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陵这么大,林焰熟悉这里的每一条街道和小巷,却不知道余倾清会去哪里。
这里没有她的家,弟妹的家不是,单位宿舍不是,他的房子也不是。
她甚至没有想过要回来。
林焰在二楼门口蹲了两个小时,期间收获上上下下爷爷奶奶们无数好奇的眼神,最终打电话把余天佑叫到面前。
“哥。”余天佑挠挠头,“对不起……”
林焰现在最不想听这三个字。
根本就没有谁对不起谁。
“到底怎么回事?”
余天佑把家里要给他买房结婚、让他姐贷款的事说了一遍。
然后看见了他非常熟悉的、焰哥那张教导处主任的脸。
“你有什么想法?”林焰抱着手问他。
余天佑觉得他要是敢说想让姐姐给买林焰就能一把把他脖子拧下来。
可小伙子也委屈:“我真没这么想,我和叶子商量好的了,跟我姐也说了,我真不知道我爸会去单位找她。”
说完看了看教导主任的脸色。
“继续。”林焰八风不动。
“刚刚我爸给我打电话让我明天去售楼部我才知道的,我立马回家闹了一顿,叶子怕出事把我姐喊去了……”
“继续。”
“我把我爸打了……”余天佑揉了揉眼,他是他爸的老来子,全家人把他当眼珠子爱着护着,他从小夹在中间做惯了和事佬,想把两碗水端平,可现在他知道,不行的。
“哥……你……”余天佑嚅嗫着,哭了,“焰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姐了?”
林焰深深从肺里换出口气。
余天佑坐实了自己的想法,拉着他:“哥,我能解决的,我姐太可怜了,你别这样,我保证以后都不会有人去烦她了,我以前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结婚的,可我觉得你们俩在一起特别好,真的,特别特别好,哥……”
“你怎么把你爸打了?”林焰听了,嗓子发紧。
“他们打架,我爸拿刀要砍我姐,我挡了一下,我爸被我推到地上,手扭了,我妈去抓我姐头发……”
“说。”
“我拿起那把刀架在自己手上,他们如果再逼我姐我就把自己废了。”余天佑哭得脏兮兮的,在哥哥面前也没什么不好意思,说完又觉得不应该说,不应该让林焰知道家里的这些破事。
“你一次性说完。”林焰没了耐心。
“我妈被我吓坏了,保证不让我姐明天去买房。哥。”余天佑说,“我长大了,懂事了,我跟你保证,没有那么一天,我姐……我姐真的特别好,她很喜欢你,我能看得出来。”
林焰觉得余老三生的两个孩子都不像他,不知道像谁,明明没错,却一个劲地道歉,一个劲地把错往自己身上揽。
“你等着。”
林焰揉了把男孩的脑袋,上二楼用钥匙打开门。
行李余倾清早就整理好了,整整齐齐放在门后。
“我跟你一块过去。”林焰拖着行李箱,问,“她在哪?”
“在叶子那儿。”
“……走吧。”
叶子的家在新区,林焰将余倾清的行李箱绑在车上,这一路,心里复杂得用语言根本说不清楚。
他等在楼下,余天佑把行李拎上去,半晌后下来又道歉:“我姐让你先回去……”
“哥,对不起啊……”
“跟你姐说,我会好好照顾她的花。”林焰仰头望了眼,望不见那个女孩。
13号,余倾清登上了去龙平的动车。
车窗外光影飞快掠过,她想起了她回来的那一天,那辆高铁开得很快,快到她近乡情怯。她站在警队的便利店外,看见林焰压低身体飚着他的摩托车从闸杆下飞驰而过。
她一眼就认得是他。
林焰今天调休,为了送余倾清特地让郭浩帮忙上一天班,老太太看他不出门,楼上姑娘也不下来,扯着嗓门问:“倾清呢?”
“出差。”
“哦。”老太太点点头,“我还以为你们吵架嘞!没吵架吧?”
林焰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找个地方玩,我们等等要打牌。老太太开始赶人。”
林焰给爸妈上了柱香出来,他手里拿着棕色小熊的钥匙包,一步跨两个台阶,打开了二楼的门。
他才发现,家里被余倾清重新打扫过,之前的杂物间被她收拾得很干净,里面铺了一张单人床,蓝色的床单和枕头,还有一个小书桌。
他以为这是女孩为他收拾出来的房间。等他经过那间主卧,他才察觉不对。
主卧的床边,放着一双男士拖鞋,他穿过的那双。
他再倒回次卧,发现书桌上除了书,还有一支口红。
这是她为自己准备的房间。
那盆太阳花被她放在阳台上,外头还挂着她没来得及收的小熊睡衣。
这个家,短短一段时间满满都是她的东西,都是她的味道,她住在这里,好像住进了林焰心里。
余倾清顺利与大部队汇合,大家碰头开会,然后被分成四个组,她这组就她一个女生,其他两个男生一个八零后叫王谦一个八五后叫陈子出,看起来都很好相处。
在公安队伍里,基本上是女的当男的使,男的当牲口使,女生与男生拥有平等的权利和待遇,也担有一样的责任和义务。见到死尸男的不怕你也不能怕,深山搜寻男的不撤你也不能撤,你是捍卫国家的警察,你是国家的武器,不分男女,穿上这身警服,你就没有性别。
但很多时候,这里也是最尊重和爱护女生的地方。
龙平这里的领导拍拍小姑娘:“听你们瞿队一直夸你,没想到这么年轻,让他们带你到处看看,我很期待你的报告。”
余倾清的脸昨晚冰敷过还是有痕迹,今天出门前化了妆,听完很谦虚地摆摆手。
领导走后,她收拾桌上的东西,感觉有人往身边一坐——
“余倾清?”八五后瞧着是个憨厚的,拿着手机比了比余倾清文件夹上的名字,笑得很灿烂,“你就是余倾清啊,好巧!”
