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个世纪前,“南方人”海曼·璨星在最危险的时刻孤身入城,于选将会中与雷吉娜小姐一见钟情,并最终拯救王国免于内战,选将会的传统由此保留。
而五百年后的此刻——坐在看台上,望着看台上欢呼雀跃的观众,看着场下戒备森严的卫兵,以及场中摩拳擦掌的参赛者们,泰尔斯不由想道——另一位璨星王子,则在无数卫兵仆从的簇拥下,来到另一场选将会。
就是不知道当年的那场选将会,当“南方人”海曼改名换姓混入会场,面对秣马厉兵,摩拳擦掌,聚众选将以对抗璨星王室的南岸群雄时,他是什么反应呢?
大事临头,兵凶战危,他是成竹在胸不慌不忙,还是咬牙坚持隐忍不发,是如若无事谈笑风生,还是斗志昂扬迎难而上?
念及此处,泰尔斯深深叹息:反正不会是像他一样,一头雾水,满脑愁绪,偏偏还要强颜欢笑,强装镇定吧。
而且海曼不是孤军奋战。
五百年前的海曼王子,至少还有实力雄厚的“八指”国王作为后盾,至少还有爱憎分明的公爵长子仗义执言,至少还有智慧过人的雷吉娜小姐出谋划策,面对的科克公爵也是秉节持重的沉稳老臣——至少在故事里是的。
但他么,如今在翡翠城里的泰尔斯·璨星,他所拥有的后盾,所倚仗的盟友,所面对的对手么……
“你的安保负责人刚刚遇害,王子殿下,”詹恩的声音从他右边的座位上传来,沉稳但精明,“而你又身背嫌疑深陷流言,若我是你就会低调点,比如接受塞舌尔上尉的保护,重兵护送你到单独隔绝的看台,谨慎出席选将会……”
“保护?护送?”泰尔斯望着在竞技场里努力准备的工人们,“你是说,半强制地绑架软禁?”
但詹恩没有理会他:“……而不是转头就跟我妹妹搞在一起,引人注目地挤上公爵看台。”
“搞?搞在一起?”希来的脑袋从詹恩的右手边冒了出来,不忿地盯着自己的哥哥。
詹恩转头瞪了自己妹妹一眼,前所未有地严厉肃穆。
“塞舌尔骑士渴望地位,但他不是那种会在关键时刻向权贵低头服软,放你一马的人——尤其在外人面前,所以你们拿捏住了他的什么软肋?权力?富贵?妻儿老小?还是给他跳艳舞?”
泰尔斯正要去端自己的茶杯,闻言顿了一下。
“更简单,”希来轻哼一声,毫无被讽刺自觉,“兑子。”
詹恩随着希来的目光扭头,转向看台下的护卫队伍:星湖卫队与翡翠军团分别以雨果和塞舌尔为首,分开两排,彼此警惕,泾渭分明,唯独一位骑士抱着剑坐在中间,出神地望着竞技场为参赛者准备的帐篷,目光复杂。
“那是卡西恩骑士?我明白了,如果动起手来,塞舌尔没把握在属下面前战胜他,这不利于自己的威信,于是干脆瞅准机会就坡下驴……但你怎么说服卡西恩出山的?”
詹恩皱起眉头,顺势向斜对面的观众们挥手致意,又迎来一片掌声:
“莫不是你也威胁他,若不出山,你就大庭广众之下跳艳舞?”
泰尔斯举着茶杯,长一叹口气。
这家伙,怎么就这么在意这茬儿?
“看在落日份上,哥哥,一句话:行还是不行?”
希来眉毛一横,她挽上詹恩的胳膊,笑容甜美,唯独从齿缝里漏出的字句让人不由蹙眉:
“别逼着老娘现在就下去跳舞!”
詹恩脸色微变。
“不知廉耻……”公爵全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正常,但刚要开口反驳,就被竞技场内外澎湃而起的欢呼声打断。
选将会要开始了。
凯文迪尔兄妹收敛表情,给彼此留下一个不善的眼神,齐齐正襟危坐。
泰尔斯这才松了一口气。
“久等了,各位!”
选将会的主持人是一位曾在龙吻学院进修吟游科、久负盛名的宴会司仪,他正站在特别设计的主持位上,举着特制的发声筒:
“曾记否,七十年前,当艾伦比亚的‘白魔鬼’雷克挥动斧头连人带马噼开两半,坚如大地也为之震颤!五十年前,当大荒漠的‘骁奴’摩萨哥与夙夜的‘红鬼’鏖战到月下西天日出东方,耐心若时间也要不甘低头!三十年前,当瑟拉公国的‘义侍’缪拉为了受伤的骑士主人以一敌三血尽而亡,连最铁石心肠的观众也要潸然落泪!二十年前,当‘朔光之剑’贺拉斯王子十战十胜勇不可当,整个翡翠城都在疯狂欢呼!”
