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清江推赵长夏回房将衣服穿好再出来,自己也整理了一下因为做仰卧起坐而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最后才调整脸上的神情,从容地去开门。
刚开门便对上了曲嘉雨古怪的眼神:“乐姐姐,大白天的,为何要关着门?”
曲清江面不改色地道:“和六月商议点事。”
曲嘉雨看见赵长夏从房中出来,也没多想,问道:“那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曲清江心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打扰了。
嘴上道:“不妨事,你这么着急地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是县令下乡来了,里正他们这会儿正陪着他呢!”曲嘉雨说的时候,瞥了赵长夏一眼,让她别搞事,别得罪县令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赵长夏:“……”
向来都是别人找事,她予以还击的好吧!
不过曲嘉雨的提醒并非全无作用,她虽然不会找事,但难保别人不会找机会攻讦她。
若那县令是个特别恪守乡规民约、封建族规的老古板,目睹她与全族人作对的行径后,自然会厌恶她,往后她跟曲氏族人闹矛盾了,即使有理,官府也不会处理。
她若不想给人找事的机会,那么最好待在家里。但她可不是这种会委曲求全,怕自己被攻讦就躲着不出门的性子。
“又是来劝课农桑的吧?估计只到里正家坐一会儿就回去了。”曲清江对此见怪不怪了。
官府在乎政绩,而赋税是考核政绩的标准之一,收成、人口变化、治安等又决定了赋税的增减。为此县令每到开春、秋收等时候便会到各乡巡视一遍。
说是巡视,实际上大多数官员只会直奔里正家,然后一边享受着里正的招待,一边听里正汇报乡里的情况。里正基本只会挑好的来说,官员酒足饭饱后就心满意足地离去,至于那些真正有困难的百姓的生活如何,他一概不知、不管。
曲嘉雨道:“我爹说这个县令跟上一任县令不一样,来了后也不给里正招待的机会,拉着里正就到处转悠了。他估计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所以万事心里都得有个底。”
她就差没明着告诉赵长夏,只要出门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县令,所以今天一天最好都别出门。
赵长夏没她这么紧张,道:“娘子,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曲嘉雨见她要出门,急忙喊道:“赵六月你听到了没,县令过来了!”
“我听到了。”
“那你还出去?”
赵长夏道:“县令来了我就不能出去,这是什么道理?我非逃犯,也没犯事,行事光明磊落,心中坦坦荡荡,没什么不敢出去的。”
曲嘉雨一噎,嘀咕道:“你可别中了大伯父他们的圈套,免得连累了乐姐姐。”
“六月有分寸的,阿雨就放心吧!”曲清江拉她到绣房,“阿雨来得正好,我最近琢磨出了一种新的针法,六月是个大老粗,不懂得欣赏,还是阿雨替我瞧瞧吧!”
赵长夏:“……”
躺着也中枪呐?
她的审美和品鉴能力也是可以培养提升的嘛,给她机会多看多学,她一定能成为品鉴专家。
默默地吃了个飞醋,赵长夏出了门。也不知道该说曲嘉雨有先见之明,还是乌鸦嘴,赵长夏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便迎面碰上了里正一行人。
虽然赵长夏没见过县令,但是认出了曾经给她办户贴的主簿及里正,而被他们前呼后拥的那个中年男子估计就是县令了。
赵长夏打算避开他们,不过她这模样与身形实在过于显眼,哪怕她最近干农活又晒黑了些许,可看起来也仍旧阴柔。县令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目光自然而然地从她的身上转了一圈,虽然没说话,可谁都看得出他似乎在纠结这是男子还是女子。
主簿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赵长夏,由于男生女相的人不多,赵长夏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故而虽然过去了半年,可他依旧一眼就认出了她来,当即呼道:“是你呢!”
“你认识?”县令问。
主簿低声道:“这人在之前是个逃户,大赦天下后来办户贴……就记住了。”
县令皱了皱眉,虽然“他”的逃户身份是过去式的,可也说明“他”的不安定性。
他道:“叫他过来,我有话问他。”
里正连忙高声喊:“曲家的上门女婿,过来一下,明府有话问你。”
赵长夏:“……”
什么时候她的运气变得这么差了?
她走了过去,行了个给尊长行的礼,——她不懂文人的礼节,也不敢随便作揖或鞠躬,毕竟稍有差错就会被人所嘲笑。好在曲锋在世时,她跟着学了点向尊长行礼的礼节,如今随便应付一下吧!
县令颇为意外,他还以为乡野之民都是些不懂礼节的粗鲁之人,没想到还有个恪守礼节的地位低下的赘婿。
它注意到了赵长夏短褐内穿着的孝服,问:“家中可是有人去世了?”
赵长夏:“……”
不是吧,把我喊过来只是为了问这个?
她答道:“四月份时,小的丈人不幸病逝。”
县令又问了一些有关曲家如何治丧的事情,赵长夏都小心作答了。
这时,围观的百姓中有人低声道:“他的丈人去世,他并没有厚葬其丈人,去世才半个月,便匆匆下葬了。”
此言一出,众人脸上的神情各异,里正跟乡书手等面面相觑,主簿则皱着眉头,倒是县令也十分诧异地看着人群,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话像是鼓励了那说闲话的人,他立马站了出来,将曲锋去世后,曲清江与赵长夏的那些操作,告状般告知了县令。
赵长夏瞥了那村民一眼,认出他是当初偷水稻被自己收拾过其中一个人。
这人虽然畏惧赵长夏,但想到如今有县令做主,赵长夏八成要完蛋了!
便又大着胆子状告她:“他不仅不孝,还十分豪横,乡人凡是有得罪他的地方,他必定报复,小的还被他打过!”
