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疾
胜邪?
听到洛神的低喃师清漪微愣,跟着勉强压下那股几乎就要蹿出来的暴躁戾气,捏紧拳头,死死盯住了面前黑衬衫女人手中的那柄青黑色冷剑。
当初春秋铸剑大师欧冶子曾铸下五柄天下奇绝的名剑分别为湛卢,纯钧胜邪鱼肠,巨阙。
湛卢寓意君王仁道纯钧寓意尊贵高洁鱼肠寓意果敢勇绝而在这五柄名剑之中,尤以巨阙最锋所以一直被尊为霸道锋利之剑。所到之处无往而不利,就算是至为坚硬的物事,也能轻松砍出缺口,“阙”通“缺”,巨阙之名便由此而来。
而胜邪剑,则是性邪之剑,五剑之中最为不详。
当年欧冶子铸造胜邪的时候,察觉到剑中隐隐有邪气存在,他觉得自己每铸一寸,便更恶一分,就以“胜邪”名之。正因为欧冶子这种心态,他在铸胜邪的时候,也是他最痛苦的时候,后面他醒悟到“减寸,则减恶”,所以导致胜邪的长度,最终并没有达到欧冶子的预期长度。
甚至还流传了这样一种说法,欧冶子最终也没有将胜邪铸造完毕,所以胜邪是没有剑尖的。
剑尖部分未锻完,被欧冶子裁去,成为残剑。
想到这个传说,师清漪特地往那女人手中长剑的尖端部分瞥去,面上神色顿时一凝。
这柄剑,它真的没有剑尖。
原本属于剑尖的那一小部分,被什么人齐整切去,显出一道斜线,令这柄剑长得有点像一把青黑色的双锋平刀。
可即便没有剑尖,有两边剑锋的冰冷锐利,那也完全足够了。
欧冶子五剑齐名,随便一把放到现代的古董界来看,那就是神器中的神器,价值不可估量。师清漪并未见过胜邪,如果她没有拿在手上近距离研究细节,是不可能知道那究竟是一柄什么古剑的,好在洛神一眼认得,不然她也不明所以。
经过历史颠沛,巨阙如今已被洛神握在手中,想不到与巨阙齐名的另一柄名剑,居然也现身眼前。
师清漪咬了咬下唇,沙哑说:“我见过你。柳色酒吧五楼,是不是你?”
那黑衬衫女人朝师清漪看过来。
她隔得远,脸上又戴着青头鬼面具,所以就连她露出来的眼眸部分也不能很好地看清楚,里面的神色自然更加窥探不到。
她就像个木偶一样,冰冷,僵硬,一个字也不回答。
师清漪恨她偷袭洛神的行为,眼见她冷漠不说话,心中更加恼恨,几乎就要控制不住。
趁着这短暂空隙,先前那没有神智的人形肉菌又再度卷土重来,长鞭挥舞,口中狂啸,而与此同时,那戴面具的黑衣女人身子突然前倾,做个起剑的姿势,下一秒身影鬼魅,与那人形肉菌一起,急速朝洛神欺压过来。
“清漪,退!”
洛神挑剑迎上前。
接下来那短短的冲突里,场面简直混乱到了极致。
这才是真正的地狱。
肉菌连接的无数柳条状吸食长鞭被洛神挥剑砍下,现在洛神的主要目标转移到了那黑衣女人身上,所以对于长鞭那种近乎疯狂的攻击,她采取了完全无差别的砍杀。
黑衣女人的进攻太过鬼魅,肉菌的进攻又无脑狂暴,两种夹击混杂在一起,难缠无比,于是这种难缠令迎战的洛神浑身突然披上了一层冷冽酷寒,生人勿近的煞气。
仿佛被逼迫般,她开始遇鬼杀鬼,遇佛杀佛。
对手是怪物,和对手是人,那是两种全然不同的体验。
怪物没有理智,没有神思,它们靠嗜血的本性来杀人,从头到尾就只知道撕咬。进攻,虐杀,杀掉之后,连血带肉,骨头渣子也不剩地全部吞下肚去。
但是人是不一样的。
也是最危险的。
人有神思,有理智,擅谋划,也最是狡猾,所以在洛神与那黑衣女人的对决中,那女人知道见招拆招,洛神往哪里攻,她便会往哪里退,同样的,哪怕是洛神稍微露出一个几乎微不可见的破绽,她就会瞅准机会,缠压上来。
洛神本就强到可怕,在师清漪的印象中,这世上恐怕没有人真的是她的对手。
而且她是那样隐忍,懂得收敛的女人,将耀眼的锋芒收入深处,师清漪甚至会觉得以前的她,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尽过全力,其他人哪怕能达到她的十分之一,那都是十分难得的。
