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吧,你究竟想要如何?”一进入书房,阮嵩指了一张桌子让阮弗坐下,便直接开口相问。
长途奔波,阮弗眉眼里也有一丝疲惫之色,她松松地笑了笑,“父亲想要我说什么?”
阮嵩有些脸色不好,“别跟我装傻,你今日当街将文大人气成了这个样子,接下来,你是不是还要继续以你孟长清的身份来搅动永嘉城内的大事?”
“永嘉城内如今有何大事?”阮弗反问道,看着阮嵩不快的神色,她又继续,“何况,我也想向父亲指教指教,今日父亲与文大人一道去城门,又是想要置女儿于何地?”
阮弗的声音足够平静,但却能轻易将阮嵩的怒火窜起,却又不能将她如何。
良久之后,阮嵩才在书桌的椅子上坐下来,叹了一口气道,“今日局面已成这个模样,日后你如何打算?”
“不管局面变成了如何模样,也不管孟长清是何人,阮弗还是阮弗,这一点,不会改变。”阮弗道。
“你能保证,日后永嘉城内的事情,你都不会插手?”阮嵩有些意外地道。
阮弗似乎是笑了一声,抬头看阮嵩,阮嵩却再也不能从她身上看到初回永嘉时候的那等婉约了,阮弗道,“我何曾说过,我不会插手永嘉城内的事情?”
“你……”阮嵩一时语噎,顺了一口气之后,才道,“不论如何,不管你是孟长清还是白饮冰,既然是阮家的女儿,日后行事,当以府门为重,我的话,你会明白。”
阮弗眼眸低垂,“父亲想让我站队么?”
阮嵩道,“如今皇上多子,诸皇子羽翼已经渐渐形成,皇家之内,夺嫡之争势在必然,你二妹已经婚配楚王,今年八月便会成婚,无关乎站队的问题,如今我们阮家与楚王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我们只能选择辅佐楚王,何况,你既然对天下形势如此了若指掌,就当知道楚王在诸皇子中的实力,在军方的支持是最强的。”
阮嵩一边沉思一边道,或许经过了这么久的时间,由一开始知道阮弗就是孟长清的时候,接受不过来,甚至在知道的那一颗,万般滋味复杂萦绕在心头,阮嵩有过担心,有过后悔有过失望甚至有过狠绝想要在瞬间的以一些手段控制住阮弗,可后来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如今的他已经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不管当初的决定是如何的,至少,如果可以的话,阮嵩并不希望断送了这个聪慧的女儿。
阮弗看了一眼隐藏在阮嵩心中的沉思,几番相处,她还不了解自己的这个父亲么,她道,“父亲想让我辅佐楚王?”
阮嵩沉声点头,“你也只有这个选择。”
阮弗似乎是笑了笑,“若是我说不愿意呢?”
“不愿意?”对于这个答案,阮嵩没有太多意外,反而像是一个长者对晚辈的开导一般,“弗儿,虽你孟长清的名气很大,但如今你是阮家的女儿,若你不愿意,在家好好做你的大小姐,为父自然是没有任意异议,外边任何流言蜚语,为父都可以替你抚平,但是,若你还有别的想法,不论孟长清名气在如何,你都不会完全得到对方全身心的信任了。”
顿了顿,阮嵩继续道,“以你的聪明程度,或许早就发觉了我们阮家与楚王是站在同一条船上的,这是在朝堂立足永远不能避免的选择,今日这书房也就我们父女两个,也不用绕弯子,为父支持楚王,这是朝中已经心照不宣的事情。如今你回来了,接下来,就算朝中那些酸儒不能接受你,可依然阻挡不了有人争夺你,想要拉你进入阵营中,你若不想只安安分分做一个大小姐,就不可能独善其身,否则,你面对的不是一两个敌人,而是全部的。而如果你不选择楚王,便不会再有更好的选择。”
阮弗看向阮嵩,眸中划过一抹来不及被捕捉的神色,“看来,楚王对父亲,有异乎寻常的信任。”
阮嵩眼睛一眯,这个女儿太敏锐,竟然已经在套他的话了。
“你知道,皇权争夺,不论任何人,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灰飞烟灭的炮灰,既然你经世之才,即便是女子,为父与不想断送你前程。”
阮弗轻轻一笑,“多谢父亲今日的教诲,只是女儿这几年外出,跟在师父身边,倒也明晓了一个天下读书人都知晓的道理,为人臣,忠君事。”
阮嵩脸一沉,被自己的女儿告知如何身为人臣,让他面子往哪儿放?
