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跟古云飞交手的过程之中,方云汉就发现了,练武术的,终究是无法脱离“力从地起”这个理念,所以他用借地传力的法子,把一股内力灌入地下,控制集中到岳天恩脚下爆发。
一上来就破坏岳天恩的下盘根基。
没想到岳天恩身在半空,突然大口一张,用力一吸。
方云汉听到了如同风箱拉动的声音,半空中的老人喉咙和胸膛都出现了明显的鼓起。
大量的空气像是凝聚成了一个铁球,被他吞了下去。
接着,鼓起的胸膛在电光火石之间扩散平摊到全身,岳天恩合拢的双臂又猛然张开,整个人好像突然膨胀了数分,腰背脊椎发力,双脚微提,用力向下一踏。
这一踏的动势之下,岳天恩急速坠落,头部天灵盖的正中,和两脚的脚心,合共三处,同时向外鼓起近半寸。
这是独特的呼吸吞气,气血贯发,把超过正常人数十倍的氧气、热量,加速运输到身体各处造成的异相。
心肺呼吸的力量,一下子贯彻到了四肢百骸,躯体在那一瞬间如钢似铁。
拳法武术练出了这种异相,则单独有一个称谓,叫做“顶天立地”。
头顶天,脚立地的气魄,以及那种实质上如同数千斤钢铁雕塑从高空砸落下来的威胁感,让方云汉后颈上寒毛直竖,下意识地选择退开。
嘭!
岳天恩坠落地面,四周的草地有一个明显的下陷之势。他浑身的肌肉此时都已经高高隆起,原本显得稍微有些瘦削的体型,现在变得像是寺庙中那种浮夸的金刚雕塑,宽松的衣袍也变得紧绷。
方云汉刚闪退出去,见状,内力向脚尖涌动,在地面似触非触的一划,身体立刻好像撞上了一条无形的弓弦,又猛然弹射回来。
他脚下滑进如飞,身影在荒草间穿梭而至,犹如长刀劈浪,一掌击出。
岳天恩双手收在腰间,各自握拳,左脚向前跨,右拳抬起,即将打出一记标准的弓步冲拳。
方云汉拍出来的手掌略微一晃,一股无形的力量突然压在了岳天恩的右手上。
岳天恩的右拳此时才刚刚从腰间提到胸口,还没来得及打出去,本来该是力量勃发的初期,整个拳头力道最微弱的时候。
方云汉以这道隔空气劲按下,是要提前截住岳天恩这一拳,迫使他在跨左脚的情况下,临时改成由左拳出击,使发力不够协调,露出破绽。
谁知,这隔空掌力按下,方云汉感觉好像是碰上了一块已经被投石机释放出来的巨石。
岳天恩紧贴着胸膛右侧的拳头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竟然跟那隔空掌力碰撞出了一道巨响,使得掌力溃散,方云汉穿梭前进之势一滞。
人的肢体,发力挥击是有一个提速过程的。比如说踢腿这个动作,你在腿刚抬起来的时候去招架,就会非常轻松,可如果等这条腿扫过一定的幅度,积累了一定的速度,招架的难度就会成倍数提升。
截击的作用,就是在速度和力量达到那个爆发的点之前,用更小的代价抵消对方的攻势。
可是方云汉没想到的是,即使他这样全速发动的截击,甚至还运用了隔空掌力,却仍是没有能够超出岳天恩本能的肌肉反应。
岳天恩这么多年锻炼出来的一种肌肉本能,会保证他的筋骨、肌肉,在跟对手接触的时候,一定是刚好处在速度和力量爆发的那个点。
无论拳头是打出了一尺,还是打出了一寸,甚至只是打出了头发丝那么一点距离,都能让速度和力量在此过程中,攀升到自身的巅峰。
所以在跟他交手的时候,根本不存在“渡河未济、击其中流”或者“避其锋芒、击其暮归”这些概念,时刻面对的都是对方的全力。
这种随心所欲的力量爆发技巧,可能还不只局限于四肢。
方云汉去势受阻,立刻双臂招揽,两边各有一大片野草,被他断根拔起,内力灌注其中一掷,霎时间如同上百张强弓劲弩齐发,破空之声充塞于荒野之上,就连客房那边的院落都能听到。
公孙仪人已经抛下了手中的石子,全神贯注的看着那边的打斗。方云汉表现出来的实力远远超出了她的预估,似乎真的已经与岳天恩不相伯仲。
而公孙有志这时候根本看不清那边的动作了。
他只能看到两团模糊的人影,在不断出现炸裂飞溅的土壤和漫天乱舞的断草之中,来回碰撞。
有时候西山那里迸溅出来的土块,射到院落中,撞在那些水盆、瓦罐上,还能发出有力的脆响。
一个靠在墙边檐角下的瓦罐直接被打穿,里面积聚的雨水喷射出来,如同一股小小的水箭,射程逐渐变短,最后贴着瓦罐流淌。
西山上,岳天恩面对这种范围性的打击,两眼一缩,低声道:“来的好。”
他只不过是以单手略为护住双目,直接一大步跨越过去,闯入了整片箭雨之中。
岳天恩的胸肌,腹部,后腰,大腿内侧,甚至脖子,额头,每一个地方的皮肉只要一耸动,都相当于是打出了一拳,所有被灌注了内力、不下于劲矢的野草,都在这样的劲力面前被打的粉碎。
这简直就是一个浑身上下都是拳头的怪物。
岳天恩这种手段,如果穿一身光滑些的衣服在大雨中走过,恐怕全身肌肉的应激发力,可以把打到身上的雨点全数弹开,连衣服都震荡的一片干爽,形成过暴雨而浑身不湿的“仙迹”。
武术练到这个程度,几乎能够称作法术了,难怪各地关于海王的事迹里面,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而是全部以某种传说中的凶兽、神怪的形象来比拟。
可是他面不改色地闯过这片箭雨,忽然心头一跳,立刻转变力道,上半身猛然向后拉,两脚蹬地,向后几个大跳,像是被吓到的狸猫一样,急速的拉开距离。
就在他做出这个动作的前一瞬,方云汉上半身猛地往下一伏,一掌轰然拍在地面上。
嘭!嘭!嘭!嘭!嘭!嘭!
