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云淡风轻。今天是个好天色,虎子却高兴不起来。从铁刹山回来,得有小半个月了,他一直就是这么闷闷不乐。不为旁的,就是为了被张大仙偷袭这件事。就连橘金泽前来找他说兑现承诺,他都推脱了一番,把事情往后延了。
他自从铁刹山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儿,就是把自己的遭遇原原本本同彭先生说了。彭先生和李林塘当时就炸了火——张大仙儿这瘪犊子当真是这么不要脸了,那还有什么情分可讲?
确认了虎子没有大碍,鬼家门一众人第二天头里便是怒气冲冲来在了张大仙的家门口。敲门没人应声,李林塘一棍子掀翻了人家大门!
进到里头一看,众人全都傻眼了。看起来张大仙儿本就做好了万全的打算——人去屋空。除了一些不好搬动的大件儿,就连博古架上那些古董与洋玩意儿,也全都不见了。再跟人一打听,前天,张大仙雇来了两辆大车搬家,剩下搬不走的,全都典当出去了。
虎子也是奇了怪了,这张大仙儿也是好有本事,居然能比他和赵月月早一天回到昌图府,还捎带脚把自个儿家给搬空了。再一想想,他也真是舍得。老毛子那边儿安得烈死了,那些俄国人少有会讲汉话的,他一个翻译做得挺滋润,若是铁了心赖在赵家大宅不走,鬼家门师徒四人未必能把他怎么样。
可他偏偏还是走了,这就让虎子落下了心病。一个千方百计想要弄死你的人逍遥在外,指不定什么时候会跳出来捅你一刀,这事儿放在谁身上都不好过。
虎子还有另一块心病,就是赵月月堂上有一个仙家把他给卖了。他不知道跟赵月月怎么张这个嘴,便是想到赵月月堂上去请香。
仙堂的香不是能随便请的。按规矩来说,寻常无事的时候,只有弟马能给堂上的仙家上香。有人有事情求到了弟马,弟马帮人把事看好了,人家特来感谢的时候也可以上香给仙家。
虎子的借口是想感谢黄家大奶奶,给他创造了一个能进到中秋仙会的机会。这个说法,勉勉强强算是说得过去。可是有外人给上香的时候,弟马必须在场,这却是没得商量的。
虎子也没了别的办法,请香之前把自己想说的话,一五一十誊到了一张黄表纸上,趁着上香的时候,给赵月月家的教主烧了过去。
可是自此以后,赵月月那边却是没有了动静。她以前被折磨的不成人形,朋友本就少,现在又做了弟马,更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她亲近,与她同龄能一起玩耍的,也就只有虎子和赵善坤了。以往没有什么事情的时候,赵月月恨不得住下来。
赵月月那边越是没有声息,虎子就越是烦躁。他不太愿意通过他的嘴把自己的猜测告诉赵月月,他也说不上是为什么,就是心里觉得别扭。可是他也知道这是徒劳,自己把这黄表纸一烧,回头黄家大奶奶就得把什么事情都跟黄丫头说了。若要是没说,赵月月还得没心没肺得找自己玩耍来。
他坐在桌前一张符又一张符的画,心思却已经是飘到了九霄云外。
路过的彭先生看不过去,伸手把画了一半的符纸抽走了。虎子一愣神儿,问:“爹,你干嘛呀?我这儿画符呢。”
“你可别说你画符呢。”彭先生苦笑一声,“心不静气不宁,你画出来的东西也没法用。把笔放下吧,墨和朱砂都很贵的。”
虎子也是苦笑了一声,把笔往下一撂,起身道:“也罢……我给您倒碗水去。”
彭先生一把拉住他,坐到了他的身边:“还想着那件事儿?”
“怎么能不想着?”虎子揉揉眉心,“有时候我就羡慕那些没心没肺的,就好比私塾学堂里那些孩子。不生在大富大贵之家,也不为生计犯愁,里面年长的与我一般年岁,心思里却还惦记着怎么玩儿。这样的日子多好……”
彭先生故作诧异:“哦?咱们家彭大少,不惦记着怎么玩?”
虎子也是被彭先生的话逗乐了:“爹你就知道拿我打趣!”
刚开始改口的时候还不习惯,不单单是彭先生听着别扭,虎子叫着也别扭。可自打从铁刹山回来,虎子一口一个“爹”叫得是越来越顺,彭先生听着也是舒心。
俩人聊着闲天儿,赵善坤进来了。他本是在前院里跟着李林塘练功,虽已是秋日,虽然穿着短褂,赵善坤还是弄了一身的汗。进来先是扯过一条毛巾擦了脸,才说:“师伯,虎子哥,月月姐来了,现在就在前边儿,好像说是有事。我过来跟你们招呼一声。”
虎子微微皱眉,他不知道该怎么跟黄丫头开口,于是摆了摆手,说:“好师弟,你帮我挡一下。你说我不在,有什么事先跟你师伯说。”
赵善坤把毛巾往虎子怀里一扔,道:“你跟月月姐闹什么别扭了?她这都十好几天没来了,你也不去找她。现在人家蹬了门,你倒是拿架子不去见人家,至于吗?”