但看着阮弗,阮嵩还是眯眼道,“你的意思是,你谁也不帮?”
阮弗不置可否,微微摇了摇头,“父亲,我还是要奉劝你一句,切勿操之过急。”
“小小年纪,你懂什么?”阮嵩冷哼道。
阮弗有些似笑非笑地看着阮嵩,这等神色,全然是一个政客在面对另一个政客的态度,阮嵩今日虽然没有说什么,只是这书房里的一番话,却早已将父女之间的界限划分清楚了,索性阮弗也从来不抱希望,良久之后,在阮嵩渐渐沉下地眸色中,阮弗才笑了一声,“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明白。”
阮弗眸色沉了沉,看阮弗,“你说。”
可语气里却多了一些警惕。
阮弗轻笑了一声,可声音里却没有笑意,“不论是在朝中还是在民间,晋王的声望远远高于楚王,辰国朝堂之中谁不知道陛下有意无意偏袒晋王,晋王迟早会成为诸君已经是大多数人心中的共识,我很好奇,父亲,到底为什么弃晋王而选楚王。”
阮嵩瞳孔一缩,声音微沉,“朝堂关系岂是你想得如此简答?”
阮弗也不在意,只是唇角勾了勾,倒是视线扫向了阮嵩桌上的一只竹木制成的竹筒,上边雕刻了一些陌生的花纹,阮弗不由得怔了一下,对陌生而有趣的东西,她历来都留了一份心思。
倒是阮嵩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沉了沉眸,开口道,“今日的话你再好好想想,既然你并非一般的闺中女儿,日后我不会将你当成什么都不懂的丫头。”
阮嵩的开口将阮弗的视线转回来,她虽是点了点头,但却没有给阮嵩任何希望,“我的话,也希望父亲也考虑考虑吧。”
“你!”阮嵩站起来,有些怒气。
可他看着阮弗平静的神色,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更多指责他的话,“弗儿,想必你对皇室的诸位皇子也有了了解,你当知道他们的手段。”
阮弗笑了笑,“那么,当面临那样的选择的时候,父亲会如何选择?”
阮嵩抿唇,在阮弗的视线中,良久给不出答案,阮弗似乎也不在意,只道,“多谢父亲今日的教诲,但是,从小到大,我所走的路,所做的每一个选择,从来都是出于自己。”
所以,阮嵩即便是父亲,也从来都是无权干涉。
“若是无事,女儿先告退了。”说着,阮弗已经转身。
在阮弗即将踏出书房的门口的时候,阮嵩突然叫住了她,“弗儿,那些年,你是如何过来的?”
其实他相问的是,那些年,阮弗是如何从一个胆小怕事的小孩长成了天下闻名的孟长清。
阮弗的脚步顿了顿,她回头,“父亲,绝望会让人改变。”
这句话,不是为了她自己,而是为了五年前,已经默默葬身在南方的那个脆弱的小女孩。
只有阮嵩,看着阮弗离去的背影,眼中升起一抹复杂,他双手撑在书桌上,眼中似乎又一些隐忍之色,可最后还是渐渐的消散了。
阮弗已经回府的消息,自然是府中的人都知道了,因此,她才刚刚出了阮嵩的书房不久,便见冬日还有簌簌冷风的花园里,阮嫣身上披着厚重的狐毛披风在她回院子的路上等着她。
见到阮弗出现,阮嫣也站了起来朝阮弗走过来,“大姐。”
阮弗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一声招呼,“二妹。”
“大姐姐总算回来了,嫣儿身子不便,未能出府迎接,还望大姐姐见谅。”阮嫣道。
“不必了,既然身子不好,便好好在府中带着,你我也没有到需要你出府迎接我的地步。”阮弗淡淡道。
她说话如此直接,让阮嫣愣了一小会,见阮弗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只好道,“大姐姐舟车劳顿,嫣儿便不留了。”说罢,她已经侧身让道。
阮弗点了点头,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眼便继续往浅云居的方向而去。
唯有阮嫣,依旧停在原地,看着阮弗的背影,似乎陷入了沉思一般。