余倾清莫名。
“我叫陈子出,认识一下,见到你很高兴。”
“你小子!”王谦拍了陈子出一下,“我记得你儿子都一岁了,这整什么呢?”
说着朝余倾清打招呼:“嗨小姑娘,叫哥,哥龙平熟,罩你。”
余倾清点点头:“谦哥。”
王谦指着陈子出:“我俩之前一起跑过半马。”
陈子出无奈:“老王你真是……我这么正经的人!非常靠谱!”
余倾清一默,想起有人也总喜欢夸自己靠谱。
“哎余倾清。”陈子出把手机往她眼下一递,“林焰你认识吧?”
“……”余倾清狠狠一愣。
她还没看清手机上是什么,陈子出就收走了,低头噼啪打字。
林焰正在家里把两个房间置换,姑娘的口红和书又重新挪到了主卧,她的睡衣整整齐齐叠好,放在枕头旁边。
【哥们,巧了,你找的姑娘和我一组。】
林焰一个上午心静不下来,看见这个突然松了口气。
【帮我多照顾一下。】他发了个红包过去。
陈子出秒收,却拿乔:【是你谁啊就照顾,不说清楚我不肯的,我一有家的老爷们这方面得小心,这以后要一起待两个月呢!】
林焰找了个小口杯给太阳花浇水,不知道该浇多少,秉着宁可多不能少的原则,倒了一大杯。叶子绿油油的,还没开花,他放下杯子想了想——
【暂时只是同学和同事。】
【暂时?】
【正在努力。】
【卧槽林焰你也有今天,爽了,没问题,我肯定关照,把你的丑事全抖落出来!】
林焰笑了一下,笑意却未达眼底。
看着手里的小盆栽,觉得还是得再多浇点水才行。
余倾清上了车才看到微信消息,那个卡通小警察两个小时前问她:【倾清,到了吗?】
五分钟前发了一张照片,是那盆太阳花,叶子上挂着水,看起来湿漉漉的,金色的阳光里有他的影子。
车从局里送到宿舍,大家放下东西就要出去巡查,临下车时,她发了两个字:【谢谢。】
林焰蹲在地上,手指拨了拨小绿叶。
【晚上回到酒店跟我说一声好吗?】他问。
女孩没回。
连带着晚上也没告诉他,是他发消息问陈子出才知道他们刚吃完饭,正往酒店走。
不是主路的小路口上竖着个巨大的路牌,他们干交警的有职业病,只要在路面上眼睛就往红绿灯和路牌打转,坐个车都要用手机拍两张地上的划线。
余倾清原本安安静静的,突然就看着那个巨大路牌说了句:“好有钱。”
王谦笑起来。
余倾清说:“这个柱子要四万,我平时都舍不得用,这么大的牌子不放主路可惜了。”
陈子出大概就觉出了林焰的喜好,是个有趣的姑娘。
然后看见姑娘手机响,林焰两个字很明显。
陈子出本想看热闹,结果却看见姑娘把电话摁了,看向他。
这超出了陈子出的知识范围:“你不接啊?他一直等你下班。”
居然有姑娘不接林焰电话!!??
余倾清抿着唇,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小子到底干什么了你这么生气?”陈子出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王谦:“啥?谁?你俩说什么呢?”
“同事。”余倾清飞快地说,看着陈子出,“不是生气。”
第二天,林焰发现那盆太阳花恹哒哒的,觉得可能是水没浇够,上班前又补了一口杯,放在阳台上等着太阳出来光合作用,枝头已经有了个小花苞,他的手指轻轻拂了拂,低喃:“早点开花吧。”
林焰这一天话都很少,他和郭浩站在路口执勤,郭浩问他:“怎么心事重重的?”
“别装傻。”林焰目光放向远处,有个小孩想抢灯,他用力吹了吹哨子,带着白手套的手抬起来往后扇了扇,那十几岁的男孩又把车退回了线内。
郭浩憨憨挠头:“是听了几句,没想到倾清她家这么……”
想想,不说了。
这是警队,没什么查不到的,余倾清的家底被扒的一干二净。
林焰在绿灯放行完再次红灯时,低低说了一句:“你想象不了她是怎么长大的。”
他也想象不了,离开了温陵后的那几年,自己攒学费的那几年,她是怎么过的。
“你要是听到什么别放在心上。”郭浩拍拍他。
有些话他憋在心里不会告诉林焰,这几天,队里都在传他们的事,有人替他可惜,说他傻,千挑万选找了个这样的;有人说他不傻,两人挺般配,谁都别嫌弃谁。
说这话的人这次没选上铁骑队队长,邱明知道了气得骂娘,唐媛媛直接冲出去找人单挑,平时挺厉害的小丫头,几句话就哭了。
“哭什么?”
