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江户川乱步此刻的心情不太美妙、
楼层的指示针还在慢悠悠地从【4】向着【1】的那一侧移去,不大的电梯厢里灯光明亮,然而就在电梯的正中,一个披着纯白斗篷的身影就像是突然落进水里的一滴墨般,突兀地出现在了江户川乱步的视野之内。
“日安,名侦探先生。”金色的眼眸因为笑容而弯下,银白色的三股辫垂落身后,青年的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扬起了一侧的披风,“您诚挚的魔术师果戈里按照约定那样,送来了那件能够一键通关的作弊道具——”
“神明的书页。”
随着话音的落下,他举起披风的手一翻,不知道从哪里就抽出来了一张薄薄的纸页来,举起送到了乱步的面前。
只是一张看起来十分平平无奇的白纸,一面已经写满了字迹,另一面也零星地写着数行文字,占据了大约整个页面三分之二的空间,虽说是“书页”,但却裁剪得相当平整,让人一眼之间甚至无法辨认出哪一侧才是裁口,简直就和独立的一张纸没有什么区别。
光滑平整的页面,即使写着文字,也依然像是崭新的纸页一般,没有一丝的褶皱和磨损。
“虽然比预定的时间稍微早~~了那么一点点,但是魔术师最重要的就是‘意想不到’!所以我就提前了一天潜入了异能特务科的基地,相当顺利地就拿到了这张【书页】呢!想必负责值班护卫的人,这会儿都还没发现这张被严加看管起来的书页,如今已经被偷梁换柱,变成了一张从办公室的打印机里随便复印出来的纸页吧。——唉呀、要不要好心地去提醒一下他们好呢?”
“果戈里”语气欢快地说道,他的语速很快,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噼里啪啦地吐出了一连串的句子。
乱步不乐意听这个家伙说话,“果戈里”会擅自行动、乃至是提前行动,这些都是在乱步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对于“果戈里”的话,他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只是径直伸出了手,一把将那张已经写了不少字的书页扯到了自己的手里。
“社长和彭格列已经达成了协议,两天后,他们会把改造好的十年后火箭筒借给侦探社。”乱步这么说道,随手把书页往口袋里一塞。
“嗯嗯、听起来是个好消息。”白发的青年一副深感如此的模样点点头,小辫子也随着他点头的动作左右晃动。
听着“叮”的一声清响,到达了一楼的电梯在他的身后缓缓打开了金属门,没有回过头,“果戈里”就已经脚步轻盈往后一踏,退出了电梯厢,“但是——但是但是、我也有个小小的坏消息呢。”
他像是要强调这一句转折,一连说了三个“但是”,踏出了电梯的脚步没有就此停下,反而是如同在与人共舞一般,弧度很大地旋转过了两周。
“我保证、只是小小的一点坏消息。非——常微小的、就如同沙地里的米粒一般,那样十分微小的坏消息。”他一点也不诚恳地对着乱步保证,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愧疚、到不如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翘首以待。
“在离开的时候,好像有哪个监视器拍到了我小小的一点发梢呢。是哪个监视器呢?最靠近出口的那一个?还是接近食堂的那一个?唔、也可能是走廊上配备了红外线热敏仪的那一个——不过档案室门口的那个摄像头也不是没有可能?”
“不过,只是那么短的一点发梢而已,大约也就只有两公分、三公分那么长吧。”他说着,将自己的小辫子抓在了手里摆弄着,辫尾那一截编不起来的发梢像是兔子的尾巴,毛绒绒的,笑容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这怎么可能会被发现呢。”
一截发梢,或者说,是一点辫尾,银白的发色,再加上这样的发型,这样少见的搭配,特征不能说得上是不明显了。只要是见过“果戈里”的人,只要稍微有心,或许就会联想到果戈里的身上来。
明显就是为了添乱,可能是给乱步,也可能是给“果戈里”。即使这会儿书页被偷偷换走,特务科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快会发现,但等到他们将书页裁下一角,然后把书页还回去,特务科就必然会意识到有人对书页动了手脚,那个时候,特务科的人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彻查所有监控。
在天人五衰的事件之后,果戈里的存在就已经不是秘密,特务科的不少人都对这张脸有印象,毫无疑问,要不了半天就会怀疑到果戈里的身上。
还得要找虫太郎帮忙扫尾,用他【完美犯罪】的异能遮盖掉所有的痕迹。
想到又要多干一件活,乱步愈发地不快了起来,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个“果戈里”弄走,然后让回来的果戈里刷上一个月的碗。
【书页】拿到手,后续的麻烦等到时候再解决,打发走了这个和他同龄的“果戈里”,口袋里揣着刚到手的书页,虽然心情很差劲,但乱步还是按照自己下楼时的打算,去咖啡厅买了两份小蛋糕,装在纸盒里,拎着回了侦探社。
他回到社里的时候,奈奈子还趴在办公桌上写作业。
奈奈子上大学时的专业是她自己报的,国木田和几个事务员都做了些推荐,乱步本来是不在意奈奈子学的是什么专业的,但是等奈奈子开始上大学了,乱步才发现大事不妙。
——他的笨蛋女儿怎么每天都在写作业。
从早写到晚,从周一写到周末,从工作日写到节假日,开学要两个月了,奈奈子每天起码要写五六个小时的作业,偶尔还得要写到凌晨,就算是半年前备考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多作业要写。
拆着蛋糕盒,看见奈奈子终于写完了手上的这道题,乱步才开口叫她:“奈奈子。”
“嗯?”拿着铅笔的奈奈子从数学题的洪水里抬起了脑袋。
乱步拿起了一次性餐叉,一边从小蛋糕上戳下了半块草莓,一边又伸手把口袋里的那张【书页】掏了出来,动作随便得就像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张草稿纸,随手就把这张写着字迹的纸页放在了奈奈子的面前。
“撕一点下来。”乱步说完,就把叉子上戳着的草莓塞进了嘴里,鼓起了半边腮帮子咀嚼着。
撕……
撕什么?撕这个吗?为什么要撕?