冬日的冷风,于她而言,犹似没有,如今隔了三个月不见,再见阮弗,她隐隐觉得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不知是因为知道她就是名动天下的孟长清了,还真的是因为这段时间让阮弗有了一些什么变化。
阮嫣唇角闪过一层自嘲,这几个月,因为与楚王订婚,她几次出入齐妃的雍和宫,可齐妃暗中多次向她问询关于阮弗的一切,却让她心中感到酸涩无比,还有……父亲的态度,这段时间的变化,她同样能够敏感的感知道。
如果从来不知道希望升起之后却又再次陷入绝望的滋味是如何的,这几个月,阮洋已经领会了透彻,可是即便如此,她依旧想要抓住活下去的最后希望。
“姐姐,人家如今可不仅仅是咱们相府的大小姐,还是名士孟长清了,怎么会看得起咱们?”阮姝不知何时已经出现,站在一边,语气阴阳怪气地道。
阮嫣回头一笑,“三妹,大姐姐终究是咱们的姐妹,这样的话,日后可不要再说了。”
阮姝冷哼一声,看着阮嫣纯和的面色,良久之后,才道,“我不喜欢阮弗便是不喜欢,学不来姐姐分明不喜还要装出一副姐妹和善的样子,让人觉得恶心。”
阮嫣的面色倏地一变,阮姝只是丢下了这句话之后便又转身离开。
只有阮嫣一个人,脸色黑沉地留在原地。
——
“阮大小姐,请跟老奴进来。”安成微微躬身,对着阮弗道。
阮弗已经在御书房外等了将近半个时辰的时间,昨夜又下起了小雪,将整个皇宫染得一片白茫茫,她身上虽然已经足够暖和,但是这御书房四面通风,站久了,也的确有些觉得脚底生凉。
不过有什么办法,阮弗微微挑了挑眉,毕竟自己“欺君”再先,皇帝陛下,怎么着也要威压一番。
“有劳公公了。”阮弗笑道,说罢,便跟着安成进入了御书房中。
安成只淡淡点头,上一次见到阮弗,还是在招贤馆的时候了,不过那时候那个年轻的公子身上,可一点也看不到如今这个少女的影子,看阮弗分明是被元昌帝晾在御书房外边,可此时面上从容不变,也不由得在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孟长清啊。
虽是休朝了,不过元昌帝看起来,可一点也不闲,御书房的御案上摆了一推奏折,她进去的时候,元昌帝也没有抬眼看她,依旧拿着朱笔在折子上圈点,动作倒也快,还时不时将折子拿起来,人往后靠了了靠,似乎因为看久了折子视力不足引起的。
阮弗垂眸上前,“臣女阮弗,见过陛下。”
元昌帝轻唔了一声,双眼依旧没有离开折子,手中的笔也没有停下来。
奈何阮弗只得一直以屈膝行礼的动作蹲在御案的下首。
如此看得安成心中又是有些微小的担忧,晋王殿下多有维护眼前这人的意思,而元昌帝显然是特别想要晾一晾眼前这人,万一若是到时候晋王知道了,从而引起父子两人的一些不越快,岂非是得不偿失?
安成想了想,看阮弗神色虽是没有什么倨傲不满,还是轻咳了一声,“陛下,阮大小姐来了。”
元昌帝从奏折里边抬起头来,凉凉地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的安成,看得安成又是一怵。
这时候元昌帝才丢下手中的折子,看向下边依旧在屈膝行礼的阮弗,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起来吧。”
“多谢陛下。”
元昌帝神色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又是打量了一番阮弗之后才开口道,“阮弗,你可知罪?”
阮弗站直了身子,虽是没有迎视正在无限制想要散发自己威压的元昌帝,却也能明显地感受到一种微妙的气氛,她抿了抿春,良久之后才道,“请陛下赎臣女迟钝,不知臣女有何罪要认?”
元昌帝冷哼了一声,看向底下那个不卑不亢的女子,没好气地道,“你以白饮冰之名欺君,如今永嘉城内谁人不知,白饮冰就是孟长清,孟长清就是你阮弗。如今你还想抵赖不成?”