可是现在,她却真的好像开始拼。
巨阙的每一次劈砍,回挡,刺挑,都是剑气激荡,带起令人胆寒的猎猎冷风。
那黑衬衫女人是她认定的劲敌,她不得不全力以赴。
而她手中的巨阙,与黑衣女人手中的胜邪,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此番真正争锋相对,恍然之中让人觉得穿越了历史时空,回到一片哀嚎遍野的古战场。
欧冶子是最伟大的铸剑天才,再也没有哪个人会像他一样,在剑中赋予真正的生命。而他花尽心血所铸造的两柄剑,被这两个女人握在手中,两人身影交织在一起,就连师清漪这样目力奇佳的人,都觉得要看清楚她们的动作,十分困难。
连一根针都插不进去一样,真正的强强对决。
速度太快了,正因为这种快速,洛神的长发舞在空中,脸也看不太清楚,那黑衣女人戴着面具,更加看不到脸,于是两个人只有身影能勉强被师清漪窥探到。
……那种姿态。
师清漪看着看着,突然感觉胸闷得喘不过气来了。
那种姿态,好像是一模一样。
那黑衬衫女人就像黑色影子,恶鬼一样,缠着洛神。
师清漪为自己这个想法打了一个寒战,这时,几条长鞭朝她劈过来,她闪身躲过,目光在狼藉的地面上来回地扫,最终让她看到了她之前丢过去的那把匕首。
她手上没有武器,即便地上这柄匕首太短,施展不开,对她而言却也显得弥足珍贵。她跑过去,弯腰捞起那把匕首,回身一切,又是几条长鞭被她砍落。
肉菌本体在洛神那边吃了大亏,开始往回退,将攻势放到师清漪身上,师清漪正是满心恶气的时候,也顾不得手中匕首是不是短了,直接冲过去,跳到那东西身上,对着它褶皱遍布的头顶就是一通猛刺。
一下,又一下,她几乎刺红了眼,感觉自己胃里翻江倒海,真的就要吐了。
“师师,快下来!”雨霖婞突然喊道。
师清漪抬头一看,就看见雨霖婞手里拎着她的腰包冲过来,速度飞快,师清漪虽然头脑发晕,却还是听从雨霖婞的话,从那东西头顶一跃而下。
同时,洛神飞身踩到墙上,接着一个雨燕翻身,天神一般,手中巨阙朝那黑衬衫一劈而下。
那黑衬衫女人起剑格挡,巨阙与胜邪两相撞击,发出胆寒铮鸣。
洛神的巨阙压在胜邪上,继续往下压,她的黑眸寒气弥漫,就像冻住的冬日黑夜,那种难得一见的凛然气势,但凡看一眼,都似要拜服地朝她跪下。
那黑衬衫女人被压制,手腕开始发抖,身子往下矮,眼睛同样乌黑,却是毫无神采的。
“哼。”洛神冷哼。
她跟着突然松了左手,只单手握剑,另外空余的左手抓握如钩,抓到那黑衬衫女人肩膀上。
“咔嚓”一声。
那女人的肩膀在洛神缚鬼手的抓握下,似乎连肩部骨骼都错了位,洛神欲要下一步动作,却突然身子一颤,蹙眉往后一退,拄着巨阙弯下腰来。
心脏。
……又来了。
洛神左手紧紧捂住胸口,感觉那里都要尽数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道揉碎,白皙手背上的青色血管几乎都要爆了出来,一条一条,微微地颤。
黑衬衫女人麻木地盯着洛神,提起了胜邪。
青黑色的残剑,死神的利刃。
而那边人形肉菌看见师清漪下去了,雨霖婞却又冲上来,立刻又朝雨霖婞撞了过去。
它嘴巴大张,露出一口烂牙,明明是变形的人类头颅,张嘴却达到一种人类完全不能达到的极限,就好像是河马一样,张嘴幅度几乎可以达到一百八十度。
啧,估摸着好几百年没漱口了,活人都能给它熏蹬腿儿,蹬腿的能被它给直接熏活了。
雨霖婞在心里骂一句,却还是硬着头皮将小腰包顺着那张大嘴往前塞。
一边递塞,她一边喊:“师师快往回跑!她表姐你也别打了,赶紧跑啊,还有一分钟,不然等下你那如花似玉的美人脸蛋破相了,人家可会不对你负责啊!”
