的东西。”

那卫三已是笑道:“姨母家里养的这只猫儿倒也有个怜香惜玉的心,也难怪姨母如此疼他。”他眉目含笑,两人说着双关风话,公然调情,可惜那弘庆大长公主完全没注意自己的儿子在和自己妹子眉目传情,只道:“你姨母每日也就只能在那几只猫儿身上讨些乐子了,今日好不容易出来逛,她偏又要说香的事,结果来了又不计较了,真真儿是无聊呢?”

宝如心下暗叹,这就是那与卫三通奸的姨母安阳大长公主了,原来这时候他们已有奸……这般毫不遮掩,岂有不被人发现揭破的?可怜宋晓菡还大概还以为自己丈夫正陪着长辈出行,放心得很吧。

安阳大长公主已笑道:“这是在炫耀有儿子媳妇儿了,我们守寡之人,哪里看得这些,罢罢罢丹娘,我们还是回去吧。”丹娘却正是永安长公主的闺名。

永安长公主已失笑摆手:“我今儿只是陪客,两位姑母便是斗气,也莫要拉扯上我,何必在这里占着店面又不买东西呢,我看店主也不容易,咱们还是快些买了香回去吧,可怜表弟巴巴儿的陪着你们两位长辈在这种地方,心里只怕想着自己那媳妇儿呢。”一边又问秦娘子有什么介绍的,另外两位公主也笑起来看向秦娘子。

秦娘子被他们冷落也并不焦躁,如今问道,便不疾不徐介绍了几种香,永安长公主却问道:“若是带着孩子的,用什么香合适?”

秦娘子问:“敢问多大年岁?”

永安长公主道:“年纪倒是轻的,人生得极美。”

‘秦娘子道:“带着孩子自然不能用太过甜媚的,可用主香是佛手香调出来的‘篆香’,或是淡雅菊香为主的‘清秋’,若是送人,小店可替您加些名贵辅香进去使之更持久,也能替您包好送人。”

永安长公主想了下选了篆香,却又问道:“若是送予年轻习武男子,又用什么香合适?”

秦娘子道:“习武男子,身上必是时常出汗,若是用香不慎,则十分难闻,不若取琥珀研米分,薄荷叶用鲜叶取汁,调和金银花、沉香、白芨汁等,此香名为‘沉剑’,清爽雅静,也不明显,又或是取茶叶之香为主的‘清韵’,也能令人有清新高洁之意。”她做生意做惯了,每一推荐必能举出两种香给顾客选择,不多不少,大部分客人却往往二选一或者两者都选,反而比罗列了一大堆让客人看花了眼举棋不定的好。

宝如在后头暗自点头,看永安长公主最后果然两种香都挑了。

旁边的安阳大长公主笑道:“瞧瞧我们这小丹娘,莫非这些年终于动了芳心?”

永安长公主脸一红道:“姑母莫要取笑,只是谢礼罢了。”

☆、第103章 为女延师

三位公主并没有呆多久便走了,她们想必是去相国寺回来,虽然并未打公主出行的全套仪仗,只是微服,却也是车驾华丽,扈从家仆颇多,进店的时候更是清场包店,当然买香起来也是大手笔,一口气买了不少贵重香品,然后才迤逦而行。

秦娘子转到后边的时候,卢鲤十分钦佩道:“你太厉害了,那几位贵夫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你居然可以谈笑如常,我的心可一直是揪着的。”

秦娘子微笑:“看她们的举止多依从古礼,虽然性情不同,举止却不约而同一模一样,显然是经过严格教养的,衣裙又多是宫中样式,再说那卫公子,时常买香要送给不同女子,忙得很,略一猜测就知道那几位贵夫人必是高门贵女,其中那个年纪最长的,大概便是弘庆大长公主了,另外两位女子身上有孝,一个叫姑母,一个是妹子,这么一想身份昭然若揭,显然正是守寡的永安公主和安阳公主,那就更不必慌了,皇家讲究个风范,不会和我们这些升斗小民太过计较,实在不行便是闹起来了,我们身后不还有许相公么,勋贵待文官,总是能不惹最好不惹的,不会无端闹事,大不了照样赔她们一条裙子便是了,也值不了甚么。”

卢鲤微微咋舌:“那玉版裙我听说全是用白孔雀毛织成牡丹花样,轻软光辉,一条裙子不下千金,你倒轻巧,说不值甚么。”