“陛下,臣女斗胆,所为不知者无罪,当臣女还是白饮冰的时候,陛下也未曾以天子身份示人,倘若如此便是欺君,臣女与无话可说了。”
元昌帝听罢,似乎是愣了一会儿,才明晓自己被这女娃娃摆了一道,他先提出了当日招贤馆内相见的所谓欺君,如今她这么说,倒是合情合理,反倒是他这个皇帝“弄错了”。
愣了好一会儿之后,元昌帝才严肃道,“大胆,竟敢驳朕?”
这一声大胆不可谓不包含气势,便是安成的心中都咯噔了一下,御书房外也有了一些微小的动静。
阮弗却是无言,只静静垂首立在大殿中,似乎对元昌帝的怒火完全不害怕一般。
元昌帝一声怒斥出来之后,观察了阮弗还一会儿,却见她依旧神色从容,也不由得败下阵来了,都说姜还是老的辣,这游走在中原诸国中的女子,倒是比他的好几个儿子都出色了。
如此,在一瞬间的时间,元昌帝由不得不对某个已然成为阮弗义父的老友感到一丝微妙的嫉妒了。
轻咳了一声,元昌帝摆摆手,“罢了罢了,丫头,你也别给朕装出这副老成淡定的模样。”
安成松了一口气,阮弗淡淡道,“回陛下,臣女一切如常。”
元昌帝轻哼一声,已经走下了御案,“跟朕来,被晾在外边半个时辰,若你回去跟那老头子告状,朕还得头疼!”
阮弗只好跟上去,倒是觉得元昌帝的确如义父口中所言的差不多,不过即便如此,到底君臣有别,有些事情,却也不能做得过了,何况义父是义父,而她是她。
跟在元昌帝后边几步远,阮弗忙道,“臣女不敢。”
“不敢,你孟长清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情,从你回永嘉也将近一年了,朕可不信,你回来之前,白莫如未叫你来见朕。”元昌帝转头瞥了一眼阮弗,在御书房旁边的暖阁里的榻上坐下来,暖阁内已经生气了熊熊炭火,一片温暖。
元昌帝指了指对面的软塌,示意阮弗坐下,阮弗自知这位子非同寻常,自是不能坐下,何况不论她是谁,都还没有与天子同坐的资格。
只是笑容可掬地谢过元昌帝,依旧站在原地。
元昌帝又是打量了她一眼,而后才示意安成拿一张凳子过来给阮弗,阮弗这才就着安成拿过来的凳子坐下。
元昌帝才又继续开口道,“说吧,为何如此久了,还不来见朕,当真要朕着人抬着娇子去请你你才来见朕不成?”
阮弗轻咳一声,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二十年前,义父离开永嘉的时候与陛下立下的赌约。”
经过阮弗这么一提醒,某些已经陈旧如老酒的旧事,才又重新回到了脑海之中,在心中,翻腾起一片巨浪。
那时候的白莫如和他,都还意气风发,即便发生了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却也从来没有影响到两人之间的交情。
那份全然的信任,并没有因为皇权而侵蚀掉。
元昌帝曾经也想过,是不是因为时间太短,皇权尚未侵蚀那份情义,或是莫如心中太过洞悉千古帝王之道,未到激流已经退出。
白莫如离开永嘉的那一日,正是狂风大作的时候,那时候离别已然是注定,再无改变的可能,他还记得,白莫如离开之前,与他立下一个赌约,有朝一日,他白莫如会还就辰国一个天下奇才,不过到时候,单看身为皇帝的他是否能观才察才。
于当时而言,那是一个默契的赌约。
元昌帝想起往事,心中升起一抹怅然之意,竟不觉在阮弗的面前轻轻叹了一口气。
而后他微微摇了摇头,“确然是有此事,世事沧桑,白云苍狗之变幻,倒是朕竟然将许多事情已经忘记了。”
元昌帝的声音,到底带了一抹什么样的情绪,阮弗说不出,除了惋惜、可惜,似乎中间还包含中一股至少在如今的阮弗看来,还不清楚的东西。
