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江纵扬了扬眉锋,没说什么,心里却有点惊讶。
这其实不是特意跑一趟的问题,只是担心她一个小姑娘进不来酒店的门,毕竟星海从上到下势力惯了,服务人员拦人从来不会心慈手软,这也是他一开始在电话里提议来让司机过来接她的原因。
本想她电话过来,他就下去接,没想到她人已经到了,不但顺利进入星海,还坐电梯上来进了展厅。
说一点不疑惑才真是他心大,霍江纵只是不解,星海的经理们今天这么好说话?
直到他扫过她身上的衣服,领口下的粉钻胸口。
眼底眸光一闪,他有几分不解,但也没有多言,只是道:“来了就行,还怕你赶不上,正要和负责人打个招呼,看看能不能在六点半之前让你偷偷看几眼展品。”
许棉笑:“不用偷偷的,我这不是来了么,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霍江纵点头,走到她身边:“来吧,还有不少时间,先看看展品。”
许棉:“好呀。”
拍卖会的巡展或展览都在拍卖之前,短则三四天,长的一周乃至半个月,这期间委托的拍品将会成为展览中的展品,供参展的人观摩,而展品的真假、完好度、价值都会在展览期间接受各方的瞩目。
当然,展览如今也不仅仅只是一个“展示”的过程,也是各大拍卖行展示艺术能力、审美价值、吸引客户的渠道。
所以如今的大部分展览都会呈现一个“美感”,而呈现美感的主要方式就是给展览定下一个“主题”,围绕着主题来做展览。
丹舟今年的秋拍早已过去,这次在星海十三层进行的是瓷器、珠宝的拍卖展览。
展览主题是“龙云鹤雪”。
围绕这个主题,展览的策展方做了相应的会场布置,瓷器、玉器都安置在玻璃罩内,供人观摩、欣赏。
许棉跟着霍江纵一圈溜下来,珠宝是不大看得懂,就觉得好看、亮,瓷器倒都辨析得出一个大概。
“怎么样?”霍江纵问。
男人问怎么样,在正常例如逛街的场合,这就是在问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喜欢就买,霍江纵也是这个意思。
许棉却没领悟,她以为他在问自己看得怎么样,于是盯着面前玻璃罩内一个黑釉玉壶春瓶,低声道:“保存得很完好,瓶身的底部也露胎了,就是瓶身的花纹过于粗糙,市场价格不会太高,我估计也就一两万吧。”
霍江纵:“谁问你这个了。”
许棉转头:“啊?”
霍江纵看着她:“有喜欢的吗?”
许棉:“喜欢?”她反应过来,“都挺好的,不过我就看看,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
霍江纵本想道“不说喜欢等会儿晚上拍什么”,想想还是算了,她这么有主意,吃饭都抢着付钱,不会用他的钱拍喜欢的瓷器,他一主动,她又得防备了,还是等拍卖会开始之后再看。
许棉却想起别的,问:“这些瓷器都是私人收藏,然后委托过来的吗?”