秦娘子笑而不语,教坊名妓,多的是被人一掷千金的赠缠头首饰,更不要说本朝曾有官家临幸教坊女子的前例在,文人勋贵请歌姬侑酒行宴之风大胜,她沦落教坊,也曾在十六七岁花样年纪的时候红过,最鼎盛的时候,一件舞裙上千金都是正常的,更不要说头面琴箫等行头,算得上颇有积蓄,从良后掌管香铺香坊,手里过的钱也不少了,眼光自然与虽然出身官宦人家却家道中落不得不锱铢必较的卢鲤不同。

宝如则经过一世,也曾锱铢必较,这一世却尚未为钱财发愁过,如今最大是儿女,其余一切皆不放在眼里,在如今她看来,若能与那些高门公主们少些口舌,那是宁愿出钱赔偿了,因此也并不为此动容。

卢鲤看秦娘子谈笑间可决定数千银子赔偿,宝如也全不以为意,不由心下有些失落自卑起来,她从前受父母教养,一贯讲究风骨,并不以清贫为耻,如今忽然觉得若是经济上宽裕些,自己是否也能过得从容些——至少当初裴瑄,她敢有为之一搏的勇气,

宝如转眼看她如若有失,她是市井出身,也是吃过苦的,不免起了帮扶之心,微微一思忖道:“前些年事情太多,未曾与你多来往,我听秦娘子说,令弟小时候写字习书,都是你亲教的,礼仪也十分娴熟,针黹也很是有一手,如今我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事务繁忙,秦娘子毕竟要兼顾香铺,也未能兼顾太多,不知是否能请您为我家淼淼的女先生,每日来教导一二?”

她这番话虽然看似突然,却也是早有为淼淼正经请个女西席的念头,一则这京城里好名声,高门大户多给自己家女儿单独请有名的先生来教,议亲之时也好看。秦娘子固然样样精通,但有个香铺担着,如今看起来又有变数,只怕未必能继续教淼淼,而卢鲤出身官宦之家,虽然式微,却仍有些门生故旧在京,一个人抚养幼弟长大,名声不可谓不好,请这样一个人作为西席是不错的。

至于教养方面,卢娘子学问颇好,又教养过弟弟,有些经验,固然性子稍嫌刚强了些,上次看她弟弟颇有些性子懦软,但也算得上礼仪周全,她一人教养能将弟弟送入太学,不可谓不厉害。淼淼毕竟不是她女儿,性子也已形成,竟是个颇有主见的人,又很是活泼,她总会掌握分寸,教学问针黹规矩,严一些不是坏处,倒也算得上得宜。

卢鲤看宝如不似开玩笑,又是喜又是担忧道:“我学问比起许相公还是差得远了,只怕耽误了女公子。”

宝如含笑:“她如今也还小,不过学些礼仪规矩,人情世故和一些女子该会的针黹中馈罢了。”秦娘子笑道:“阿鲤莫要过谦了,你那针线谁不夸呢?令祖母也是出身大家的,你小时候得她言传身教,琴棋书画也算得上精通。”

卢鲤脸一红,仍是诚恳道:“许大人一甲探花出身,我不敢班门弄斧,还是请许夫人回去再商议商议吧?”

宝如微笑:“自然是要另外备礼让淼淼亲自上门拜师才行的。”

秦娘子笑道:“许大人何时不是唯妻命是从的?再说毕竟是女公子,许大人忙于朝廷大事,正经请个女西席是对的。”

当下几人又聊了几句宝如便起身带着淼淼荪哥儿登车回府了,回去正看到许宁也才从宫里回来,他今日当值,看起来很累,淼淼跑过来他抱了一会儿和淼淼说了几句话,便让乳母抱下去了,又和宝如道:“这些日子我有些忙,家里有什么事你多担担。”

宝如不以为意:“知道了,正有一件事要和你说,我打算请那卢娘子为淼淼的先生,你看如何?”

许宁道:“是她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宝如便知许宁那多疑的毛病又来了,便将今日去秦娘子那儿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又道:“卢娘子过来的事应当是碰巧,也是我先提出来请她做女西席的,她也并未答应,还是让我回来和你商量。”

许宁听宝如说的香铺里发生的事情,却饶有兴致问道:“那卫三郎果然还是和安阳大长公主又勾搭上了?亏我还想着前世卫三娶的是个小门小户的女子,这次却是娶的宋晓菡,好歹也是侯府嫡女,居然还是管束不住?”