也只是一声叹息而已,元昌帝看着阮弗,“莫如让你带了何物给朕。”
阮弗不意外于元昌帝有此一问,只是从袖中拿出了一个被上好的绸缎包裹的东西,双手俸给元昌帝。
元昌帝伸手,顿了顿,才果断得从阮弗的手上接过去,却也未曾犹豫,就直接当着阮弗的面将那绸缎打开,拿出了一块纯白的,雕刻着麒麟的玉佩。
元昌帝对着玉佩看了许久,后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次,是显而易见的怅然。
他将玉佩收起来,看了一眼阮弗道,“这些年,孟长清的名气也已经传遍了各国,朕看你隔三差五又出现在中原或者南部的哪个角落舞弄风云,想来,在南山上的时间也不多。”
阮弗点了点头,眼中也闪过一层可惜,“确然不多,但也并不算少了。”
“与朕说说,那两夫妻,在南山上如何了。”
有些意元昌帝会问她这个,不过既然皇帝问起了,阮弗自然是要说,当即便把自己所知的在白莫如与冷月荧夫妇在南山上的生活与元昌帝说了一些。
这一说,便是小半个时辰,几乎已近午时。
听罢之后,元昌帝心中倒是升起一抹对于往事的怀念,似乎是笑了一声,“那老头子,没想到,最后,还是比朕活得逍遥快活一些。”
元昌帝说这话的时候,语气中的黯然,阮弗觉察出来,不过这种时候她自然不会去接一个皇帝对于她未知的往事的感叹。
“你义母的身子如何了?”元昌帝又问道。
“南山风水气候极好,很适宜义母养身子,如今已算是大好,最多也可以离开南山一个月,不过还是不能长时间离开。”阮弗道。
元昌帝点了点头,“好了就好,如此,她也算是放心了一些。”
阮弗听不出那个她到底是哪个,只道,“有义父在,义母自当无事。”
元昌帝看了一眼阮弗,好像突然一般就回忆起了往事,“当年,朕也曾与皇后约定过,南山风水宝地,等朝中大事了了,也要带皇后去一趟南山,却没想到,皇后终究是等不到朕朝中之事了了的时候。”
面对突然沉浸与往事怀念之中的皇帝,阮弗静默不言,元昌帝语气中,还是带着一些悲伤的,让这个皇帝,看起来,没有那么冰冷,也多了一些极少在皇帝身上看得到的情义。
若是对过去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元昌帝与故皇后的深情当年可以传为一段佳话。
元昌帝从来都是阴晴不定,即便朝中许多老狐狸,如今却也未必敢说自己已经摸透了元昌帝的脾气,所以他很快就看着眉目平静,不会多一言也不会少一言的阮弗道,“既然回永嘉了,你又如何打算?”
阮弗轻轻扯唇,“为义父未完的遗憾。”
“虽说你是孟长清,可世人眼中的孟长清,是一个男子,如今,你已是女子之身,即便是孟长清,也抵不过流言。”元昌帝皱眉道。
并非他不信任阮弗的能力,而是,有一些能力跟某些天生就存在的东西,并不能相辅相成。
“陛下,臣女既然已经回到辰国,便不会永远只以孟长清的身份示人,何况,这个身份,在频繁出现的时候,与他相关的联系就会越来越多,与其日后再被发现了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不如从一开始开始,就让应该明白的人明白。”阮弗道。
元昌帝听此,虽仍旧是皱眉,但还是点了点头,“你说的也并没错。”而后又好整以暇地看了一眼阮弗,“听说你昨日一回来,便把文良哲给当街气病了。”
阮弗神色自然,“是么,怎么臣女听说是因为文大人年纪大了,受不了城门口风寒引起了,若真是臣女的原因,臣女倒是道亲自登门谢罪了。”
元昌帝朗盛一笑,只因阮弗虽是如此说,可语气里全然没有歉意,对于阮弗当街将当朝大学时气病了的举动,元昌帝似乎也只是一提,并没有深究的打算,而是沉声道,“你心中有数就好,如今朝中局势依旧复杂,虽然经过了此番整顿,却依旧留了些风气。”