从方云汉到岳天恩的这段距离之间,至少有十几块土壤接连被地下爆发的内力冲破,一个又一个小型爆炸的声音连成一线,十几个土坑蔓延到二十米之外。
这一片范围里的野草被打得像是粉末一样,飘扬在空中,被风卷动着,如同一场青灰色的雪,正要落下。
如果刚才岳天恩的动作稍慢了那么一点,他必定又被这种掌力顶上半空了。
“同样的招数,在我这边,第二次就没用了。”
岳天恩一笑,扭了扭脖子,再度吞气,不过因为空气中的草屑太多,他这次吸气的时候,两排牙齿紧闭着,气流发出的嘶嘶声更加绵长、尖锐。
“一招。”岳天恩的喉结耸动,竟然能够在吸气的同时发出清晰的声音,只是音色显得有些失真,更像是某种大型野兽闷在胸腔里的吼叫,“我接下来还能发出一拳,这一拳之后,就没有打下去的意义了。”
老人的眼眶四周好像有细微的静脉显出,使得整个眼部都有了一种肌肉感,映衬着两个幽黑的瞳孔,似乎要把周边的什么有形无形之物吸到眼睛里面。
如果说一开始的等待和接受挑战,只是趣味的话。那么当真的动起手来,第一回合之后,岳天恩就已经正视了对方的实力,此时的表现,更是精神和体能完全被调动,将发全意决意的一击!
方云汉若接不住这一拳,躺下了,自然不必再打。
而如果连这一拳对方都能接住的话,那么他们两个想要分出胜负,除非是陷入体力耐力的极限拉距,又不是生死大仇,没必要这么做。
方云汉眼神闪动了一下,面容沉静,却透着一种兴奋、跃动的意味,道:“好。”
岳天恩的躯体不怕刚才“野草箭雨”的攻击,身上的衣服却没这么好运,上半身的衣袍已被那些飞射的野草割裂,多出数十道交错环绕的裂口,变得破破烂烂。
破衣之下,古铜色的肌肉线条、筋骨发力,表现的更加明显,吞气供氧,心肺功率全开,方云汉看着他胸腹之间的皮肤起伏收缩,隐约觉得,他可能连肠胃,内脏蠕动的力量,也都能调用。
方云汉抬起一只手,头颅微扬,这个角度的视野,可以把岳天恩全身正面的动作囊括进去,也可以看到高空中的一轮大日全貌。
少年的眼睛里面,那金色的灯火与大日的倒映相重叠,翻转向上的手掌,好像也略微汲取了太阳的光芒,为内力焕发的光辉,添了几分煌煌之意。
他们两个现在突然静止了下来,积蓄的过程,相比于刚才雷火闪烁一样的高速对攻,无疑是缓慢了太多。
但是这样准备的前奏,也逐渐趋于无懈可击,如果对手抢先发招,只会被带入节奏,落入更不利的境地。
“呼~~~~~哈!!!!”
岳天恩挺身出拳。
那一刻,方云汉甚至根本分辨不了对方是在十米之外还是近在眼前。
那就好像是一只百年蹉跎苦修的猿猴,有朝一日,荒山野草之间,一跃蜕变成人。
这一拳的落点,是敌人的额头,如果击中,人的意识会在一瞬间去往最遥远的地方,不会有任何痛苦,在好像脱离了身体桎梏,那种最自由的快感之中……陨灭。
然而,方云汉内力流过了奇经八脉,如同体内有十几个大铁车轮旋转着,带动他的手掌挥出了不增不减、不动不摇的一掌。
手掌上的光辉,几如思维的火花,在无法有清晰认知的绝速之中拦住了那一拳。
咚!
拳掌相碰,似铜钟铁鼓轰响,余音袅袅。
院落里的公孙仪人向旁边让了一步,一条黑影从西山上飞速落下,砸扁了装满水的铜盆,附近三四块五尺见方的地砖石板,崩崩崩崩直响,布满了像是蛛网一样的裂痕。
公孙有志吓了一跳。
公孙仪人垂眸看着身前那人。
白玉发冠歪到了一边的少年郎坐在地上,被铜盆里面迸出来的水洒了一身,额前发丝散乱,右手颤抖不已,还非要抬起来指着西山大笑。
“哈哈哈哈!”
西山上,一个老头的身影,从这侧的山坡一路斜向上滚过了山顶,翻到那边的坡上去,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