宝如看他笑吟吟的样子,摇头笑道:“好歹也是你的旧妾,也不怜惜一二。”

许宁呵呵了一声,心想着宝如到底是个女子,明明已再三解释,还是心里介意得紧,不过不说宝如,只说自己又何尝不是,侯行玉的事如同寒天饮下一碗隔夜茶,沉甸冰凉梗在心头,也不知这一次的布置,能否让他那伯父远离中枢,绝了他再来勾搭宝如的后患。

宝如不知他心中盘算,只是问他西席一事如何,许宁道:“且先请着吧,只是她尚未婚配,我不便与她说话,拜师礼选个日子带着淼淼郑重去拜,也算给她抬举面子,在后园可收拾间房间和书房出来方便她教习。另外裴瑄住在前院,你注意些前后院分隔,莫要让他们撞上倒尴尬,你平日里多留心看着好了。女儿如今也才五岁,也不必太心急,诗书礼仪什么的教着便教着,却不必很要求见效,耳濡目染罢了。”

宝如笑道:“我自然是无妨的,只怕你将来要嫌我俗教坏了你女儿。”

许宁一愣,转头看宝如,发现她居然似乎是认真的,他伸了手去揽她,两人平日里极少有这样亲热动作,宝如也呆了一下,被许宁揽入怀中,抱着她低声道:“我没有嫌你。”

宝如看他眼睛有些阴影,知他这些□□堂诸事十分繁忙,含笑道:“我开玩笑的。”一边说些别的话道:“过几日便是芒种节送花神了,听说金明池那儿对百姓开放,还有许多有意思的杂耍,我想那日带着淼淼和荪哥儿一同去。”

许宁却忽然想起一事道:“我适才回来门房给了我张帖子,是永安公主那边送过来的,就是邀请你芒种节那日去金明池赴宴的。”

想到今日还在后头看到她,不免颔首笑道:“这便是了,那日官民众多,龙蛇混杂,又是水边,你必要担心我和孩子,多半会托裴大郎照应我们,想来这买的香也就顺理成章送出手了。”一边又叹气:“这些高门贵女,心里也不知有多少玲珑七窍,算得如此不动声色,若不是我今日在香铺遇见她买香,只怕还以为只是个寻常邀请……”

许宁呵呵一笑:“裴瑄这样的浪子,一般女子也降服不得他,且看看公主能有什么手段吧。”

宝如诧道:“你倒不担心他到时候被太后收拢了去?我还想着是否”

许宁道:“太后如今和王相正互相看不顺眼呢,成不了气候,朝中不可能听她指挥,不过是相互利用,王相又喜美名,整日里市恩博名,官家就中取利,倒是讨了不少好处,难得祝皇后做个老好人,一个无为而治的贤后真正大智若愚,只是静心守着皇长子,这些年越发有美名,安贵妃这几年则更是坐实了受宠的名头,不过也算得上小心谨慎,并没有出格,听说后宫如今只有皇后和贵妃得宠,其余几乎无宠,官家一心扑在朝政上,后宫去的迟了,除了一儿一女,居然再没有皇子公主出生,也不知他作何打算。”

宝如不免头疼:“罢罢罢,怎么都算不过你们,我也不管这事,顺其自然罢了。”

许宁笑起来:“你一丝心都不必操,他们成有成的做法,不成有不成的做法,我自会因势利导。”

宝如叹气:“我看你说得也算是各方制衡,一团和气,那你到底还想做甚么?”

许宁道:“朝廷自然是一团和气,只是民生多艰,我与官家商量着,不和前世一样直接从田制下手,成为众矢之的,而是先从开市舶司、开矿山、修水利,收商税、鼓励商人买卖这些来着手,充实国库,国富才民强,这些地方入手,也不容易引人注目,而田制方面,官家的意思是想摊丁入亩,但还需慢慢谋之,前些年我已在蜀中一两个县用了此法,且观后效,如若无碍,才可逐步推广。”

宝如虽然听不太懂,却也知道许宁与官家十分殚精竭虑,自己却也帮不上什么,只好道:“莫要和前世一样激烈是对的,当时你看你得罪了多少人,走出去人人看你都如乌鸦一般。”

许宁一笑,他这几年事事顺心,又注重习武锻炼,不复从前那瘦削身材,整个人和前世气质迥异,那一种刀锋一样的锋利,人生不顺利的抑郁愤懑已经从眉目间散去,因为受到天道宠爱多了许多自信,多了份掌握前途的从容,如今眉目清朗,目光柔和,唇角时时含笑,既有着长期位于高位者的威严,又有着温文尔雅的斯文气质,整个人气定神闲,运筹帷幄,倒比从前还要好看上几分。