按照惯例,选将会的会场在新郊区的一片宽阔空地上——这里地势凹陷,外高内低,尤其适合大型展演和群聚活动,平时是商贾摊贩们自发聚集的交换市场,到了节礼日则常常被预订为舞台剧的剧场,乃至落日信仰的宣教和布道场。而翡翠庆典前后,这里早早被翡翠军团清理完毕,再由警戒官们拉起警戒线,工人匠作们日夜赶工,立好围栏,搭好架子,拉起帐篷,设好通道,铺好地毯,放好立席台、坐席台乃至三四层高的各类临时看台,整理出一个颇具规模的环形竞技场。
竞技场的内围由不同的看台和参赛者的准备帐篷组成,它们被一道道布帘、阳伞和围栏甚至是人力隔开,虽然看台之间能够探头相望甚至高声交谈,虽然商人教士官吏贵族等不同的人们热烈地隔空招呼彼此致意,虽然负责后勤的仆人们一刻不停地在看台间来回传话,但横亘过道的军士,帘门前守着的侍卫,包括仆人们传话时亮出的家徽或证明,无不在强调这里头的等级阶序,清楚分明,不容混淆。
“而所有这些记忆中的经典场景,都发生在我们一年一度,引以为傲的盛会里,发生在那最热血沸腾的时刻,最惊心动魄的一天,最激动人心的场合,当然,也是掏空钱包或者一把血赚的好机会……”
主持人的嗓音带着翡翠城特有的华丽腔调和夸张拖音,被竞技场的环形布局放大,在稍显空荡的场中回荡:
“足足有五百五十年光荣历史的——鸢尾选将会!”
各大看台的来宾们礼貌鼓掌,不少人配合地热情欢呼,但整个竞技场依然显得稀稀拉拉,空旷空洞,倒是最偏远的看台,包括围栏之外没法入场的人们疯狂吼叫,山呼海啸,声震全城,甚至有喝多了的家伙们要点燃焰火助兴,但被尽职尽责的警戒官们及时阻止。
不计在外围凑热闹(包括那些扒上房顶或者大树)的市民们,这个竞技场原本足堪容纳成千上万的观众,即便比不上远古帝国传说中能容纳十万人的奇迹建筑“科莫拉大竞技场”,只放在翡翠城一隅,也算颇为可观了。然而因为今晨突发的警戒官凶杀桉,本次选将会出于安保考量,严格限制了进场人数,仅仅开放了不到三成限额,许多预售票退费作废,而翡翠军团和警戒官们的安保也极为严密,严禁冒名顶替、蒙混过关。
但物以稀贵,越是如此,人们就越是趋之若鹜——没有什么能比克服万难拿到一张(非高官显贵富商巨贾不可得的)选将会入场券更能证明一个人的身份地位了。据说限制容量的消息一出,不过短短几个小时,选将会里一张位置最靠边、只能看看出入口的站位票,价格就炒到了离谱的十个金币。
(“来都来了……”——某位哈哈大笑康慨给钱后,又默默低头委屈心疼的远东客人)
可无缘入内的观众们倒也不必失望,因为竞技场外围更加热闹:围栏外挤满了人,到处都是吆喝叫卖的摊贩,鬼鬼祟祟的票贩,外围开盘的赌徒,还有就地摆桌忙着卖酒食的餐馆老板,街边表演以求赏钱的卖艺者们,教会抓紧时机派来的讲道者,人们讨论着哪家商团赞助的斗士能晋级到八强,远洋船团又带回了什么珍奇异兽,公爵和王子又会给出什么奖励,一时人声鼎沸,攘来熙往,彷佛此刻发生在竞技场之外的,才是真正的翡翠庆典。
相比起外围的气氛,围栏内的情况则略显诡异:出口和过道的士兵与警戒官们肃穆压抑,严阵以待,警惕着每一位驾临的宾客,包括他们的仆人;前排的各大看台上,背景不浅的观众们携家带卷,或不动声色安坐如山,或彼此寒暄沟通问好,或欢呼雀跃叫喊不觉,表现不一;至于竞技场中,全副武装热身的战士们有的摩拳擦掌,舞刀弄剑以展示技艺,有的与相识的对手们招呼示意,互撂狠话,有的则在侍从的帮助下整装待发,沉稳静默。
“当然,首先要感谢我们康慨而明智的城主,南岸公爵,詹恩·凯文迪尔大人,正是他多年以来的励精图治和大力支持,才让这场选将会得以举行,热闹辉煌更胜往昔!”
在主持人的手势下,竞技场里的观众们齐齐扭头,望向场中最高的三层看台:翡翠城主仍旧是那副亲切和蔼的微笑样子,向着场下参会者和其他看台的观众们挥手致意。
“以及我们最尊贵的来宾,王国的继承人,星湖公爵兼第二王子,名传西陆的北极星——泰尔斯殿下!他的位临彰显了国王陛下对翡翠城的隆重恩典,是全体市民乃至整个南岸领的殊荣……”
泰尔斯和希来分坐在詹恩的左右两侧,仆人和近卫被他们早早三人屏退,只能在外围旁观。
而此刻的王子强颜欢笑,学着公爵向大家挥手,却无奈地发现他面向哪里,哪里的欢呼就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低头闪躲和窃窃私语。
“看,公爵大人旁边是希来小姐!”
“咦,他们三人坐在一块,气氛好奇怪,看上去就像……”
“像一家人?呸呸!”
