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这……”左鸣错愕的看着童不破跌落在地的身子,也看着那浑身缠绕着雷霆的萧牧。
在此之前,他已经在宁霄城盘恒了几个月的光景,宁州孱弱,就连燕庭的太子都对其生死毫不挂怀,自将之当做自己登临至高之位的筹码。但宁州的民风却极为彪悍,宁州之主江浣水在北境素来声名显赫,宁州上下都为他马首是瞻。山河图之事事关天阙界兴衰大计,他不敢擅作主张,在多方轻视后,为了稳妥起见想足足要来了百名人手,为的就是保护那名为桔宁的少女能在山河图中取到她想要的机缘。
他谋划了许久,也疏通了各方的关系,甚至给了那位贪得无厌的大燕太子一些极为重要的许诺,这才让对方修改了翰星大会的规则,也才有了这天阙界众门徒血战萧牧之事。
平心而论他也知道这事传扬出去之后,无论成败,天阙界一定会被天下人好生嚼上一些时日的舌根子,但为了稳妥起见,左鸣认为些许名声的损失是值得的,毕竟这一次的山河图对于天阙界来说太重要了。当初在设定翰星大会规则时,左鸣带着私心让袁袖春根据翰星大会结束时的最终排名区分了各位参赛者进入山河图的时间,为的便是让天阙界的利益极可能的得到保障,而他认为在这样的谋划天阙界的门徒也理应可以获得大多数位于前列的排位。
可让左鸣想不到的是,那个叫萧牧的家伙竟然强到了这般地步,鏖战了八位天阙界门徒本就足以让左鸣惊掉大牙,可到了终于可以一锤定音的关头,这个家伙竟然来了一处临阵破境。这让左鸣措不及防,也让在他看来近乎完美的计划产生了不可预料的变化。
“很不错。”但让他更没有想到的是,眼前这让他苦恼,甚至恨之入骨的男人,却得来了自己身旁那位少女这般的赞叹。
他摸不准桔宁的心思,就像摸不准自家宗主对着少女的态度一般。
他皱了皱眉头终究没有草率做下定论,而是看向少女问道:“那以尊上的意思是……打还是不打?”
他能在天阙界一步步混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就是谨慎,多问问终归没错。
“现在天阙界中,二十八岁之前能破开六境的弟子有多少啊?”少女却并不理会左鸣的询问,反倒自顾自的问道。
左鸣当然不解桔宁的意思,但却不敢忤逆对方的询问,他顿了顿,随即便如实应道:“除了道子殿下,约莫只有四五人而已。”
桔宁摇了摇头,脸上浮出了与她年纪极不相符的老气横秋之状,她叹了口气:“你们天阙界是一年不如一年,怪不得他归元宫这些年已经有了将你们取而代之的趋势。”
“尊上,话不能这么说,天阙界的功法与众不同,修行起来所耗费的时日比起寻常功法本就多出不少,战力也强出同境修士数倍,门中年轻的六境修士虽然不多,但杰出五境修士却不在少数,想要击败萧牧绝非难事。”左鸣赶忙言道,有心在少女的面前维护自己的宗门。
少女闻言,在那时转过头看向左鸣,她的目光冷冽,让左鸣不由得低下了头不敢与之对视。
“你读过宁州这六十年来的历史吗?你想过为什么孱弱的宁州能在鬼戎与齐的虎视眈眈下活到今日吗?你知道现在那位坐在州牧府中的老人此刻在干些什么吗?”