县令怒道:“竟然还有这种事?!你何以无故打人?”他质问完了赵长夏,又问里正,“你何以不处理?”
里正十分生气地瞪了那村民和赵长夏一眼,埋怨他们之间的恩怨不解决,连累了他。
赵长夏道:“回禀明府,我并非无故打人,我反而还要找明府讨回一个公道。这小贼曾在春耕之时偷挖我家的秧苗,被我人赃并获,我不过是小惩大诫,教训一下他,并未报官处置,没想到他会对此怀恨在心。”
如果新县令真这么重视农桑,自然不会轻饶这种损人田地庄稼的事情。
果然,县令更加生气了,质问那村民:“小贼行径,还有脸反过来诬告他人?!”
那村民目瞪口呆,辩解道:“小的没有,大家都可以帮我作证!他这是污蔑我。”
围观村民:“……”
他们躲官吏都还来不及,怎有胆子上前帮他撒谎?
“那他何以无缘无故打你?”县令问。
村民:“……”
里正见状,赶紧让壮丁上前来将那村民赶走:“还不下去?那是你与赵长夏的私人恩怨,在明府面前胡咧咧什么!”
他恨死这村民了,出来闹这一通,也不管真假,这不就告诉县令,他没管好村子,才会发生这种鸡飞狗跳的事情嘛!
县令也没兴趣揪着这件事不放,毕竟这件事发生在春耕的时候,事情早有了结果,应该没有什么冤情。他也不关心曲家吃绝户的那点小心思,毕竟民不举官不究,曲清江没有告官,这又是人家的家事,只要没有违反朝廷律令,他也不好管这事。
真正令他感兴趣的是曲家“薄葬”之事,他感叹道:“时人重厚葬,认为此乃极孝的表现,可厚葬往往劳民伤财……”
原本幸灾乐祸等着县令批评曲清江跟赵长夏不孝的那些人都傻眼了。主簿与里正有些懵逼,这上官怎么还唱反调了?
主流的世俗观念便是应该厚葬来彰显孝心,主张薄葬的毕竟还是少数,没想到这个县令就是那部分“少数人”!
赵长夏也有些意外,虽然薄葬是曲锋的遗言,可说出去确实容易被人戳脊梁骨,没想到这县令这么开明。
而县令对这事这么上心的原因,她猜县令或许是想倡导薄葬和教化治下的百姓,正好遇到曲家这个例子,他便拿出来做典型。
她猜的没错,县令今日到乡里走动,除了劝课农桑之外,便是宣扬德化。他目睹了无数人为了厚葬先人而弄得倾家荡产,对此十分痛心,对厚葬之风也深恶痛绝,然而他一个人的力量太弱了,实在是没法改变百姓的观念。
遇到这一例,他如何不意外和惊喜?!
县令当着众人的面称赞了曲锋的节俭观念之优秀,又表扬了曲清江与赵长夏能够听从亡父的遗愿,是为大孝。
众村民:“……”
感觉被县令狠狠地打了一巴掌。
人群外的曲氏族人听了,对县令“包庇”赵长夏的举动颇为不满,毕竟他们劝曲锋立嗣的行为放到全县,也没几个人会说他们不对的。但他们还不至于胆大包天去得罪县令,便只能咽下了这口“气”。
虽然县令只是口头的表扬和称赞,甚至连赵长夏叫什么名都没问,但村民们可是看明白了,县令不会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会因为赵长夏的大胆叛逆之举而处罚“他”。他们若敢得罪赵长夏,被“他”教训了,也只能算是自讨苦吃。
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对劲,县令为了缓和气氛,忽然指着赵长夏腰间的香囊,道:“这个香囊上面的刺绣很是精致,我能看看吗?”
赵长夏摘下香囊递给他,道:“此乃娘子所绣。”
里正问:“明府好眼力。这曲家娘子可是咱们县十分有名的绣娘,她的亡母更是出身皇绣的岳氏绣娘。”
县令忽然问赵长夏:“令妻可曾绣过一幅《麻姑祝寿图》?”
赵长夏心中一动,道:“年前受人所托,绣过一幅。”
县令恍然大悟,却没有就《麻姑祝寿图》发表什么见解,只把香囊还给她,道:“令妻手艺精进了不少。”
“谢明府赞誉,小的深感荣幸。”
县令道:“令妻也是妇人女子之楷模呀!”
众人虽然不明白这俩人在打什么哑谜,但看得出县令对曲清江的刺绣手艺极为推崇,心情更是复杂。
刚才还想恶人先告状的那村民后悔不迭,暗道,就不该这么天真的!
县令走后,他以为赵长夏会报复他,但赵长夏还没有对他怎么样,里正就先让人将他架到了自家门口,狠狠地鞭挞了几下,道:“我让你在县令面前胡说八道!”
他的家人吓得跪在里正家门前求饶,他也哭着说以后都不敢了。而其余村民只是围观,没一人敢上前主持公道的。
里正教训完他,又警告村民道:“往后还有人敢在官人面前胡说八道的,下场比他还惨!”
他本来对赵长夏也挺不满的,觉得她这不肯吃亏的性子很能惹事,然而想到自己打不过他,县令刚刚又表扬了她,对曲清江的手艺也十分认可,便没对她怎么样。
赵长夏回了家。曲嘉雨还未离去,二人似乎研究新的针法似乎研究得兴致勃勃,见她回来了,曲清江脸上的笑容更甚:“六月,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长夏眨了眨眼:“我遇到县令了。”
曲清江:“……”
曲嘉雨:“……”
姐妹俩顿了下,然后大惊。
赵六月该不会在外头走一圈就倒霉地遇到事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赵狼灭:娘子嫌弃我审美不行?生气了。
方便面:哄狼灭的无效方法——道歉,有效方法——亲亲。
小醋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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