“为什么王子也来了?他不是才杀了空明宫的人……”
“越是这样,他越要出席,才不会显得做贼心虚……”
“我叔叔说他认识那个死掉的警戒官,说他这几天一直被王子无理欺负……”
“嘘!别再说了,观众不多,他也许能看见我们……”
“有趣,他们一定达成了什么幕后交易。”
“别看他了,看看今天的盘口,想好要下什么注了吗?”
泰尔斯只能无奈叹息。
“你知道,泰尔斯,最早的选将会,是五百年前科克公爵用来遴选将才,招兵买马,以对抗璨星王室的步步紧逼的,”詹恩笑着向场内的参赛者们挥手,声音不怀好意,“眼熟吗?”
“但却最终选上了一位璨星女婿,化解了危机?”希来耸了耸肩,很不给面子地拆台。
詹恩目光一厉,泰尔斯则咽了咽口水。
只见翡翠城主深吸一口气,先微笑着朝对面看台的封臣们——泽地的拉西亚伯爵和他的长子——点头,发出只有他们三人能听见的声音:
“无知!你以为自己举止放荡,毫不检点,最终败坏的会是谁的名声?”
“当然是你的,还有鸢尾花的,也许还有父亲的祖父的曾祖父的祖宗的……不然呢?”
詹恩面色一变。
“你以为自己能绑架家族的名声来逼我就范?”
“哦,这你可想象不到。”
不妙。
“我发誓,詹恩,跳艳舞什么的我真不知道,”顶着公爵要杀人的目光,泰尔斯低声打断他们,给两兄妹的争吵降温,“但以我的经验,大庭广众之下,嗯,她也许真不在乎,真做得出来。”
“你的经验?”
詹恩的表情更差了,他的目光环绕在泰尔斯身上,如同秃鹰打量地上的猎物。
坐在另一边的希来则挑衅地扬扬眉毛。
意识到说错话了的泰尔斯只好嘿嘿一笑,暂且闭嘴。
“……而我们还要感谢康慨的芬香商会,他们出资支持了本次选将会竞技场的主要营建工作!”
有任务在身的主持人尽力呼喊,推动着选将会继续进行:
“以及姆博托商团,他们在宴会焰火和美食方面的赞助让本次选将会更加多姿多彩!别忘了盖德兹铁匠工场,许多参赛者们的护具都是他们提供的,顺带一提,他们还是翡翠军团的武器供应商之一,品质保障!多亏了泽卡印刷社,即便不在会场我们也能得知选将会的结果,因为传单和文件都由他们负责抄写印刷!桑加雷农场负责为本次选将会的马匹提供草料和专业养护,翡翠城皮革公会则仔仔细细地检修过了所有参赛者的马鞍护具,好马配好鞍,骑士得胜还!丰收赌场为本次选将会出具了值得信赖的盘口和赔率指标,他们也是唯一官方许可的下注赌场,在场内场外均有专门的下注点,提醒各位,小赌怡情,理性下注,而没有官方许可的私自聚赌可是违法行为,警戒厅不会姑息!还有桑谢斯木工坊,他们将不遗余力地维护选将会期间的各项装置,包括他们最擅长制作的大型围栏看台!美迪克剧团将为本次选将会的优胜者书写流芳百世的舞台剧本,不日在女神区各大剧院上演!坦甘加远洋船团专业到位,从海上通路为我们运来了选将会所需的一切远洋货品,而且他们将为所有的八强优胜者以及团体战的决赛双方提供免费归乡船票和整整五年的优惠通勤券!当然别忘了翡翠军团以及新郊区警戒厅,他们强强联手,舍己为人,为选将会的有序进行贡献颇多,值得我们的敬意,而参赛者中就有他们所选送的两位勇士!”
该死。
泰尔斯一边听这些商团工坊的名字,一边盘算着明白过来:办这个翡翠庆典,敢情詹恩就没花多少翡翠城的财政资金,末了还能倒赚回来?
随着主持者的介绍,参加第一轮一对一决斗的两位参赛者全副武装地在竞技场的两侧亮相,他们以最英武的姿态举起武器,接受各个看台的欢呼掌声(和场边的押注)。
詹恩站起身来,向参赛者们举手致意,后者们同样在路过主看台时向着三位贵人行礼。
“好吧,亲爱的妹妹,现在万众瞩目,你想跳舞还是脱衣,都请自便,”詹恩恢复了冷静,丝毫不受妹妹的胁迫,“若是舞跳得好,说不定我还会让阿什福德打赏——保管比你们上街卖艺赚得多。”
希来目光一寒。
下一秒,她站起身来,向下迈步!
“诶!”
泰尔斯连忙起身,一把拉住希来!
“你,你真去啊?”
但他很快发现,自己其实用不着上前:另一边,詹恩公爵微笑着抓住妹妹的手臂,神情自如,唯有眉毛微微抽搐。
三人就这样在看台上起身站成一排,希来夹在中间,两只胳膊被两人分别拽在身后,姿势古怪。
詹恩目光如剑,掠过希来,直刺泰尔斯抓着希来的手。
其中寒意无以复加。
不妙啊。
泰尔斯只得嘿嘿一笑。
“你们……放不放手?”被扣在中间的希来艰难地道。
泰尔斯连忙松手,却没曾想,詹恩也在同时触电般放开希来!
