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良骥的球技马马虎虎,对面的师兄师姐配合默契。
陈乌夏一对二,打完了一局,输了。
小腿有些疼,她到场外休息。她帽子压得低,故意不去注意相邻的网球场。但是,莫名感觉一道降温的目光跟着自己。她把帽子压更下,帽檐都快到鼻梁了。
郑良骥回头,见到她的鼻尖和嘴巴,他说:“抱歉,夏姐姐,我太菜了。”为什么今天如此失常,他也不好解释。
“志在参与。”陈乌夏甩了甩腿。
她的运动裤长到脚踝,他看不见她的伤。“夏姐姐,你的腿不舒服吗?”
“不碍事。”陈乌夏说:“发球的时候比较疼,你会发球吗?”
郑良骥坦白,“以前会,但今天状态很糟糕。可能和师兄师姐对战,太紧张了。”
陈乌夏:“那算了吧。”
郑良骥看一眼她的腿,“夏姐姐,玩一两局差不多了。”
陈乌夏还想说话。
郑良骥已经和对手说:“师兄师姐,我认输了。技不如人呀,抱歉。”他挠挠头,满脸懊恼样。
师兄乙拍拍他的肩,“输赢无所谓,玩玩而已。”
场下的另一组换了上去。
郑良骥问:“夏姐姐,腿怎么了?”
陈乌夏知道,郑良骥是为了自己才先认输的,“前天晚上伤了,本来我觉得没事了,可是起跳时还是疼,对不起啊。”
“夏姐姐。”郑良骥看着她的脸,“昨天在餐厅我还想,你长袜过膝,更像女高中生了。没想到你是因为遮掩腿上的伤。要说对不起也是我跟你说,我不该让你上场的,真的很抱歉。”
陈乌夏笑了,“没关系,我不告诉你是因为这是皮外伤,不严重。不过,跳太多了还是不大行。”
郑良骥擦了擦休息凳,“你休息吧。接下来观赛就行了。”
“会不会影响你和师兄师姐联络感情?”
“那些事哪有你的腿重要。”郑良骥说:“夏姐姐,我去给你买『药』吧。”
“不用,我来之前擦过『药』,不『乱』动就没事。”陈乌夏看那边一眼,“哎,你师姐在叫你。你不是想进学生会吗?”
“如果是以你受伤的方式进去,我不乐意。”平时郑良骥和成年人一样,这话出口,他又像一个高中生了。
陈乌夏:“又不是你累我受伤的。”
“是我没有照顾到你。”
“你师姐在叫你,去吧。”
“不去。”郑良骥还有赌气的时刻,难得一见。他一步不动。
师姐甲过来了:“郑良骥,不玩了?”
郑良骥摇摇头:“不大会网球,你们玩吧。”
师姐甲失笑:“输不起啊?”
郑良骥:“不是,我朋友腿受伤了。”
师姐甲惊讶:“严重吗?这里面有『药』店。”
“没事,不小心撞到了。”陈乌夏说:“不好意思,扫了你们的兴。”
“别这么说。网球只是交流的一种形式。”师姐甲说:“郑良骥,你什么时候去大学报道?”
郑良骥:“二十五号左右。”
师姐甲:“哦,差不多。我要迎接大一新生了。”
郑良骥问了几句大学的事,然后伸手给陈乌夏挡太阳,“夏姐姐,这里太热了。你回里面坐吧。”
陈乌夏到果饮店点了一杯柠檬蜜。将近四十元,她心疼了,小小尝一口,和她打工的西餐厅出品差不多。
她弯腰『揉』了『揉』腿。
对面有人坐下了。
她一抬头,那是李深。他的心情不大好。说来也怪,明明是一张没有多大表情的脸,可她就是觉得他不痛快。
其实,她也是。她懊恼自己前段时间为他纠结,为他失眠。庸人自扰罢了。还不如多睡几场美容觉。
陈乌夏别开了眼,转向网球场上的郑良骥。
李深过了半晌,才开口,“陈乌夏。”
她假装没有听见。
假装得也太明目张胆,李深又说:“陈乌夏。”
她盯着郑良骥,眼也不眨一下。
刚才郑良骥和她双打,反应总是比别人慢半拍。这时他和师姐一起组合,打起球来比刚才的那一场干净利落多了。陈乌夏想,是自己孤僻惯了,连双打比赛也会拖累对方吗?