圆脸小丫头哭着嚎自己是怎么跟余倾清显摆爸爸给的奖励,怎么显摆爸爸给买的车,显摆自己是家里的小宝贝,显摆她拥有的一切。
“这哪是显摆,不是的汤圆,余倾清不会怪你。”
她哭成了一枚红糖汤圆:“就是因为倾清一点都不怪我我才难受!”
郭浩想起他告白失败那天,余倾清对他说:“不是你不好,而是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决定这辈子都一个人过。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为什么很小的时候就有这样的想法呢?
为什么有喜欢的人还决定要一个人过呢?
郭浩一直以为是她的托词。
现在相信了。
连续三天,余倾清三人跟着龙平交警大队的人在路面执勤,烈日当头,从早晨晒到下午。第三天,她饭都没吃就先回去了,让外卖小哥送藿香正气水,感觉自己中暑了。
电梯要刷卡,她自己下楼拿的,碰上吃饭回来的陈子出,陈子出说你这样不行,要不明天路面我和谦哥去,你在房间弄报告吧。
余倾清摇摇头,问他:“你晚上有时间吗?我们抓紧把这几份材料先写好,后面还有三个城市,到最后弄太赶了,我今天拍了一些需要整改的照片,我们一起看看。”
陈子出:“……”
刚到房间林焰的电话就来了,陈子出接起来就感叹:“还不接你电话呢?”
林焰:“……”
“这姑娘是个狠人呐,脸都白了还搞材料呢。”
林焰皱起眉:“她怎么了?”
陈子出:“中暑,我刚看她买了药。”
“她吃饭了吗?”
“没有,这哪吃得下,说好了一会她到我这里干活。”
“你房间号多少?地址发我一下。”林焰说着,刷开了外卖软件。
陈子出听出他着急,地址发的很快。
余倾清抱着电脑敲敲门,大热天的披了件外套,陈子出赶紧把空调关了,打开窗。
女孩坐下以后掏出手机,把照片导到电脑上,用放映灯一张张过,脸色虽不好,但工作起来却很专业认真,她指着一张把停车位画到盲道上的照片和陈子出商量:“这个我觉得可以提,他们大队的人跟我透了句,其实也想调整,不好说。”
陈子出:“这画到盲道上确实太离谱了。”
余倾清:“听说是当时为了创城,这一块是新区,都是加班搞的,为了好看。”
陈子出不赞同地摇摇头。
余倾清说:“我们这么做等于是帮了他们一个忙。”
陈子出打量着女孩,她问:“有什么不对?”
“林焰那张脸,你怎么不动心?”陈子出实在想不通,“难道你们队里还有更帅的?不能够吧?”
余倾清被这样突袭,眨了眨眼,一时说不出话。
“我跟他大学一个宿舍,好的穿一条裤子,真的,就没见过他求人。”陈子出真是稀奇了,把电脑推开,守着姑娘非要问个清楚,“那家伙一天一个电话问我你的事,可怜兮兮的。”
余倾清气息不稳,刚要说话,陈子出电话响了,他看了眼,陌生电话,对余倾清说:“等着,我下去一趟。”
一会儿后,陈子出拎上来一份外卖。
直接提到姑娘怀里,竖起来给她看了看他正在震动的来电显示,是林焰。
余倾清的手指触碰到了滚烫的温度,鼻尖溢满食物的香气。
陈子出喂了声:“你怎么这么粘人?拿了拿了,送到她手里了你放心吧,挂了,谈正事呢!”
把林焰的电话撂了,朝余倾清笑嘻嘻:“赶紧吃,我跟他说你没吃饭他着急。”
盖子打开,是一份瘦肉粥。和她在警官学校吃过的一模一样。
陈子出见了,很欣慰:“还挺聪明,没给你整什么可乐汉堡烧烤。”
说着朝余倾清笑:“他哪追过姑娘,没什么经验。”
说着又把粥不动声色往她手边推了推,一副你要是不吃咱们工作就免谈的架势。
余倾清拿起勺子尝了一口,很烫,落进胃里很熨帖,好像整个人都活了过来,之前被藿香正气水折磨得抽搐的胃此刻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
女孩抠着勺子,问:“他大学没谈吗?”
陈子出像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谁?林焰?得了吧!他也就是在成绩上碾压我!哎,你这样的怎么也单着?你们队是不是都不行?”
余倾清半真不假:“年纪大了没想找。”
“林焰啊!你俩多合适!我说实话,头一回见他对谁这么上心,以前我们都怀疑他是个弯的。”
余倾清没接话,但是把粥喝完了。
她回去后给林焰发了条消息:【林焰,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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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手术,值得25字评论吧?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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