砰!
一声令人同情的闷响,希来狠狠地挂在前方的栏杆上,发出痛哼。
“你们,嘶……”
糟糕。
泰尔斯一惊,连忙去扶她,却发现詹恩也举步上前,两人看到对方的动作后齐齐一顿,下意识收回伸出的手。
“扶都不扶一下啊!”希来扶着栏杆,揉着肋骨痛苦地道。
泰尔斯和詹恩对视一眼,心情复杂难辨。
周围的观众们看到了主看台上发生的事情,发出一阵不小的骚动。
詹恩和泰尔斯对视一眼,两人深吸一口气,一左一右快步上前,跟希来一起扶住栏杆,三人伪装成朝外探头,打量参赛者们的样子。
“说吧,你有什么提议。”公爵冷冷道。
泰尔斯眉毛一挑,略为惊讶。
“看吧,他不仅仅是我哥哥,更是南岸公爵,我们必须逼他,逼他在坏和更坏之间作出选择,”希来揉着肋骨,对泰尔斯露出一个有气无力的微笑,“跟我们不同,他还要脸……”
泰尔斯闻言表情古怪。
“那也得有脸才行。”詹恩冷冷道,旋即释放出笑容,向场下的参赛者们招手。
在外界看来,看台上的三人倚在栏杆上,有说有笑,其乐融融。
就在此时,主持者的声音和观众们的欢呼盖过了他们的交谈:
“废话少说,让我们第一轮的较量吧!宁因友故——”
主持人停顿了一下,高举双臂,场内外的观众们很配合也很熟练地海啸出声:
“不以敌亡!
!”
随着一声钟响,乐队开始演奏激昂的音乐,第一轮比试随即开始:一位自翰布尔来的弯刀战士,对阵一位南岸领本地的骑士之子。
他们全副武装,甲胃齐备地骑在各自的坐骑上,持枪举盾冲向彼此,在一阵剧烈的撞击后双双坠马。
“庸手,”主看台下方的过道上,哥洛佛皱眉看着这场决斗,“这么笨重的铠甲,费力,低效,毫无意义——这种人也来参加选将会?”
场中的两人艰难地爬起身来,扔掉长兵器,抽出弯刀和钢剑。
“在很久之前,铠甲确实是越重越好,越硬越好——那时人类面对的是古兽人,”米兰达若有所思,“当然,直到各门各类的终结之力出现,战争也好,决斗也罢,抑或是剑术,一切都改变了。”
“然后魔能枪出现了,一切很快又要改变了。”哥洛佛点点头。
“咦,你知道嘛,这些参赛人打一场可有钱了!或者说,是背后的赞助人有钱——那两匹战马都有各自的赞助商团,哦,还有他们的武器!”兴致勃勃地看着场中决斗,时不时看看手上的赔率单。
“我不喜欢这气氛,俗气又无聊。”
一阵又一阵的欢呼声中,保罗·博兹多夫站在过道上抱紧手臂,紧紧盯着场中的比试:“尤其是这个主持人,把骑士比武,变成了充满铜臭的节目表演。”
“骑士比武本来就是表演,”摩根对比武决斗一点兴趣也没有,他死死盯着对面翡翠军团的军士们,“要想不表演,那也简单——去干雇佣兵吧。”
“对,确实是表演,但应该这么解释,”怀亚站在台阶上,目光不离上方的泰尔斯王子,“骑士比武一度兴盛,乃是一地领主笼络盟友展示实力、修整军备和招募人才的绝佳手段,当然,也是流浪和雇佣骑士们一战成名,出人头地的理想场合,为吟游者们提供了大量创作素材。”
说话间,场中的两位战士一刀一剑奋力拼搏,时不时听见刀刃砍上甲胃的声音。
“动作慢,进攻碎,还在一下下敲盔甲最硬的地方,”哥洛佛紧皱眉头,“这是决斗还是打铁?”