忽然眼前落下了黑幕。黑幕没有星星,有的是线条。从褶皱和光影就知道,这里面有力量。
她抬起了头。
李深看着她。
她转头捧起那杯柠檬蜜。
他轻声问:“你的腿怎么样?”
她摇摇头,一句话也不说。他回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她说什么,他也不开口。她既然不想理他,就学他的这一招,沉默以对。
李深:“你腿受伤还来打网球,陈立洲不管你?”
陈乌夏低头咬着吸管。奇了怪了,他还会在没有回答的情况下再问第二句。
他看到的是她低下去的脑袋,“陈乌夏。”
柠檬蜜酸酸的,她牙齿都软了。
李深向窗外的网球场看一眼,“你刚才跳起来,腿肯定又疼了。他连这个也没察觉,还让你继续给他充门面。”
陈乌夏知道他在说郑良骥。她憋住了,不发一言。
李深又说:“他接不住球丢的是他的脸,你拼命做什么?”
她咬住了吸管。
李深继续说:“让一个受伤的女孩给他击球,他是不是男人。”
陈乌夏忍不住了,说:“我没事!他是我的朋友,你不要『乱』评价。”
李深:“朋友会让你崴脚打网球?”
她不想理他,拿起柠檬蜜就要走。
他上前拦住了。
陈乌夏抬头:“我做什么不关你的事。交朋友是我的自由,我哥也没管我。”
“刚才叫你为什么不说话?”李深抢走了她的柠檬蜜。湿漉漉的吸管上有小小的牙印。
“我沉默寡言。”她想夺回杯子。
他抬高了手。就是欺负她不如他高。
走来的几个人投来打量的目光。陈乌夏索『性』不管这杯柠檬蜜了,要去网球场。
李深一把拽了她回来。
她瞪起了眼,“你有话说话,别『乱』动手。”大庭广众,她以为他会放开。
谁知,他拉起她向另一边的走廊去。
陈乌夏挣了挣,“你要去哪儿?”
李深牢牢扣住她,“外面说。”
“好,今天说清楚!”到了室外,她用另一只手去抠住他的手指,想趁机反击。
他略施巧劲,擒住她的手腕。两人到了一个红砖墙小楼前,他推开一间门。
贵宾更衣室比较宽敞。只要不互殴,站两个人绰绰有余了。
陈乌夏抱起手,先发制人,说:“李深,一切过去了,说再多也是徒增烦恼。我们见面也会想起不愉快的过往,以后别见面了。”
李深关上了门,“嘭”地一下。“陈乌夏,你昨天早上怎么说的?出尔反尔不是你的『性』格。”
陈乌夏:“你上了大学,我知道了。”
“所以?你没有别的负担了。”
“是啊,我想通了。”
“哦,想通了。”他掏出了一支烟。比刚才冷淡。
冷淡才好,冷淡就是回归平静。“世上很多事没有谁对谁错。”她咳了下,“抽烟请出外面,谢谢。”
李深没有拿打火机,指尖捻着烟丝玩。“一天就想通了?”
她点头:“执念只在一瞬间。”
李深:“你凭什么想通了?”
“……”陈乌夏觉得,两人的事撕破脸太尴尬,点到即止就好,为曾经的回忆留几分薄面。哪知,他还好意思问原因。凭什么?凭他是个大骗子。
李深:“陈乌夏,你除了内疚,其他什么也没剩下是不是?”
