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甲秘祝大阵中,自地底窜出了一丈高的阴火!一时间火浪翻涌阴风怒号,将虎子的身形遮挡了一个严实。那巨大的恶鬼像,竟是在这阴火之中被焚烧成了灰烬,轰然倒塌。恶鬼像崩碎,那六甲秘祝大阵自然是难以维系,伴随着如布帛撕裂的声响,大阵也被汹涌袭来的恶鬼撕了个粉碎!
眼见这些恶鬼无所畏惧地投身于火海之中,无妄和尚眉头微皱:这是什么手段?引来阴火焚化了本就是阴火构筑而成的法身?黔驴技穷争个鱼死网破,也没有先自废了武功的说法。况且先前看着声势不小,不像是要自觉后路。
眼见着那些扑入阴火之中的恶鬼全都有去无回,一个个在火浪中哀嚎嘶鸣,不多时便没了声息。无妄和尚挥了挥手,将这些恶鬼制止住了。却也没让他们撤远,仍旧是围在这原本大阵笼罩的方圆。
忽而鬼火之中传来一声吼叫,不似人声,不似兽啸,隐隐有百鬼与之同和。半空中法螺鸣响,阴火猛然收束,从铺展开半里有余,凝成了一个人形!
无妄和尚仍是不敢轻举妄动。方才这阴火笼罩之处,甚是诡异,也不知这小贼在其中布下了什么机关罗网,还是不要叫这些阴兵恶鬼白白送命的好。
可过了两刻钟,这聚集成人形的阴火,仍旧是一动不动。无妄和尚暗道:莫不是他施展了什么自己把控不住的神通,已经走火入魔,魂魄离乱,现在已经是没了神智的恶鬼一头?
他那锡杖伸出去一指,自那鬼群里,各方向都站出了五六头恶鬼,缓缓向着那人形的火焰凑了过去。一直走到近前,皆是平安无事。
无妄和尚微微松了口气。这小贼功法诡异,手段层出不穷,着实是难对付。好在这是在鬼域之中,万千鬼众与那血河土地皆是听自己调动,若是放到了外界,自己定然不是他的对手。
围在阴火身边这些恶鬼,早就是等得不耐烦了,无妄和尚一下令,这些鬼众全都张开了血盆大口,对着这一团阴火扑了过去!
那团人形的阴火一明一暗,忽而一转,自火中探出了一把刀来,一扬一旋,竟是把这些扑向他的鬼物头颅,齐刷刷全都砍了下来,动作之迅捷,无妄和尚肉眼甚至没能跟得上,只见到了刀光几道,残影数条。
等这些丢了头颅的恶鬼全都扑倒在地,化成了一滩滩污秽之气,自那阴火之中伸出了一只鬼手。这手肌肤寸寸开裂,皮下殷红,流淌着的不像是血,反而像是烧红了的铁,幽幽的发着红光。这鬼手一把攥住了那些残魂缺魄,再收回了阴火之中,接着就能听见里面传来了咀嚼东西的声响,像是有人在啃食骨骼,生啖血肉,如此往复几次,那些原本扑向阴火的恶鬼,此一时居然是没能留下一点儿痕迹。
那阴火再次翻涌,渐渐凝实,竟是变化成了一件法衣。这法衣是一件花衣道袍的样式,其上端有北斗星辰,仙林宝塔云雾缭绕,凤凰麒麟穿行其间,下绘是人间百鬼,恶行恶相不一而足,全都是在作恶的模样。
而法衣下笼罩着的虎子,也已经不全似人形。其四肢上鳞节丛生,那些发着光黑红的血水在一皮下流转,从开裂的皮肤里清晰可见,稠得滴不下来。额上天目的位置生出了一只独角,分为九节。双目赤红,嘴咧得老大,口中犬牙差互,锋锐若刀,隐隐有寒芒流转。
他手里的刀是一把苗刀的形制,却也不似实物。其刀身薄如蝉翼,自上阴火升腾,像是由法力凝结而成。
无妄和尚微微眯起的眼睛,嘴里缓缓吐出一句话来:“原来,你竟是这么个孽障!”
虎子很饿,非常饿!他原本以为像先前似的那种饿法,已经是极限了,没想到还可以更饿。那些刚被他吞下腹中的污秽之气,非但没能填饱他的肚皮,反而像是给他送了几道开胃小菜,让其实食欲更加高涨了几分。目之所及那些个恶鬼,在他的眼里已经不是作恶的鬼怪,反而更像是一道道珍馐美食,正等着他去享用。
不对!自己不能如此!虎子精神猛地一震,这般做了,自己和那些恶鬼还有什么区别?是不是“妖孽”,还得看自己的作为,那些天生是妖怪的,不是还有一直行善修成仙人的吗?我本是人间的修士,有师承门派,学的是玄门正法,怎能堕落到与妖孽为伍?若是真的这样做了,怕是当真,要在付道人那里落下一个口实。他再说出什么斩妖除魔的话来,就更是理直气壮了。
虎子拿眼睛一瞟坐在尸山上的无妄和尚,将手里的法刀握紧了三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而今自己虽然是腹内饥饿,可是身上的阴气从未如此充盈过,仿佛一抬手一顿足,便是有改天换地的威能——他知道这是道行暴涨带来的错觉,但是此时的他甚至有信心和自己的师父彭先生斗上一斗。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虎子提刀便上,势若奔雷!前冲之时,苗刀上下翻飞,一朵朵火花飞溅,一颗颗鬼首落地——这些恶鬼,此时竟是连阻挠虎子片刻都做不到!