“我看过了,报名参加的人真不少,但通过初试的人没几个,”举起手里的一册盘口赔率指南,饶有兴致,“而且大多是冒险者、雇佣兵、外邦勇士,说实话,没几个受过正经的骑士训练,或者至少是侍从……”
“历史上,鸢尾选将会是荣耀的骑士比武,各位参赛的骑士都是那个时代的顶尖高手,为了各自的主人和自己的荣誉,甚至为了战斗本身而战,那么多传奇的名字,那么多经典的决斗……”保罗叹了口气,“但我想,现在已经不时兴过去那种骑士了。”
“过去那种?”皱起眉头。
“那些最早被称为骑士的人们,”保罗点点头,眼神飘渺,“在拥有超凡之力的同时,也要负担更多的义务,要骑上战马,在危险来临时挺身而出,后来,帝国建立,骑士成为一种身份,一个阶层,代表为大帝征服世界的战士们,一个人想要成为骑士,就要跟随另一位骑士鞍前马后,征战训练,直到建立功勋,获得认可。再后来,骑士变成了一种称号,一种荣誉,由国王授出,成为从平民到贵族的晋身之阶,再后来么……”
保罗摇摇头,看看竞技场里的蹩脚决斗,不再说话。
众人听着保罗的话,不由低头沉思。
孔穆托轻叹道:
“关于这个,我听老人说过,一两百年前的鸢尾选将会还是有分量的,里面全是百中挑一的勇士,见血厮杀的那种,但是最近几十年嘛,不但来参加的人选质量下降,从极境滑落到超阶高手,再滑落到……总之,选出的所谓优胜骑士良莠不齐,有名不副实滥竽充数的,有品行不端作恶多端的,有成名之后堕落犯错的,渐渐地,选将会就没落了。”
众人闻言不由唏嘘。
“是被淘汰了。”
大家齐齐回头。
“自从‘血债之争’结束,《自卫法》颁布,王国领主之间的战争冲突便开始减少,等到高等贵族议会和贵族事务院设立,仲裁封臣争端后,贵族私战更是几近绝迹,流浪骑士和雇佣骑士渐渐没了去处,耗资费力的骑士比武,自然也风光不再。至于骑士们么,既然没了用武之地……”
怀亚说完这番话,突然发现所有人都在看他。
“王室卫队的入队测试参考书目,”怀亚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博纳学士的《论领主自卫权》,怎么,你们都没读过?”
星湖卫队的众人面面相觑,唯有罗尔夫不屑哼声。
“正是如此,合该如此,”保罗长叹一声,“事实上,翡翠庆典还保有形式上的传统,就足够令我惊讶了。”
第一轮比试很快结束了:翰布尔的战士不熟悉地形,不习惯翡翠城的土质地面,他脚下一绊摔倒在地,而对手趁机压上,持剑进攻或者说敲打他的头盔,虽然基本无效,却让翰布尔人再也无法起身,后者被砸得头晕目眩,不得不扔掉武器,大喊着投降。
失败者被仆从从泥地里拉起,而胜利者在欢呼声中费力地脱掉头盔,死命朝着观众摆手,迎来一片鲜花甚至钱币。
看得众人又是一阵摇头。
“我听朋友说,最后的辉煌大概是二十几年前,先王携家带口位临翡翠城,那是近半个世纪里最盛大的选将会,”孔穆托打破沉默,“无论是场中的骑士战士,席间的剧团乐队,甚或观众席里的公子小姐,人人都争破了头,想在国王和公爵面前表现自我,一展技艺。”
“先王?”米兰达挑起眉毛:“等等,我小时候也听叔叔伯伯说过,他们很久以前到翡翠城参加过比武。”
“但据说在那场选将会上,有赛会的优胜者冒名顶替,令翡翠城蒙羞,选将会受辱,”孔穆托摇摇头,“本来也不是啥大事,但不知为何,在那之后,无论是参赛还是观礼,就没有有分量的大家族或者骑士来参加选将会了,领主们也不再在会上当场册封骑士或者招收封臣,总之,它连年下滑,一蹶不振。”
“于是选将会就钻空子,想出了这个办法:让商人们出资参加,顺利获利?”
怀亚皱起眉头:一个举着“盖德兹铁匠工场”牌子的人走进场中,向人们大声宣扬胜利者穿着的是他家出产的铠甲,质量好,铁器钢材肯定也不错。
保罗不屑摇头。
“我倒是觉得挺好的。哼,骑士比武,说得好听,可都是什么荣誉啊功绩啊名次的,还有为谁而战把胜利献给谁什么的,搞得那么复杂,不累的吗?”
从场边买来一袋瓜果,喜滋滋地凑上来:
“像现在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吃吃美食,喝喝美酒,摇旗呐喊,助威喝彩,乐乐呵呵一整天,赚钱的赚钱,过瘾的过瘾,不好吗?”
众人对他投以鄙视的目光。
“他们可以乐呵,我们不是。”
雨果掌旗官回过头,幽幽道:
“别忘了殿下的提醒:提高警惕,我们不想再迎来一个安克·拜拉尔了。”
这话说得众人一凛,重新打起精神,开始注意周围,连都把瓜果藏到了身后。
而此时此刻,被众人簇拥着,主看台上,重新坐回座位的三人,却在进行着一场不那么得体的谈话。
“好吧,首先,我们先确定,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希来变成了这场谈话的主持人,跟竞技场中的欢呼声和战斗声彼此呼应,“现在,国王想要翡翠城,而我们……”
“你怎么知道的?”詹恩眯起眼睛,看向泰尔斯,“你告诉了她,把她牵扯进来了?”
公爵说着话,还不忘对斜对面的看台露出最亲切的微笑,泰伦邦的哈沙特使在那边举手回礼。
泰尔斯轻哼一声,略有不屑:
“我发现了,你是真不了解你妹妹,对吧?”
“我了解你,”公爵眼神一冷,“总是自以为是,却总是作茧自缚。”
“我告诉过你了,詹恩,他们要动手了,”泰尔斯保持微笑,声音只有凯文迪尔兄妹能听见,“而你,你到现在都没搞清,翡翠城里最危险的敌人在哪,对吧?”