霍江纵:“或许吧,这方面我不是很懂。”又道:“你想知道,还是让这方面的专业人士来回答你。”
说着转向展厅周围,目光一扫,招来一位工作人员。
都不用低声耳语交谈,那工作人员直接带着两人往展厅一个方向走,到了一扇玻璃门前,工作人员为两人推开门,示意“请”。
霍江纵和许棉一起进去。
门后原来是一个待客的小茶室,小茶室的茶台后坐着一个穿着西服打着领带的男人,见到来人,连忙站起来,无比客气地迎过来:“霍总。”
两个男人握手,西装男看向许棉,又同她握手。
霍江纵对许棉道:“这位是负责这次展览的邱经理。”
又对邱经理介绍许棉:“我妹妹。”
邱经理朝许棉打招呼,又客气地接待两人,示意茶台:“来来来,快坐,我刚刚还想霍总你那边是不是看差不多了,想出去带你们再逛逛,又怕打扰你们。”
三人在茶台边落座,邱经理亲自泡茶,霍江纵靠着木椅,缓缓道:“看是看得差不多了,只是我妹妹有点东西还想再多了解了解。”
邱经理笑看许棉,自来熟道:“没事儿,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许棉觉得邱经理的态度有点过于热情,想想霍江纵的身份,又释然了。
人家那不是拿对待客户的态度来看待他们,霍江纵也不是普通客户,他是大金主,财神爷,可不得伺候好了。
许棉顿觉自己占了光。
既然有机会,她也没犹豫,直接问了刚刚不解的那个问题。
邱经理笑笑道:“当然都是物件的所有人委托过来的。有些是个人收藏的,还有些是某个公司所有的,这个圈子就这么大,在拍卖行这边就算不认识人,绕几层关系也能托个话过来,我们这边就看看,有没有拍卖的价值,有价值的话能赶上哪个场次的拍卖。毕竟虽然都是拍品,但有些拍卖会,比如每年的春秋拍,这种都是大拍了,普通货色也进不了场。”
许棉想起忠正国际,又想起被忠正国际的骗子老板骗走的蓝釉笔洗:“那如果有些人不是这行的,也没门路,他们想把藏品委托过来拍卖的话呢?”
邱经理想了想:“也不是不行,这个肯定是可以的,不过私人收藏的话,除非是懂这行的,要不然很多所谓的私藏的老物件,基本都是假的。或者有些人不懂,从椟珠街那种古玩市场那边被人忽悠了乱买过来的,然后想从拍卖行这边转手高价卖掉,这种就是白日做梦,做的还是发财梦了。”
“但如果真有那种私藏的老物件,我们这边还是很欢迎的,怕的就是就些人的藏品说真它也是真的,但其实没什么拍卖的价值。我就给你举个例子啊……”
邱经理接着道:“比如,袁大头,银元这种,普通的,价值又不高,真没必要拿来拍卖会交易。咱们拍卖行也不是做慈善是吧,日常运作、展览、拍卖,还有各种保管、运送,都要成本是吧?价格低的藏品也走个拍卖会去拍,这不是让丹舟这种级别的拍卖行牛刀砍柴吗?但有些人不懂啊,他就觉得我这个是真的,你为什么不给我卖,是不是瞧不起我。”
霍江纵喝着茶,听着听着,莞尔道:“规模小的拍卖行应该会收。”
他是外行,说外行话很正常,邱经理不以为意,一摆手:“真不是,霍总,这个真不是。价格太低的古董、艺术品,几百、几千,真没有办法在商业性质的拍卖行流转,承担的价格体量太小,分摊的成本还一分不少。这种就应该走外面的自由市场,去古玩街那儿,说有个真银元,马上就会有人来收的,都不用担心被骗,现在和二十年前不一样,市场在那儿摆着呢,收的又不是一家两家,多的很,黑不了谁。”
……
许棉听着,有种自己家的学徒蹲在别人家师傅的窗口偷学偷听的感觉。
没办法,谁让她家老板至今还在蛰伏期还没开工,她出来时间短,也没正式运作过这些,在这个行业里目前还处于菜鸟状态。
后面邱经理又和霍江纵聊了一会儿,许棉听了一耳朵,发现邱经理在介绍等会儿拍卖会上几个估价相对来说最高的拍品。
又说:“霍总这次来得真不巧,秋拍刚结束,要是在秋拍前,能赶上特别好的藏品。”
许棉一下子意识到这个“特别好的藏品”是指什么。
霍江纵喝茶的手也是一顿,抬起眼睛。
邱经理笑笑,没有悬念地直接道:“就是那对清代围棋罐,特别漂亮。”
霍江纵收回目光,低头继续喝茶:“嗯。”
邱经理:“当然,价格也很漂亮。”说着又看看对面两人:“可以猜猜当初拍了多少钱。”
霍江纵一个年轻有为的企业老板,许棉一个漂亮年轻的小女孩儿,谁看上去都不像懂收藏懂古董的,邱经理有这种认知也实属正常。
偏偏,霍江纵知道那对围棋罐的价格,许棉也知道。
可邱经理一副“你们猜,你们猜猜看,你们肯定猜不到”的自信神情,反而让两人都不忍心一猜一个准。
于是一时谁都没有说话,更没有猜价。
邱经理愣了一下:“你们不猜吗?”