无妄和尚缓缓站起了身,眼看着虎子杀出重围冲上了尸山。他手中锡杖举起,照着虎子兜头打去!
“嘭”!两柄兵刃相撞,无妄和尚这三丈三高的法身竟然是被打得晃了三晃。虎子也被掀翻到半空,落地时很是狼狈。可他在地面上刚挨着一下,又立马弹起,再一次向着无妄和尚冲了过去。
无妄和尚本是吃惊,这小贼好大的力道!可眼见他又一次袭上来,自己被迎面的阴风吹得遍体生寒。自入大悲天以来,十方鬼众受其驱使,阴气是自己参禅的法宝,怎会是还有这样的感受?
眼前一个燃着阴火的鬼首渐渐凝实,竟是一个一人多高的骷髅头。这骷髅看着不像是常人的骨骼,其上长有独角,犬牙参互外翻,梨形孔硕大,占去面骨三成只宽,一双眼眶里赤光闪闪,似有哀嚎尖啸自其中传出——看虎子的面相,竟和这鬼首九成相像!
“来得好!”无妄和尚也不闪避,锡杖照地上一点,一手前推而出,把这鬼首拦在了掌心。他背后华光闪烁,佛国景象又一次出现,半空之中梵音佛唱飘然而下,一柄金刚杵凭空出现,直直钉进了鬼首的天灵盖。
吃这一击,鬼首竟是轰然化成了火焰,消失无踪。却是有一个身影从鬼火之中点窜了出来,直奔无妄和尚的面门。
无妄和尚此时立在尸山之上,身高三丈,梵音护体,佛光笼罩,其肌肤竟然都有些金黄的色泽,若是不看那满身的石符,像极了佛陀在世的化身。虎子自火焰中翻出,远处看就是一个不大的黑点,撞向了菩萨的金身。此一样犹如蚍蜉撼树,不自量力一般。
可是这“蚍蜉”太快了,快到无妄和尚没来得及把他拦下。临近无妄和尚面门的时候,那“黑点”迎风长起了老高,也一样化成了法天象地的形象!头戴法王冠,面生八目,一身筋肉虬结,蓝色的鬼火法衣披在身,正是虎子驭煞术的化身。
无妄和尚没有防备,被这恶鬼像的鬼手结结实实打在了面门,身体向后仰倒,落地溅起了尘土漫天。虎子得势不饶人,两柄八角铜锤挥舞得密不透风,劈头盖脸一通乱打,打得无妄和尚狼狈逃窜。
无妄和尚连滚带爬,好不容易和虎子拉开了一点距离,反身一杖点去。恶鬼像一俯身让过,再扬起铜锤,正打在无妄和尚的下巴上,血肉飞溅!
无妄和尚受这一击重击,栽倒在地,法身缓缓缩小,又变回了正常人模样。
恶鬼像向前迈了一步,也消散于无形,虎子仍旧是那似人非鬼的样子,提着刀走上前。
先前明明看见了血光,也就是说,这和尚乃是血肉之躯。一个凡人以血肉之躯进入鬼域,非但没有被百鬼挖心掏肝,反而成了一方鬼王,能号令群鬼,怎么想怎么不可思议!
这新鲜的血肉,似乎比那些恶鬼的污秽之气更加可口。这无妄和尚一呼一吸之间,还有阳气涌动,让虎子食指大动!
“不行!”虎子甩了甩脑袋,现在当务之急是从此脱身而出,而不是当真堕落成妖魔。
按理说鬼王一死,鬼域崩塌,等他杀了无妄和尚,自然就有脱身之法。这和尚驱使拘阳神擒拿生人,算得上是无恶不作,虎子杀了他,算是为民除害,也算是斩妖除魔,心里没有一点过意不去的。
走到了近前,长刀扬起,正是要斩下无妄和尚头颅的时候,伏在地上本应半死不活的无妄和尚,手中锡杖一横,挥舞而出,正打在虎子的小腹!
虎子被这大力一击,倒飞出三丈远!
无妄和尚站起了身,掸去身上的尘土,面带微笑说:“在这里,你杀不死我!”
虎子仰起头再一看,先前碎裂的骨骼飞出的血肉,此时完好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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