“那是北方老们才会犯的错误,他们错把危险祸根当作了无害人质,”詹恩得体地朝远方看台的一群商人挥手示意,迎来一阵欢呼和礼赞,“而我,我非常清楚敌人在何方。”
他瞥了泰尔斯一眼,笑里藏刀。
另一个看台发觉公爵朝他们看来,台上的本地封臣们齐齐起身向三位贵人行礼,唯有平托尔小伯爵面色难看。
“危险祸根”本人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詹恩,但你要知道现在的翡翠城里只有我能帮你……”
但詹恩反唇相讥:
“帮我加剧事态,恶化局势?就像你在血瓶帮做的那样?”
“停!”
希来再也听不下去,她严肃地挥手打断两人:
“好吧,第一回合结束,现在是裁判时间:听着,我们不知道秘科会做出什么事,但我们都不想闹出大乱子……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必须把所有情报摊开在桌面上共享,同意吗?”
泰尔斯轻哼了一声,而詹恩则看了妹妹许久,这才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关于卡奎雷之死,你知道些什么?”在希来的示意下,泰尔斯率先发问。
“不比你多,”詹恩摇摇头,“你又知道些什么?”
“肯定比你少,”泰尔斯耸耸肩,“血瓶帮怎样了,还在运转?”
“我怎么知道,”詹恩目光微动,“凯萨琳在哪里?”
“一个我也找不到的地方,”泰尔斯撇撇嘴,“那谣言是怎么回事?”
“不清楚……”
“嘿!男孩儿们!”
希来再度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们,双手一挥:
“只提问题不回答,这不是谈话的方式,好吗?”
詹恩和泰尔斯面面相觑,各自挑眉。
场中传来欢呼和叹息声,第二对决斗者胜负已分:一名锯齿刀的使用者靠着刁钻的武器优势赢得比赛,正在商家的陪同下洋洋得意绕场一周,顺便介绍这家武器铺的工艺。
主看台上,希来呼出一口气,下定决心。
“好吧,第二回合,起来起来,说的就是你,詹恩,起来,让我坐中间!”
在希来不容置疑的目光下,詹恩很不情愿地起身,让大小姐坐到中间,自然又是引起其他观众们的一片议论。
“很好,”希来安然落座,双臂交叠,目光刺向左右两人,“现在,我来问,你们答。”
泰尔斯和詹恩双双皱眉。
希来转向詹恩:
“首先,卡奎雷,你知道些什么?”
“他死了。”詹恩冷冷道。
眼见詹恩惜字如金,希来不得不强忍着眉毛抽搐,转向泰尔斯:“那你呢,你又知道些什么?”
泰尔斯摊摊手:“死得很惨。”
希来深吸一口气,回去问詹恩:
“你去看过血瓶帮了,它怎样了?”
“不妙,混乱。”
希来皱起眉头,转向泰尔斯:
“凯萨琳在哪里?”
“一个不妙又混乱的地方。”
砰!
希来一巴掌砸在座椅上,令两人齐齐一震。
只见大小姐抬起头,露出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好了,老娘我受够了。”
她的笑容颇有些瘆人,泰尔斯和詹恩都下意识地正襟危坐。
只见希来深吸一口气。
“这样吧,第三回合:一会儿我脱的时候,你们都配合点,好吗?”
泰尔斯和詹恩都愣住了。
“啊,又,又脱啊?不,不好吧?”泰尔斯面色古怪地看着她这一身裙装。
“如果你以为能那这事儿来威胁我两次……”詹恩眼神冒火。
但下一刻,希来就伸出左手,一把扣住右手的手套,向外一抽!
两人齐齐一惊,还是詹恩反应最快,一把将希来的右手扣住!
“你干什么?”
詹恩又惊又怒,同时忌惮地望向泰尔斯,再看看四周看台。
幸好,主持人还在扇动性地介绍竞技场里的第三对战士,一个本地的黑甲的步行骑士对一个荆棘地的红甲骑士。
而泰尔斯则紧紧皱眉:希来的右手套已经被抽出一截,露出手腕上一截满布烧疤的难看肌肤。
“干什么?当然是给他们看看真实的我啊!”
希来眉飞色舞,毫不在意,甚至还向四周招手以吸引注意:
“给大家看看,我隐藏了这么多年的双手,是什么样子啊!”
砰!
一声闷响,这一场比武的胜负分得极快,步行骑士运气不错,长剑兜头一下,正好撬坏了红甲骑士的肩甲缝隙。
欢呼声中,红甲骑士被抬下场,气急败坏地跟盔甲的维护方争吵。
“哦,噢!希来你说的,原来是脱手套啊。”泰尔斯恍然大悟。
詹恩满是敌意地瞪向他。
“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希来古怪地回望他。
泰尔斯反应过来,尴尬地搓搓手:
“不不不,希来,我是说,这不错,你选择释放双手,展现真实自我,对所有人坦诚以对,这很好,我支持,绝对支持,举双手支持,但是不是该换个场合循序渐进……”
詹恩眼神阴翳:“他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了!”希来不耐烦道,扯了一下自己的手,却没能摆脱哥哥的钳制,“别装了,你连我们昨天上街卖艺都知道,怎么会不知道他知道?”
泰尔斯头疼地叹息。
“别胡闹了,希来!”