阮弗没有接话,倒是元昌帝开口了,“虽然你是阮嵩的女儿,甚至,与外边有些朕还不知道的联系,但是,既然莫如放心你,你也的确是个有本事的,朕愿意相信你,你能为辰国做的,便去做。”
元昌帝这话并不严厉,但是阮弗心中却明白,即便元昌帝说相信自己了,却也并非完全相信,只认真道,“臣女明白。”
元昌帝点了点头,笑着看阮弗道,“丫头,不必担心,也不必紧张,朕又不会将你如何。”
阮弗默默无声地看了一眼元昌帝,元昌帝语气也轻松,可他说的话,却未能让阮弗觉得轻松,“既是莫如培养出来的弟子,就会知道二十年前,莫如为何会离开辰国,当年辰国尚未大稳定,改革失败,引起的后果你也知道,那个时候时机不成熟,如今,这件事已然在做,你如今回来,便从这件事开始,朕不管你是否是谁的女儿。”说罢,元昌帝又睨了一眼阮弗,“你若选了这条路,便注定要与一些人站在对立面上。”
阮弗心中有些无奈,皇帝陛下这话说得倒是理所当然,即便她与阮嵩之间没有多少父女情分。
最后唇角升起一抹苦笑,心中有了一些了然,元昌帝其实许多事情都知道,可他也是一个皇帝,而让她来开始这件事,或许还别有一番用心吧。
她没有犹豫,也没有拒绝,“臣女明白了。”
“明白就好。”元昌帝悠然道,“安成,棋局摆上来,当年与莫如没有下完的棋,如今由你接着吧。”
“陛下,臣女棋艺不精。”阮弗道,这的确也是大实话,至少,比起义父,她是真的不太精。
元昌帝冷哼一声,“败了朕也不会将你砍头了,随便下下。”
还能说什么,阮弗只好笑容可掬地接受了。
玉无玦请见的时候,已经是阮弗与元昌帝在棋盘上平静厮杀的时候,听到外边玉无玦求见的请求,一向都恨不得让这个嫡子多来见自己的元昌帝瞥了一眼阮弗之后,不在意地道,“这大过年的,他不好好呆在自己府上等着百官贺岁,来见朕做什么?”
说罢,又落下一颗棋子。
阮弗静静在一边,只能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可元昌帝这话,安成却是回答不上来,元昌帝道,“叫他无事便回去,朕忙着,没空见他。”
安成只好悻悻出去传旨,不过很快他就回来了,“陛下晋王殿下说,岁末贺寿,是理所当然,既然陛下在忙,殿下便在殿外等候。”
元昌帝没理会,继续与阮弗下棋,然后落下两个棋子之后,突然没好气地道,“叫他滚进来!”
阮弗默默看着这一切,倒是觉得,玉无玦与元昌帝其实或许并不是特别像,反倒是逸王更像元昌帝一些。
玉无玦进来了,一进入暖阁便看到了正在与元昌帝对弈的阮弗,眸中划过一抹什么神色,阮弗也起身正常地行了一礼,“见过王爷。”
元昌帝看了看两人,才对着阮弗道,“丫头,宁阳也在宫中,她也念叨你了许久,你去见见吧。”
阮弗还能说什么,玉无玦只轻轻点了点头,眼中划过一抹柔意,阮弗只好告退,由安成带着离开了御书房。
暖阁里边,又只剩下了父子两人,元昌帝睨了一眼玉无玦,他昨日才见过玉无玦,这些年来,他何曾能在连续两日的时间之内见到他,这御书房又何曾得他晋王殿下频繁踏足,只是指了指阮弗先前的位置,“那丫头走了,她的子,你来执。”
“是。”玉无玦走上前去,在阮弗先前的位子上坐下来。
“朕又不会将人如何了,你这是做什么,连朕都不信了?”
“儿臣不敢。”淡淡的声音。
又落了两子之后,元昌帝叹了一声,“玦儿,那丫头不适合你。”
玉无玦捏着棋子的手一顿,那一颗棋子没有落在棋盘上,他抬头,看了看神色严肃的元昌帝,慢慢将棋子放回了棋盒中,开口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为何?”