肉菌嘴部变形,很大,颈部也膨胀非常,立刻一口将雨霖婞的小腰包吞了下去,都不带嚼的,直接滚了下去。
雨霖婞看见那东西吃了下去,顿时大喜道:“拜拜了您吶。”
与此同时,师清漪瞥向洛神那边,等她看到洛神佝偻弯下的背,浑身血液似乎都凝住了。
洛神抬起冷冽的眸,右手紧紧握住巨阙,手腕处抖得厉害,黑衬衫女人对那边雨霖婞所做的事丝毫也不在意,挥起胜邪就朝洛神身上砍,师清漪疾冲过去,双手兜住洛神往旁边躲避,虽护住洛神,她的背部却整个露在了胜邪剑下。
只听哧的一声,师清漪的背部衣服立刻被胜邪的剑气划开,里面的内衣带都被切断了,连带切出一道深深的红色剑痕,皮开肉绽,都见了骨。
那黑衣女人看见了,在原地停下了。
“清漪!”洛神牙关紧咬,慌忙揽住师清漪的腰,打横将她抱在怀里,迅速往后退。
“跑,跑,跑跑跑!”雨霖婞急得大叫。
洛神抱着师清漪,雨霖婞跟在后面跑,师清漪背部血流如注,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只是压抑地发出喘息声,紧紧抱住洛神的脖颈。
很快越过了过道门,雨霖婞大喊道:“趴下!”
洛神抱住师清漪卧倒,将她牢牢护住,雨霖婞跟随下趴,只听过道那边肉菌所在的位置轰隆一声,爆出一声巨响,上面天花板都陷下来了,一半挂在上头,摇摇晃晃,墙壁也凹陷得不成样子,那个爆炸区域顿时汁液四溅,全是黄褐色的肉浆。
雨霖婞对分量拿捏得很到位,爆炸并没有造成大规模塌陷,不过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也知道不能再待下去,爬起来急道:“这么大爆炸声,我们得赶紧叫养蛇的她们走了,不然等下警察和消防闻讯赶过来,我们都要去局子里喝茶!”
洛神搂住师清漪,开始往深处跑,她从没这么紧张过,一声不吭,抱住师清漪的手臂却在发颤。
心脏越缩越紧,她腿脚发软地抱着师清漪,每奔走一步,那种撕裂感就要在她心口切上一刀。
师清漪背上还在流血,雨霖婞气得眼睛都红了,噼里啪啦边跑边骂,一个人先行去师轻寒和千芊所在的那间囚室通知她们,等下好一起走。
雨霖婞走了,洛神就抱着师清漪找块干净的地坐下,把师清漪的外套脱了,一手握住她的软腰,另一只手将她里面的衣服往上撩。
师清漪的内衣带被胜邪割断,洛神扯下她的内衣,发现上面已经全被鲜血染得通红。
温度太低了,师清漪浑身开始打哆嗦,连带着洛神苍白的薄唇,以及手指都在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忍一忍。”这里没有药,没有绷带,洛神果断拆下自己软薄的白围巾,从师清漪后背一直绕到前胸,用围巾紧紧缚住师清漪背上的裂口,又紧紧缠了几圈。
“……唔。”
那种大力压血的痛比被剑切割的时候,更加痛苦万倍,师清漪贴着洛神耳际,喘息了阵,虚弱道:“这里这么多见不得人的东西,响动那么大,警察一来,我们跑不了,萧家的人……他们也跑不了,他们肯定会毁掉这里……他们这么精心策划布置,如果有朝一日要毁掉,肯定会设有自杀式的定时引爆装置……洛神快走……快走……”
“别说话。”洛神轻声哄道:“我都晓得,你莫要说话,我们很快就离开。”
师清漪鼻尖贴着她的脸颊,能清楚地感觉到她说话时脸颊的颤动。
那种濒临绝境的战栗。
洛神脖颈上全是冷汗,尤其是围巾拆下来给师清漪包扎之后,那种湿滑的冷汗就好像发了洪水般,连带着将师清漪垂下的发丝都要打湿似的。
“你病了……”师清漪喃喃着:“你病了么?你病了么?你是不是病了……”
她开始神智昏聩,说话总是止不住地重复,她这是怕洛神听不清,所以才重复,实际上却是她自己快要听不清了。
“没有,怎会。”包扎完毕,洛神站起来,继续将她拦腰抱在怀里,抱得稳稳的。
她的唇贴在她脸上,吻了吻,轻声说:“乖,别怕,我们就要走了。我好得很。”
“你骗我……你总在骗我。”师清漪突然哭了。
“莫要说话了,听我说话就好。”洛神紧紧抱住她,颤抖道:“你莫要睡过去,听我说话,莫要睡,一定要听我说话。记住,清漪……我永远也不会真正骗你,你只要不被别人骗,你晓得么,千万莫要被别人骗,这辈子你只要……你只要被我一个人骗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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