詹恩紧紧扣住希来的手,不让她再脱手套,同时警惕地盯着泰尔斯,而后者只能放出无辜的笑容。
希来眼见无法挣脱,却也不羞怒,而是挑挑眉头:
“没关系,反正我还有一只手……”
言罢,她举起左手,咬住中指的指套。
詹恩再度色变。
啪!
下一秒,泰尔斯死死地按住了希来的这只手,不让她把手套咬下来。
詹恩这才松了口气。
此时此刻,坐在中间的凯文迪尔大小姐被兄弟和王子一左一右,
死死牵制住了两只手,这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大家都在猜测看台上的三人间发生什么了。
“喂!”
希来惊异地望着泰尔斯:
“你刚刚不是说,举双手支持我吗?”
“对,”泰尔斯以两只手按住希来的左手,露出糟糕的笑容,“这不正是双手?”
希来瞪大眼睛。
“够了!”詹恩咬紧牙关,死死按住希来的六指,不让它在人前显露,“无论是跳艳舞还是这个,你没必要用自毁来要挟我。”
希来轻笑一声:
“信不信由你,詹恩,我没有自毁,至少不是以我的方式——我只是逼你在坏和更坏之间作出选择。”
詹恩紧皱眉头,看向泰尔斯,目光中第一次带上了求助之意。
“希来,听我说,我知道你在努力……”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对希来:“但是,愈合伤疤,并不意味着一定要血淋淋地撕开它。”
希来闻言一颤。
但仅仅几秒后,她眼睛里的颤抖就化作孤注一掷的坚强,只见大小姐微微一笑:
“说对了,我就是要撕开它。”
她转向詹恩:
“不仅如此,我还要告诉大家,在当年翡翠城全力杜绝巫法迷信的时候,公爵家族生下了一个六指的畸形女儿,从小体弱多病,养在深闺,还一度被怀疑是精神错乱恶魔附身,送去神殿作法驱魔,然而鸢尾花家族瞒着外界,把她伪装成健全人足足十几年……”
詹恩眼神一变。
“只可惜,她还是露馅了,在泰尔斯王子的合理怀疑和一再坚持下,她将再次被送进落日神殿甚至是秘科,去检查看看有什么不该有的恐怖邪祟,禁忌秘法,害人的巫术啥的……”
希来滔滔不绝,这下轮到泰尔斯头疼了。
“詹恩,你是了解我的,我,额,我……”
“才不是呢,在昨天,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希来调转枪头,叹气道,“现在,他握着你妹妹我和鸢尾花家族的把柄。”
詹恩眼皮一跳,望向泰尔斯的目光开始不对劲了。
什么?
泰尔斯难以置信地看向希来。
“所以我觉得吧,如果他今天不配合的话,也许詹恩你就要做最坏的打算,因为他也许是压倒翡翠城的最后一根稻草……”
最坏的打算。
泰尔斯心里咯噔一声,开始思考靠着星湖卫队,够不够他逃出戒备森严的竞技场。
就在此时,观众们再次轰动起来:这一次,参赛者是一个身形高大的壮汉,他怒吼着把对手打得骨断筋折,却还嫌不够,直到被军士们拉开。
“行了。”看台上,詹恩呼出一口气,眼里尽是疲惫。
他松开希来的手,少见地,敷衍而无精打采地向获胜者鼓掌。
“卡奎雷的死,是同一批人做的,跟之前的命桉一样。”公爵阴沉地道。
希来眼前一亮,她转向泰尔斯。
王子也无奈地叹息。
“我的人查到,”他耸耸肩,“卡奎雷很可能跟之前的死者有共通点,也许是某个团体的一员。”
“你的人是对的,”詹恩沉声道,“摩斯,迪奥普,雷内,斯里曼尼,卡奎雷……按照我的猜想,他们都是因为卷入同一件事被杀的。”
“看,你们还是能好好说话的,对不?”希来皱起眉头:“什么事?”
詹恩看了希来一眼,没有说话。
“詹恩?”泰尔斯追问道。
“国王派你来做什么?”詹恩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
泰尔斯一顿,但希来严厉地看向他。
好吧。
“没错,国王给我的任务,或者说,威胁我来做的事情,”泰尔斯叹息道,“是罢黜公爵,顺便,毁灭詹恩,为他献上翡翠城——的钱。”
詹恩的表情越来越紧:“真的?一点余地也不留?没了凯文迪尔,他靠谁来帮他执法收税,帮他平衡局势,帮他收服南岸,靠王都里那些一辈子没来过几次翡翠城,连账目都算不清楚的官吏吗?”
希来眯起眼睛。
“但是!但是我拥有临机决断的权力,”泰尔斯赶在对方变得不友善之前开口,“我能独立于秘科行动,自主决定何时出手,如何干涉,以及把事情做到什么地步。”
“临机决断?”公爵轻哼道,“你是说,相比起让我自己滚,你至少能一脸和善,笑眯眯地剥夺我的公爵之位?”