——
阮弗被安成带出了御书房之后便直接往御书房后边的宫殿去了,今日是三十,晚间皇家会有皇室内的宴会,宁阳长公主自然是一早就已经回宫了。
不过还没有到达宁阳长公主的宫殿,便已经看到了晋安郡主,见到阮弗,晋安郡主还有一些意外,不过更带了一些激动,“阿弗!”
阮弗一笑,“晋安。”
晋安群主已经挥挥手,对着安成道,“安成公公回去吧,阿弗这里有我就够了。”
安成自然也不推辞,“如此就有劳郡主了。”说罢,对阮弗点了点头便又离开了。
待到只有两人的时候,晋安郡主脸上的笑意更大了一些,“许久不见,阿弗,当初你无缘无故不见了,后来又听说一些消息,真让我们担心了好一阵,我娘差些要请起陛下派人查探你的消息了。”
阮弗听及晋安提及这件事,只好道,“事出突然,实在抱歉。”
晋安郡主这时候才从见到好友的喜悦之中反应过来,反倒是脸上升起了一些讪然,“瞧我,都忘记了,你可不是一般的女子。”
阮弗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难道就因为阮弗背后多了一些别的东西,晋安与我就生分了么?”
这话里边,玩笑的成分更大一些,晋安郡主原先在心中升起了那一抹小小的怅然,很快就消失,握着阮弗的手道,“可不是吗,想我晋安何德何能,能与天下名士孟长清成为手帕之交呢,这世上,大概也就独此一份了。”
阮弗也笑道,“毕竟你是晋安郡主。”
晋安郡主爽快一笑,“管你是孟长清还是阮弗还是那个白饮冰,总之,今后你就只是本郡主的朋友了。管你嫌弃也好,不嫌弃也好,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了。”
阮弗语气有些为难,“如此,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做你的朋友了。”
说着,两人相视一笑,却是都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晋安笑道,“走吧,自打大皇兄与大皇嫂回来之后,舞阳听出了原来那个秘密的孟哥哥就是阿弗姑姑,可疑惑了好久,非要吵着见你呢,这时候,小丫头还难得与皇嫂生气不让她去见你吧,今日见到你,必定会开心得到不行。”
想起舞阳,阮弗也笑了笑,与晋安郡主一道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待到阮弗与晋安离开之后,花园旁边的一座假山,方才走出了一个衣着华贵少妇,年已过三十,却未到四十,保养得宜的面容,让她看起来依旧很年轻,而一身华贵的宫装,更让她看起来雍容异常。
宫女见她无声看着阮弗与晋安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忍不住提醒道,“娘娘,咱们还去拜访长公主呢?”
妃子勾唇一笑,“回吧,长公主这时候,顾忌已经无暇见本宫了。”
“是……”
说罢,一行人又转头,往原路而回了。
看到舞阳一脸纠结地看着自己,好像有什么很为难时似的,阮弗不免觉得好笑。
晋安郡主都忍不住掩唇笑道,“舞阳不认识阿弗姑姑了么?”
“母妃说,阿弗姑姑是孟哥哥,可孟哥哥明明是哥哥,怎么会是阿弗姑姑呢?”虽是年纪还小,不过舞阳一开口,便显得有些沉思和语气老成。
阮弗忍不住弯腰捏了捏舞阳的脸蛋,“孟哥哥就是阿弗姑姑……”
阮弗话还没有说完,正想说一些什么来让舞阳明白为什么阿弗姑姑和孟哥哥就是同一个人,却见舞阳双唇一撇,小脸一皱,然后就在一瞬间的时间,整个人就放声哭了起来。
突然的状况倒是把阮弗给吓了一跳,晋安郡主也是一愣,而后马上反应过来,“舞阳,这是怎么了。”
“呜呜……阿弗姑姑……阿弗姑姑骗人。”舞阳一边哭一边哽咽道,这一放声大哭,倒是把周围的宫女都吸引了过来,毕竟舞阳郡主虽然闹腾了一些,可也从未像现在这样。
晋安郡主与还有有些不知所措中的阮弗相视一笑,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想来是委屈了这样小丫头了,只好挥退因为舞阳的哭声而上来的宫女,“这里没事了,郡主有我在就行。”
舞阳还在抗议,“呜呜……阿弗姑姑骗舞阳,舞阳不……不喜欢阿弗姑姑了……”
阮弗只好无奈苦笑,她哄孩子的经历,实在是没有多少,长这么大,也只有对舞阳而已,不过晋安郡主却是乐了,将舞阳抱起来,笑道,“我的小祖宗,怎么那么委屈啊?”