“什么至于不至于的?”虎子有些不耐烦,又把毛巾丢了回去,“不是闹别扭的事儿!你说我不在就行了。”
“那可不成!”赵善坤一扬脑袋,“我都跟月月姐说了,你就在后院房里,我就是来叫你的。”
“你嘴怎么那么快呀你……”虎子埋怨了一声,却是把脸埋在了桌面上。
彭先生站起身笑了一声,一拍虎子后背:“走吧,别让人多等着了?你又没真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就算真如你猜测的一般,也和你没多少关系。”
虎子捏着鼻子“嗯”了一声,跟在了彭先生身后。
来到前面大堂,虎子才觉出来,赵月月这是真有事儿来找自己。她可不单单是一个人来的,她家的掌堂大教主黄兰芝居然也显形跟了过来。
仙家白日里显形是难得一见,出马仙随着弟子出来还显形的那就更是凤毛麟角。虎子也收起了尴尬的心思,心想着这应当是出了什么大事。
“见过黄大奶奶。”虎子身为晚辈,自然是要先行礼的。
黄大奶奶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又向着彭先生一拱手:“老身见过彭先生。”彭先生不慌不忙地回礼:“见过黄大奶奶,可不敢当此礼。”
相互打过了招呼,黄大奶奶笑着摆了摆手:“咱们见面也就不管那些繁文缛节了,开门见山,这一回我来是因为彭小道友十余天前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虎子只觉得脑子有点疼——怎么绕来绕去还是绕到这件事儿上来了?
赵月月插了句嘴:“彭先生,小老虎把他想的全都跟你说了吧?”
彭先生点点头:“确实如此,他与我说了。今天若是来兴师问罪,那我先在这儿替我儿子给您赔个不是。这件事确实是他欠考虑,行径实在太过唐突。如有冒犯,还请您原宥则个。”
“说起来这件事儿,还真不是你们对不起我们。”黄大奶奶苦笑了一声,“说出来都觉得丢人,是我们对不起彭小道友啊!”
虎子眼神一变,忙问:“黄大奶奶何出此言?”
黄丫头冷哼一声,说:“这是关乎你性命的事情,我能不上心吗?我们帮着你查了小半个月……让你猜着了!”
“啊呀!”虎子惊呼一声,脑子里响起了一个炸雷!
他先前不过是猜测,并无凭据。赵月月今天把话说了,也就是坐实了虎子原本的猜想。这让他又惊又怒又喜。
惊的是当真让他给猜对了;怒的是赵月月堂上当真有头生反骨之徒;喜的是赵月月这半个月来没来搭理他,并非是因为他怀疑到她家堂口心生怨气,而是在帮他查验。
“说起来这件事儿,老身也有责任。”黄大奶奶叹了口气,说,“是我,疏忽大意了。弟马的贴身报马,对于一个堂口来说,可以算是重中之重。可惜我家堂上居然是出现了这等吃里扒外的龌龊东西,实在是家门不幸!而今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登门负荆请罪,并把这贼徒,交由你们发落。”
说话间,黄大奶奶手腕一抖,一道青烟飘出来,落在地上幻化成了人形。虎子一看,瞪大了双眼,很是难以置信:“这……怎会这样?”
原本他一直猜测,是胡传文把他的事情告诉了十七奶奶,张田柳和张大仙儿是从十七奶奶那儿得到的消息。而如今跪在地上的,却是黄学文!
“饶命!饶命啊!”黄学文再见天日,连忙告饶,朝着虎子和彭先生叩头“我……我也是被逼无奈!那老鬼张田柳拿住了我的仙骨,说是我若不听他差遣,便是要我死无葬身之地。我是被逼给张大仙儿的堂口通风报信的……你们饶我一命,我……我做牛做马、鞍前马后服侍二位!”
虎子这番算是听明白了,张田柳一开始不是为了对付自己,而是对赵月月的堂口有所图谋,才借着给赵月月当领堂师傅的机会,埋下了黄学文这一枚钉子。没想到阴差阳错得知了虎子是鬼胎,才筹划出这么一出事情来。
彭先生朝着黄大奶奶拱手道:“此事算是除了我儿子一块心病,真是不知该向您如何道谢才好!”
“该是我向您道谢才对,”黄大奶奶笑道,“若不是彭小道友将此事通报与我,我至今还不知道我家堂口里,藏着这么一头真畜生。”
本就是野兽化形的仙家,能骂出这种话来,黄大奶奶这一回算是动了真怒。老太太眯起了眼:“你们帮我清理门户,这个恩情我记下了。如果说你们非要谢,还是要谢谢我家弟马才对。一开始我是不相信我门下有如此无耻之人,是弟马一直坚持,才发现了其中的古怪。而今我把人带来了,任由你们处置。”
“好!”虎子一听这话,眼睛亮了,“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你要是不介意,我来帮您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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