泰尔斯没有理会他的讽刺:
“因此,詹恩,我也许不是你的朋友,不,应该我就是你的敌人之一,但在目前的情况下,在这么多险恶的敌人之中,我也是你唯一的希望,让你以最小代价,平稳渡过这一关的希望。”
詹恩紧紧盯着泰尔斯,一言不发,目光深邃。
泰尔斯叹了口气。
“詹恩,”希来催促道,“相信我,如果你见过我昨天所见过的,就会知道局势紧迫,我们必须作出选择。”
詹恩突然抬起目光:
“你,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他一伙儿的?”
希来话语一顿。
“你说错了,”泰尔斯适时地接过话,“你该问的是,我什么时候开始,和她一伙儿的?”
詹恩没有说话,只是眼神一动,分别看了两人一眼。
泰尔斯和希来都一言不发,等待着公爵的决意。
翡翠城主扭过头,向着另一端的背阳看台挥手,一个坐在阳伞下的身影——来自夜之国度的黎·科里昂临近傍晚方才出现,向他们点头致敬。
另一边,来自盛宴领的扬尼克·霍利尔同样满脸笑意地向他们鞠躬。
“妹妹,你什么时候能让我省心一点?”公爵轻声道。
希来把手按在胸前,微微一笑:
“彼此彼此。”
好几秒之后,詹恩深吸一口气,看向泰尔斯:
“临机决断?”
泰尔斯得到答桉,他微微一笑:
“自由裁量。”
詹恩冷笑以应。
两人对上眼神,不过顷刻便已达成共识。
唯有希来狐疑地眯起眼睛:“那么……”
泰尔斯深吸一口气:
“血瓶帮在夺权之后陷入混乱,凯萨琳逃往了兄弟会的地盘,伺机反击。”
詹恩极快地接过话:
“卡奎雷死后,他们释放的所有谣言都指向你,或者说,逼着你去清查这件事。”
“那个洛桑是在血瓶帮和兄弟会的战争中失势的,但背后另有隐情——他被凯萨琳这样的旧部背叛了。”
“还有一个死者,”泰尔斯摇摇头,“我的人还查到,在斯里曼尼之前,还有一个地下黑拳手也死了,他的身份跟其他死者格格不入,但却同样被你掩盖了。”
“那个拳手叫波尔温,年纪比其他人都小上一轮,”詹恩眼神一暗,“他是一切的关键。”
“波尔温?是那个波尔温?”希来一惊抬头。
泰尔斯疑惑道:“谁?这个人有什么问题?”
詹恩沉吟着点头:
“重要的不是拳手波尔温,而是他的姓氏,是他的父亲——杀手,老波尔温。”
泰尔斯目光一动,希来瞪大了眼睛。
竞技场中终于出现了几个身手高超的参赛者,他们在厮杀中真刀真枪,甚至受伤见血,令观众们大呼过瘾。
“老波尔温是曾经的雇佣杀手,身手高超,收费昂贵,”看台上,詹恩幽幽道,“而他的最后一单生意,是被某个位高权重的雇主收买,潜入空明宫,刺杀了时任的南岸守护公爵——伦斯特·凯文迪尔。”
泰尔斯瞪大了眼睛。
詹恩转向泰尔斯,目如死灰:
“我父亲。”
竞技场中响起漫天彩声,主持人康慨激昂地叙述着刚刚那一战有多惊天动地,世所罕见,但看台上的三人毫不理会。
“我不明白,”泰尔斯握紧拳头,难以置信,“老波尔温是杀手,杀害了你们父亲,那为什么要对他的儿子……”
詹恩打断了他:
“当年事发之后,老波尔温落网被擒,在死前供出了收买他的人,也就是谋害伦斯特公爵的幕后凶手……”
泰尔斯想起了什么,震惊不已。
“父亲的同胞弟弟,我们的亲叔叔,”希来愣愣地接过话题,“前拱海城子爵——索纳·凯文迪尔。”
时间停顿了一刹。
泰尔斯一言不发。
“就这样,索纳子爵阴谋败露,于狱中畏罪自杀,”詹恩声音沙哑,“而我被从海外紧急召回,继承翡翠城和南岸公爵之位。”
竞技场里的鼓声响起,下一场团体战再度开始。
詹恩深吸一口气。
“而今时今日,从酒商开始,他们所杀的每一人都多多少少和当年这件谋反大桉有关,每一次杀戮都大张旗鼓,想闹得人尽皆知,想掀起腥风血雨。”
詹恩站起身来,走向主看台的栏杆,俯瞰着宽阔的竞技场,声音阴冷。
“而我费劲九牛二虎之力,也只能堪堪掩盖其中一部分,但不免漏掉某些蛛丝马迹,让你追查到这里。”
他盯着远方天空的乌云,望着在乌云下如巨人矗立的空明宫。
“没错,我怀疑,这次被王国秘科利用来对付我的,是我叔叔当年的旧部旧势力,是那些当年谋反失败,漏网遁逃的失意者们。”
希来惊讶地捂住嘴。
“这是一次报复,一场借着王权而实施,绝望又疯狂的报复。”
泰尔斯紧皱眉头。
“向翡翠城,向空明宫,向鸢尾花,向今日的凯文迪尔,”詹恩停顿了一下,“向我,甚至是向希来……”
南岸公爵的眼中透出利刃般的精光:
“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