霍江纵没说什么,拿起茶碗喝着茶。
许棉看着茶盘,默默抠了抠指甲,应道:“几百万?”
邱经理一副自带“噔噔噔”bgm的神情,霸气侧漏道:“五百一十八万!”说着紧盯“兄妹”两人的神情,想从他们脸上看到“惊讶”“诧异”“震惊”。
没料到看个展览还得配合演戏的许棉顿了顿,露出一副故作惊讶的神情:“哇!”
没有剧本、当惯了老板一向都是别人配合他的霍江纵没什么神情,默了好几秒,才象征性地点了点头。
没有得到期待中想要的效果,邱经理愣了一下,有点尴尬,抬手摸摸鼻子,问:“五百万……不多吗?”还解释,“这不是买房子啊,就两个这么大,”说着比划了一个大小,“就这么大的两只围棋罐,五百万!五百万!”他用尽郑重的语气拼命强调。
其实许棉想说五百万挺多的,可她现在一身高奢胸前还戴个粉钻胸针,她真的没脸说多。
至于霍江纵——
五百万?多吗?
五个亿才能算叫稍微有点多吧。
一时没人回应,尴尬的气氛在室内凝固。
邱经理终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面前坐着的两位不是普通客户。
在巨有钱的大佬面前说五百万多?!还强调不是资产也没有房子那么大?
是不是傻!
邱经理连忙结束刚刚的话题,解围道:“喝茶!喝茶!霍总,小姐,来,喝茶,喝茶。”又干笑:“哈,哈哈。”
等两人离开,茶室里冰冻的尴尬也未消解。
邱经理一个人坐在茶台后,胳膊支在大腿上,手捂着脸。
一位工作人员敲门进来:“邱经理,快四点半了,已经没客人了,结束收展吗?”
邱经理还捂着脸:“差不多了,你们可以开始收了。”
门外却传来一点窸窸窣窣的动静。
邱经理终于放下手:“什么声音?”听了听,站起来,意识到是展会工作组的人员在低声讨论什么,皱眉道:“吵什么?班都不好好上。”
开门,却见三四人围在一起拿着手机八卦什么。
邱经理出去:“咳咳!”
几人立刻回头,其中一个正是平常在邱经理手下办事的,十分活络地举着手机凑过来:“老大!你看!这不就是刚刚那个美人小姐姐胸口戴的吗?”
邱经理见几人没下班就瞎闹,拧着眉头,屏幕凑过来,他下意识垂眸去看,看了两秒,眼睛唰一下瞪得滚圆。
下属的手机屏幕上是工作群里珠宝组负责人的呐喊——
这是几年前佳士得拍出的一枚粉钻!
十克拉!十克拉!
你们知道十克拉的粉钻是什么概念吗?
来!伸出你们的十根手指!掰掉一根!剩下的九根就是这粉钻现在可能的估价后面带的零!
邱经理两眼一花,差点当场晕过去。
但他晕的原因不在于粉钻过亿的价格,而是被自己蠢晕的。
他为什么要对一个商业大佬和大佬那戴着过亿胸针的妹妹说五百万很多?还神经兮兮地让他们猜猜围棋罐的价格?
他有病吗?
嫌自己不够丢人的病?
眼皮子这么浅还妄图拉关系让霍总以后成为他的大客户买买买?!
啊!邱经理羞得再次抬手捂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