舞阳中放声哭了一会儿,声音渐小渐哽咽了,撇过脸去趴在晋安郡主的肩膀上,大有不再看阮弗的意思。
晋安郡主与阮弗一笑,佯装道,“对,我们不喜欢阿弗姑姑了,不要阿弗姑姑了。”
舞阳听到晋安郡主如此说,脑袋一动,似乎有些动摇。
阮弗笑着接口道,“是阿弗姑姑不对,阿弗姑姑就去向陛下请罪,惹了舞阳不高兴,要被罚的。”
一听到阮弗这么说,舞阳当即就把脸从晋安郡主的肩膀上转过来,虽然双眼还是红彤彤的,但已经没有了泪水,“不要皇爷爷罚阿弗姑姑。”
“可是阿弗姑姑骗了舞阳呢?舞阳都不喜欢阿弗姑姑了。”阮弗忍笑道。
舞阳脸再次皱成一团,小声道,“舞阳没有不喜欢阿弗姑姑,舞阳在生气。”
“这样啊……”阮弗眨了眨眼,“让这么可爱的舞阳生气,那也是阿弗姑姑不对。”
舞阳撇撇嘴,“舞阳不生阿弗姑姑的气,阿弗姑姑不要去找皇爷爷,皇爷爷会打人。”
阮弗沉下脸,似乎是要考虑,舞阳见此,伸手朝阮弗过去,“阿弗姑姑,抱……”
软绵绵的声音加上哭泣过后的一丝哽咽,听得阮弗心都要化了,只好伸手将舞阳从晋安郡主的手上抱过来,舞阳便立刻搂住了阮弗的脖子,还发出了嘻嘻的笑声。
这阴晴变化也太明显了,两人都不由得纷纷摇头,不过却也都知道这小丫头先前那话,大概也只是因为知道自己记挂了那么久的孟哥哥其实就是早就已经认识了的阿弗姑姑引起的委屈罢了。
不过舞阳打量了阮弗许久之火,才道,“阿弗姑姑长得一点也不想孟哥哥,怎么会是同一个人呢。”
末了,似乎又在自言自语,“不过,阿弗姑姑和孟哥哥都一样好看。”
阮弗只好无奈一笑,舞阳不明白事情始末,但终究还是接受了,两个少女,一个小孩,又继续在花园里边笑闹了起来。
玉无惊今日一早就进宫见齐妃了,出宫的时候奉了齐妃的命来拜见长公主的时候,听闻阮弗也来了宫中,此时正在花园里,长公主担心舞阳出宫殿太久,便叫他出来的时候交代晋安郡主带舞阳回到宫殿。
他踏入花园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阮弗抱着舞阳,一大一小两人在说闹的时候。
此时此刻的阮弗,与他在战场上见到的那个杀伐果断,聪慧果决,冷静自持,敏锐洞悉的女子是不一样的,离开了战场,她身上似乎带上了一层柔和婉约的模样。
此时此刻的玉无惊还来不及想那是什么东西,直到很多年之后,当他感受到冰天雪地里的寒意森森的时候,方才明白,那是一生都未曾感受到过的称为温暖的东西,不,或者说,是曾经有过,却被他忽视了。
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他已经跨步往前,宫女见到他,都纷纷行礼,“楚王殿下。”
晋安郡主听到声音,也站起来,“二皇兄。”
并不如见到玉无玦与玉无凡玉无痕等人时候的亲切。
阮弗也行了一礼,“见过楚王殿下。”
倒是舞阳,笑嘻嘻的叫了一声二叔。
玉无惊淡淡点头,视线在阮弗的身上停留了一瞬,淡淡开口道对晋安郡主道,“姑姑说外边风寒,让你把舞阳带回内殿。”
晋安郡主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瞧我,都要忘记了,多谢二皇兄。”
玉无惊淡淡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嗯了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舞阳与阮弗一道往内殿的方向而去,只不知,玉无惊却在两人转身离开之后,脚步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皱了皱眉,又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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