“当然了!我又不欠你的。”她理直气壮。说完了想起,自己还欠他一笔帐。她的气焰矮下了一截。
李深:“我就知道。”凭她的豁达,得知他上了大学,没几天就会把他抛之脑后了。
她记他三年这么久,凭的也就是愧意而已。这些没了,也就没了。
烟丝碾碎在掌中,李深用手指拂下去。“你和那个暑期工怎么回事?”
“和他没关系。这是我和你的旧事,迁怒别人不大好。”陈乌夏看着李深挑着烟丝,再捻碎。他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地上落了些碎屑。“你说的,当年的事早过去了。以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话到这里了,拜拜。”她道了别,走过去要开门。
他把门给挡住了,低眼看她,“你昨天早上是打了最后的招呼?”
“是。”她推他。
李深一把捉住了她的手,“我这次回来,你三番五次到我面前恳请我的原谅。陈乌夏,你是不是就等着我接受你的道歉,然后就两清了?”
“我需要你的原谅吗?”陈乌夏气极:“你真的觉得我做错了?我仅仅说出我亲眼所见的事实。陷害你的不是我,假扮你的人不是我。对,你给我补课那么久,我没有百分百信任你的人品,是我错了。但我除了这一点,哪里对不起你了?”
李深:“你认错了人。他大我一个辈分。”
“我很抱歉……”那天昏天黑地,她听到丁晴叫他的名字,已经先入为主了。她挣着:“我要出去了。”
李深扣住她的手指的力量变大。“我本来过去了。是你一直在提醒我。”
陈乌夏想,自己哪里提醒他了?她连他的人也找不到。但,现在不是讲理的时候,她说:“我以后也不提了。”
正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她连忙拿起:“郑良骥,啊,我在卫生间,一会就——”
李深到手机边说了一句:“她不在。”
陈乌夏怒目而视,昨天早上,他也是偷听她的电话。荒废两年时间,尽学坏东西。她对郑良骥说:“我遇到了同学——”
李深:“是‘男’同学。”
“一会儿回去。”她挂断了,冷冷地说:“李深,让我出去。”
李深靠在门上,“你和他什么关系?”
“你管不着。”陈乌夏说:“李深,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讲理了?你个大骗子,你考了大学还瞒着我。这三年我一直以为你的前程被毁了。”
“嗯,我上大学了。你就和没事人一样,路归路,桥归桥了。”李深也冷,“陈乌夏,你才是大骗子。天天用小马甲为我澄清,到头来,全是因为你的负罪感?”
陈乌夏愣住了。
他说的是从前了。
造谣一张嘴,辟谣跑断腿。警方通报案情以后,有人不相信李深,开始编造他的家庭背景,说他是富二代,水太深。
那时,陈乌夏上大学没多久,上网见到了,一个个去转发澄清。她建了一个澄清的超话,天天在里面签到。那是大一冬天到大二春天的事了。她有一天因为兼职断签,难过很久,买了补签卡。后来越来越忙,她又断签了。
陈乌夏问:“你怎么知道的……”
李深冷着脸,没回答。
“李深……我不该因为你上了大学就迁怒你。”她捂起自己右耳,忍了忍,“好吧,是我缠着你。大伯,我哥都为你的前程惋惜,当年我对不住你。你迈过这一个挫折,以后一定前程似锦。我们放过彼此吧,知道你没有荒废学业,我也松了口气。”她抬起头,抹了下眼角。
“哭了?”李深握了握她的手。
陈乌夏摇头。“没有。”她不敢哭,也不能哭。她的耳朵自那次受伤之后,只要哭出声,就会听见咚咚响。
三年前,她就失去了大声哭泣的资格。
他抬手要去拭她的眼角。
她绷紧了脸,“我被困了三年,想彻底远离当年的一切。既然你我都走过来了,就别再回忆了。”
李深的手停在了半空。
她说:“我要回去了。”
他那只手转了方向,捶了下门,“陈乌夏,是你先走的。”
陈乌夏点头:“嗯。”
他开了门。
她真的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