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峰紧追不舍,就见着沈元景一路领先他几丈远,直到无锡城外,才停下等在一边,他正要说话,就听得对方道:“不急!”
沈元景抬头看向天上,说道:“还有些时间,你等我一阵。”他轻轻一跃,约莫三丈高的城墙似乎是平地一般,翻了过去。
乔峰不知他要做什么,想来如此高明的武功,若对自己有什么图谋也不需要费那么多的心思,安心等了一个时辰,直到天色大亮,才见着对方又从原地翻墙而归,手里还提着些东西。
沈元景引着乔峰去了一僻静处,拿出包裹里头的笔墨纸砚来,细细研墨,说道:“乔帮主,现下你有何打算?”
乔峰苦笑一声道:“乔某已非丐帮帮主,沈兄还是不要这样叫了。”
沈元景点点头,说道:“也是。不过叫你乔小兄弟终归不妥,那我吃些亏,唤你乔兄吧。”
“这。”乔峰看着他不大的面容,想想自己已是而立之年,问道:“沈兄,你今年多少岁了?”
“记不清了,不过定然是过了一百的,你就按着一百岁来算吧。”沈元景漫不经心的说道,似乎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事情,他将全部心思用在了磨墨上。
乔峰不信,可一想到对方如同鬼神一般的武功,又有几分迟疑,定了定神,说道:“沈兄,你方才说,你知道带头大哥的身份,是也不是?”
沈元景磨好了墨,又拿出笔来,从葫芦里面倒水清洗,说道:“你仔细想一想自己生平,恐怕就能明白了。”
乔峰冥思苦想,自己在乔家长大,七岁拜入少林玄苦大师座下学功夫,后面遇到恩师汪剑通,入得丐帮,立下一次次汗马功劳,才得传帮主之位。
想到这里,他心中一叹,原以为是恩师有意锻炼,试了他三道难题,七大功劳,才肯传位,现在仔细思忖个中缘由,一时也不知如何去说。
这一番思考费了不少功夫,等醒悟过来,见得沈元景已然拿出一个扇子,在上面写写画画的。他摇头甩去胡思乱想,说道:“乔某驽钝,实在想不出来,还请沈兄明示。”
沈元景将笔一搁,又取出一个新砚台来,换了另一锭墨,说道:“非你是想不出来,而是不愿去想罢了。少林寺何等高傲,你区区一个农家小子,何德何能,叫玄字辈高僧收做徒弟,教授武功?”
乔峰心头剧震,往事一起涌了上来:他七岁那年,在少室山中采粟,遇到野狼,抗击无果,正要命丧之时,便是玄苦大师突然出现救了他命。其后大师每日过来,传自己武功。现在想来,这事有太多巧合。
他颤声问道:“那,玄苦师父,是受带头大哥所托?那又怎么可能?”
沈元景换了另一只笔,在扇面上慢慢涂抹,说道:“怎么不可能,玄苦地位太高?你可想想,能够让丐帮帮主这般人物心甘情愿听从吩咐之人,要有怎样的江湖名望和地位,支使玄苦,有甚稀奇?”
这话语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乔峰的疑惑,他喃喃的道:“是了,比丐帮帮主还要尊崇的,岂不正是少林方丈么?”
若带头大哥就是少林方丈玄慈,那所有问题都能解释得了。契丹武士攻少林,为何是带头大哥最先知道?为何二十几个鼎鼎大名的好汉都能服膺?收养一个契丹遗种,本就该受到监视,自然是在眼皮底下更好。
至于玄苦授业,少林方丈求来,不是水到渠成么?智光隐藏这人姓名,恐怕也是担忧少林声誉毁于一旦。
过往如此种种,仿似走马灯一般,在乔峰脑海里头过了一遍,他猛吸一口气,脸色肃穆,郑重的道:“多谢沈兄解惑,乔某现下就去少林讨一个公道,若是侥幸得存,来日必当厚报。”
沈元景点点头,将笔往边上一搁,说道:“好了!”
乔峰不解,低头看去,只见那扇面上画着的,分明就是方才徐长老的那副。他下意识的往胳膊上、腿上看去,倒是正常,较之原来那扇子上的人物,还要匀称一些。
沈元景道:“如何?”
乔峰答道:“惟妙惟肖,只是这墨色有些新了。”
“却也简单。”沈元景说着,伸手往扇面轻轻抚过,就见着那簇新的白纸微微泛黄,再反手过来,纸上都起了细细的毛边。
乔峰大为惊奇,这把新扇子,瞬间就如同度过了多年的岁月,和自己记忆中的那把,一般无二。
沈元景再翻过另一面,果然是汪剑通题的诗,如法炮制。他那在手里开合几下,又用手捋过,竹子也变得陈旧了,才满意的点点头,递给乔峰道:“我毁了你一把旧的,新做一把给你。”
乔峰面色复杂的接过,并无意外,他早知方才杏子林中那把扇子就是自己的,可想不通为何会到马夫人手里。沈元景毁了原来那把,新做这把,自然是帮他彻底洗脱怀疑。
沈元景笑道:“纵然汪剑通复生,也决计认不出来。至于这画,我比徐长老画的还要好一点。若以他这几年的画技长进来看,这幅是真的,马夫人手里的反倒处处别扭的如同仿制。”
乔峰一听,立时间明了,方才是对方故意藏拙,对照着写字画画,还只有九成模样,现下拿出真本事,定然毫无瑕疵。
他展开细细看来,完全看不出任何的不妥,躬身一礼,说道:“大恩大德,永世难忘。”若只身世是胡人,他虽难以接受,也终有坦然一日;可要沾上玷污帮中兄弟夫人这一污名,他纵然是死,也不能承受。
沈元景笑道:“无须如此。我这人漂泊多年,强求了许多事情,最近才悟出随心所欲的道理,助你亦是助我修行,至于报答不报答的,有甚至关系。只要你不欺凌汉家百姓,就由得了。”
乔峰默然,无论如何,他胡人的身份总是无法逃脱了,惨笑一声道:“三十年宋人,一朝变成胡虏。”
沈元景不以为然道:“那又如何,胡人也可是宋人,照常来过即可。只是以后行走江湖,多有宵小之辈辱骂而已,想来你也不会在意。”
乔峰一夜之间,身世众叛亲离,显然一时半会还转不过弯来。沈元景也不再劝,说道:“我认识一位小兄弟,身性淳朴,爽朗直白,大理段氏子弟,祖上亦是胡族,到时候介绍与你认识。”
“大理段氏也是胡族?”乔峰愕然,盖因段氏和中原多有交集,隐为西南武林之冠,若是胡族,怎不见得有人反对。
沈元景笑道:“若两人以礼相待,纵是异姓,也自亲密;若打打杀杀,便是兄弟,也为仇雠。”
乔峰恍然,大礼拜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