少女的问题犹如连珠炮弹一般,把左鸣问得犯了糊涂。
他木楞的眨了眨眼睛,好一会之后方才不确定的言道:“尊上语出玄妙,在下愚钝,还请尊上明示。”
少女又摇了摇头:“哪有什么玄不玄妙,只是看你自己长不长脑子罢了。”
左鸣连连点头应道:“是在下愚钝,是在下愚钝。”
这般情形落在桔宁的眼中,让桔宁眸中平添一抹憎恶。她冷着眸子再言道:“我来宁州之前,细读过关于宁州这六十来所有的记载。”
“感触最深的就是那位北境雄狮,江浣水。”
“世人言他手腕铁血,说他运筹帷幄,这些当然都没有错,但这都不是那个小子最厉害的地方。”
左鸣低着头,恭敬的听着桔宁的一言一语,态度极为诚恳。但在听闻桔宁称呼江浣水为小子时,他的心头不免一跳,隐隐意识到了什么。于此之前掌教对少女的态度便让他对少女的身份有了一些揣测,而这样的称呼无疑是坐实了他的猜测,念及此处他的心底再次涌出阵阵惊骇,却又不得不强行压下。
“他啊,洞察人心的本事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当年鬼戎与齐都将宁州视为囊中之物,江浣水便投其所好左右逢源,致使鬼戎与齐起了矛盾,二国都知这是他江浣水的缓兵之计,但都以为以宁州的状况翻不起什么大浪,于是乎便跳入了这明谋之中,却不料十余年光景过去,宁州反倒做大,二国醒悟太晚,即使连连出兵,最后却都功败垂成。”
“齐与鬼戎说到底输就输在头抬得太高看不见脚下的蝼蚁,却不知再小的微尘再卑贱的生灵,都有青云之志,而只要有念头,那一切就不是没有可能。”
“闵砀渊与我说你为人谨慎,做这件事情在合适不过,我便信以为真,将此事完全交付于你。却不想你也好,整个天阙界也罢,早已习惯了高高在上,哪怕是你所谓最稳妥的计划,到最后其实也是建立你们自以为的高高在上之上。狮子搏兔,亦需全力以赴,任何威胁能够扼杀在摇篮中就要将之扼杀。”
左鸣心底有些不忿,他以为萧牧之事是常人根本难以计算到的结果,而他在行事此事时,根本无法预料,桔宁拿着这一点对他苛责不断,于他看来多少有一些强人所难的意味。但这些心思,他也只敢在自己的心底自语,不敢将其中的只言片语宣之于口,表面上还是一副诚惶诚恐之态。
他小心翼翼的在那时问道:“那以尊上的意思,今日我们就要将这萧牧给……”
左鸣的话并未说完,但话里的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在击败童不破之后,等在萧牧身后的挑战者还有足足七十余位,想要将萧牧拿下并非难事,只是以萧牧此刻的状态,左鸣估摸着起码还得再战败数人甚至十余人才可能将之击败。而萧牧此人的招式狠辣,之前落败的那些门中弟子轻则身负重伤,数日之内难有再战之力,重则断手断脚,下场凄惨,如此一来单单击溃萧牧他们便得损失二三十名人手,左鸣害怕如此一来对山河图之行会有所影响,故而方才在刚刚迟疑的询问了桔宁。
但左鸣想不到的是,自己的这番询问招来的却是少女愈发失望的目光。
“我说了这么多,你却抓不住事情的关键。”
左鸣对于少女的喜怒无常,无从拿捏,对于对方的苛责更生不出半点驳斥的心思。他又一次低下了头,再次重复起之前的话:“在下愚钝,不该妄自揣摩尊上的心思,还请尊上明示。”
“江浣水。”少女的声音响起,“所有的关键,是江浣水。”
“嗯?”左鸣困惑了起来,之前少女所言的种种之中确实大都都是关于江浣水的事迹,但他以为那只是上位者最喜那一套故弄玄虚的做法,以江浣水在齐与鬼戎的轻视间做大只是,警示他不要心慈手软,此刻听到这话他方才知晓自己似乎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
少女感受到了对方的疑惑,却并未在第一时间给出答案,她的周身忽的有一道气机涌动,双眸之中金色的流光涌起。金光蒙上,少女眼前所见的景象起了变化,在她的眸中映照着满目金色的光点。
他们从那些百姓的体内涌出,源源不断的去往那个男人的头顶,不住的灌注。
这样的场景魏来也曾见过,但比起魏来少女显然看得更深也更为透彻,在那些金色光点的外围裹挟着些许不易被察觉的白色气息,它们淡得几近透明,但金色的光点正是因为这些白气的牵引方才可以如此迅速的灌入那个男人的体内。少女有些恍然,随着那些白气飘来的方向缓缓的看去。
她的目光穿过攒动的人群,也穿过座座被细雪染白的屋顶,最后抵达了一处幽闭的府门。
府门静默,门楣之上用铁画银钩勾勒着:州牧府。
果然如此,少女在心头暗暗想到。
“打下去,他有一口气在,这口气若是撑得足够久,第七道神门说不得也能洞开。”
“你想赌一把,给他一个天大的造化吗?”少女收回了目光,看向身旁的老人,淡淡的言道。
左鸣听不太懂少女话里的玄机,他迟疑的问道:“那尊上的意思是……”
“让他把那口气松下去吧,明天,我亲自出手。”少女说罢,便再无与左鸣言说半句的心思,豁然转身,迈步离去。
左鸣未有想到少女的决定来的如此的突兀,他有些发愣,但少女的身影却已然走远,只是隐约间他似乎听到了某些呢喃。
“江浣水啊江浣水。”
“好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