宝如本就贪他好颜色,如今越发心旌摇荡,暗自唾骂自己两世仍是不长进,都什么年纪了,还是能被其貌所惑。

☆、第104章 宝津楼上

芒种节那日,禁中开放皇家禁苑金明池供官民赏玩。

那一日垂柳翻天,池水清明,已是暮春时节,天气和暖,花正繁,香闻数里,到处皆诗境,随时有物华,更不要说游人如织,四方之人,扶老携幼都来看热闹,正是万人胜会,人山人海,挨挤不开。

因着许宁这日仍要当值,便托了裴瑄一路护送。宝如一早携了淼淼和荪哥儿,带了小荷等丫鬟家人,与裴瑄一同出行,到了禁苑内,只见绿树花枝上系着彩线绣带无数,风中花枝招展,落英片片,淼淼和荪哥儿才出来便看到大大的用柳枝编成的马车、大马,上头还点缀各色鲜花,喜得全神贯注看个不停,指指点点问个不休,一路往宝津楼走去,今日永安长公主正是在宝津楼宴请女眷,这样时节,能在宝津楼宴请,显见得圣眷颇深了。

裴瑄护送她们到了楼下,本要出去散散心待散席再来接宝如,果然看到门口就有知客的女官对宝如道:“我们公主正等着许夫人呢,这位是裴大人吧?公主亲自吩咐了,说曾得裴护卫相救,若是今日到来,万万还请进去用一杯薄酒。”

裴瑄虽然为御前护卫,却都是跟着许宁外放在外,这宝津楼却也没有进来过,看着这重殿玉宇往下看去能看到船坞码头、战船龙舟,不由也有些兴趣,便由着女官引领在四楼一处房间歇息用酒,而宝如则带着孩子一路引到了五楼上,往下望去便看到了有下头水里搭着戏台,演着水傀儡戏,放着水秋千,又有支乐船在一旁,上头尽皆女伎身着彩衣,各持乐器在水上演奏,乐声经过水面,更是仙乐飘飘。

孩子们早看住了,一直嚷嚷着,走上去正看到永安长公主迎了出来,她今日是主人,穿太素便要失礼,因此刻意装扮过,一身烟霞色的裙衫重重叠叠,外边却用浅灰色的透明纱袍罩着,端庄华贵却又不失妩媚,她看到宝如笑着道:“来得正好,我专门安排了水傀儡戏,正合适孩子们看,今儿来的女眷不多,上次听说三郎的媳妇和你曾是旧交,可巧她今儿也和姑母来了,因着随意,她也不必伺候姑母跟前的,您请先安坐入席,与她先叙叙旧,用些点心,莫要嫌粗陋了。”

宝如笑道:“这宝津楼,何曾能踏进来过!今儿还是托了公主的福了,岂敢嫌弃?”

永安长公主笑着亲自将她引进去,引荐了一番几位公主及品级高的诰命夫人,果然除了弘庆大长公主,安阳大长公主也来了,衣着流光溢彩,分外华贵,安阳大长公主到底还是穿了那件白孔雀毛织成的玉版牡丹裙,大概还是花了心思将那香脂污的地方遮掩清洗过了,配着一身羊脂玉头面,腰间还坠着一对双鱼玉佩,分外光辉动人,她正对着一旁弘庆大长公主笑道:“三郎今儿去哪里玩耍了?下头这样热闹,坐在这儿看着实有些没意思,便是我也觉得有些闷,想必三郎坐不住下去玩耍去了。”

弘庆大长公主笑道:“今儿还有别的女眷,没许他进来,原是安排他在楼下饮酒的,想必他也是要抽空子出去顽的,这些日子公公拘得他有点紧,索性让他松快松快,这儿有三郎媳妇服侍我呢。”

安阳大长公主扫了一眼后头的宋晓菡道:“姐姐也莫要总想着让媳妇伺候,您得三郎这一子太不容易,如今还是要多留心孙子的事儿才好。”

弘庆大长公主脸上有些阴郁,但她一贯要强要面子的,自然不会说媳妇一直没消息,只是笑道:“前年他秋闱没中,他爹正拘着他好好念书呢,如今也还年轻得很,倒不忙。”一边又转头对宋晓菡道:“正好许夫人也来了,你且松快松快去,不必伺候了,今儿难得三郎表姐有心,你也多顽顽。”

宋晓菡一直木着脸,听到这话躬身道:“谨遵公主命。”一边下来带着宝如下去拣了个靠窗的座头坐了,安置两个孩子和仆妇稳妥,才和宝如说话:“没想到永安长公主会请你来,她平日里不太请客,偶尔请也是为了还席,请的大多是自家人和熟悉的命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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