奈奈子被他突兀的一句话搞得有点懵懵的,但还是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拿这张被丢在了习题册上的纸。
纸上写着一些字,很潦草,像是匆忙写上去的,奈奈子很快地扫过了一眼纸页上的文字,好像记录的是什么事情,可能是某个委托的事件记录,她的视线一扫而过,只看见了“侦探社”、“证据”、“真相”之类的词语。
还没等她再认真看一眼,已经端着蛋糕坐到办公桌上的乱步就伸过了手,在纸页下半张空白的地方比划了一下。
“从这里、”指尖落在纸页边缘大约一厘米宽度的位置,乱步从头到尾比划了一下,“……到这里,撕下来。”
说完,他就收回了手,又戳了一小块蛋糕下来。
奈奈子挠了挠脑袋,她放下了手里的铅笔,又看了一眼纸页上写的内容。她阅读的速度很快,别人看一行文字的时间,她都能看完两行了,因此虽然只是又看了一眼,她也多看到了很多字眼。
【ドストエフスキー】——不知道是什么外文词。
【猟犬】——猎犬。
【陰謀をあばく】——揭露阴谋。
她的目光从纸页上移开,左右看看,找到了被丢在旁边的一把尺子。
把尺子拿了过来,奈奈子用尺子压住了纸页,留下了大约一厘米宽的边缘露在尺子外侧,指腹捏住了页边,将页角折下,刚想要开始撕,乱步却突然说道:“等一下!”
他跳下了办公桌,端着蛋糕,转过了身,背对着奈奈子,然后才又开口道:“好了,撕吧!”
差点手抖把纸撕破的奈奈子:“……”
不明白爸爸又在搞什么,奈奈子还是谨慎地又认真地看了一下纸页上写的内容,潦草字迹“记录”下的事情让她觉得有点眼熟,好像是好几年中学时,那次侦探社被通缉、她被关了好几天拘留所有关的事件,不过上面的有些内容奈奈子并不太能看懂,比如说“吸血鬼”……什么什么的。
总之看起来应该不是什么重要的文件。
奈奈子直接就开始撕了。
一厘米的宽度虽然有些窄,但也并不难撕,就着尺子锋利些的那一侧,奈奈子慢慢地撕下了小半条纸。
她撕到了一半,手心有了些潮湿的触感,可能是刚才一直拿着笔写作业,所以出了手汗,奈奈子没有在意,继续着手中撕纸条的动作。但才又将页边往下撕了一小截,她的手就停住了。
手心下被挡住了大半的那部分纸条,隐约漫延出了显眼的血红色。
洁白的纸页被染上了鲜红,那些鲜红甚至还没有完全染进纸里,仍然浮在纸页的表面,在重力的作用下,从抬起的纸页上缓缓地往下流。
奈奈子感觉到手心那潮湿的感觉更明显了。
湿漉漉的一片,还在渐渐地变得更加“潮湿”,甚至能够感觉到“汗水”顺着手心流下,悬在了手心快要落下的触感。
她松开了捏着的页边,抬起了右手,将手心转了过来,就看见自己的指腹和手掌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几道口子,正在不停地流着血。
大概是被书页的边缘划破的口子,纸页很薄,但有时候也很锋利,细细的几道划伤,鲜红的血不停从伤口里溢出来,出血量并不大,但还是很快就弄得满手都是血。
【……好像不会痛。】
奈奈子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看了看,又抬头在桌上找到了纸巾,胡乱擦了两下,但却怎么也擦不干净,擦掉了些,下一秒,那几道划伤就又很快地渗出了血来。
撕了一半的纸页还躺在她摊开的习题册上,奈奈子用纸巾捂住了自己满是血的右手,攥着纸巾手忙脚乱地把纸条撕完了,又去擦尺子上沾到的血,作业上也沾了一点斑驳的血红色。
细长的纸条星星点点地印着血,但也并不多,看起就像只是被甩到了些红色的颜料。
手上的伤口并不痛,奈奈子也不是很在意,她攥着纸巾,用没被划伤的左手拿着纸条,开口叫乱步。
“爸爸,撕完了。”
端着蛋糕的乱步转过身,看见了自己举着血纸条的女儿,另一只手里还攥着一团血纸巾。
乱步:“……”
“爸爸,你能不能帮我拿个创口贴。”
奈奈子把纸条往乱步那边递了递,想了一下,又改口了。
“拿五个。”
一个大概不太够用。
乱步沉着冷静地放下了手里的蛋糕,接过奈奈子递过来的纸条,放在了桌面上。
江户川乱步已经不是十八岁的江户川乱步了,当了奈奈子十几年的爸爸,三十岁的江户川乱步现在已经可以完美地处理奈奈子这样那样的各种突发状况,如果侦探社要举办一场“好爸爸”比赛,如今的乱步绝对可以拿个大满贯。
转过了脑袋,对着医务室的方向,他沉着冷静地开口了。
“……与谢野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