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元光步履如常,可每走一步,都是相同的距离,不多一分,不少一寸,显然在运用某种玄妙的功法勾连天地元炁,契合自然之道,调理伤势。元沐兰再次回头望着山上,鸾鸟知她担心,可也没法开解。孙冠真的会履约吗?元光既败,他不管是杀了徐佑,还是抓走徐佑,都会对楚军造成毁灭性的打击,天师道翻盘的机会很大,远比放弃成都,灰溜溜的离开要好。兵不厌诈,到了如今的地步,徐佑身后,是国家民族之重,孙冠担负,是天师道道统承继和存亡,妄谈信义只会显得迂腐,徒惹后人耻笑。若孙冠反悔,徐佑该怎么应对?鸾鸟何等聪明,可她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徐佑破局的手段。元光突然停下,道:“徐佑入一品了!”而这时的山上,徐佑确实刚刚成为大宗师。“啊?”元沐兰眸子里绽放出惊喜,这一刻她忘记了徐佑是楚国的大将军,是她命里注定的宿敌,只盼着徐佑能够逃出望苍坪的死局,安然脱身。也是这一刻,她终于确认了自己的心意!虽然可能要永久的掩藏在心底,但她至少清楚的感觉到了那种无法形容的头晕目眩的悸动。这是喜欢吗?或许是吧!鸾鸟皱眉道:“就算成了大宗师,徐佑应该也不是孙冠的对手,可我观他平日行事,从来谋定后动,绝不肯轻易置身险境,此次未免有些过于托大……”元光道:“他刚才是有意让我们先行离开,说明自有办法对付孙冠。否则,我宁可拖住孙冠,让他和你们一道离开。只不过那样也于事无补,孙冠日后照样可以去找徐佑的麻烦,还不如就在此间,由他放手施为,一劳永逸的解决后患。”只是,他们都想不明白,徐佑究竟有什么底气,觉得可以置孙冠于死地!轰!一声巨响。元光、元沐兰、鸾鸟、素阙机同时回头,只见山峦之间升起无边无际的火光,翻滚的土石和浓烟遮天蔽月,如同千百道惊雷砸在了望苍坪。众人耳鸣欲聋,震慑于这天地之威,竟久久的说不出一句话来!元沐兰咬着唇,心慌的无以复加,毅然决然的道:“鸾鸟,你护送师父先行,我去看一看,若是无事,随后追上你们……”鸾鸟拉住她,厉声道:“若是有事呢?”“如果徐佑身死,我会留下来陪他七日,然后回平城!”元沐兰目光凄然,可语气却坚毅无比,道:“放心吧,我只是尽朋友之义,最多等以后迈入一品山门,杀了孙冠,为他报仇!”“去吧,孙冠只要不蠢,他不会为难沐兰,去瞧瞧也好,我总觉得,徐佑不会死……”元光发了话,鸾鸟只好放手,目送元沐兰往望苍坪疾驰而去,跺了跺脚,道:“我们先走。”元沐兰来到望苍坪,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座分栋山的最高峰此时已经塌陷了大半,把山崖边二十多丈深的山谷填高了数丈,到处是满目疮痍,古树连根拔起,山石崩乱各地,犹如仙人对垒,触目惊心。真的是天罚吗?“徐佑!”元沐兰清越的嗓音穿透山林间,激起无数回声。“徐佑!”“徐佑!”“我在这!”突如其来的回应让元沐兰再顾不得许多,纵身飞跃,循声而去。“公主,你怎么回来了?”周边亮着许多防雨灯笼,徐佑满身的尘灰,脸上也脏的不成样子,可说话时洁白的牙齿透着温和的笑,告诉元沐兰他还活着,活的好好的!“如此巨响,我岂能不来一探究竟?”既然徐佑无恙,元沐兰收拾心情,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关心之意,望着他后面那正在挖土搬石的几十名亲兵,道:“孙冠呢?”徐佑指了指塌陷的山谷,道:“里面埋着。”“死了吗?”“这样要是还不死,我拔刀自刎给他看!”徐佑呸的吐了口吐沫,倒不是变得粗鲁了,而是刚才黑天雷爆破时他距离太近,口鼻里钻进来不少泥土。“你,怎么做到的?”元沐兰问出了心里的疑惑。徐佑笑道:“我如果说正好几道雷劈中了孙冠,你肯定不相信,但我又不想骗你,实在是军事机密,恕不透露。”若是往日,元沐兰的侧重点,会在“军事机密”这四个字,可现在见徐佑无恙的喜悦让她只关注到“不想骗你”这四个字,芳心竟隐约有了点甜意。“那,我走了,师父受了伤,沿途不安全……”“嗯!”徐佑心里也突然有些异样,扭头看了看孙冠埋尸的地方,道:“我就不送你了,一路保重!”元沐兰嫣然一笑,拱手作揖,曼妙身姿逐渐消失在山林远处。直到第二天下午,终于挖出了部分残缺的尸骨,确认孙冠已死,所有人包括徐佑在内都松口气。两千斤黑天雷的当量之大,足可让任何人粉身碎骨,大宗师也不例外。这是科技乃第一生产力的有力证明。而黑天雷的第一次亮相就直接搞死了天下第一的大宗师,虽然被秘府列为绝密,可在小圈子里还是传开,朱信向徐佑讨了小块黑天雷,抱在手里又摸又闻,口中不停嘀咕:“就这?杀了孙冠?”他的世界观有点崩塌,对武道的追求彻底陷入了怀疑论,袁青杞却敏锐的意识到黑天雷的军事价值,对徐佑道:“有了此物,微之一统天下再不是难题,只不过需要谨防北魏的白鹭,黑天雷的配方绝不能外泄……”凤凰谷的防御堪称铜墙铁壁,除非魏军兵临城下,否则绝无可能泄露。徐佑笑道:“器只是术,而不是道,器可依仗,却不可盲信,孙冠自以为天下无敌,却坠入陷阱,身死道消,我们要是以为用黑天雷就能百战百胜,那也离败亡不远了。”这番话是说给袁青杞,也是说给谭卓、鲁伯之、澹台斗星、明敬等大将军府的人。众人心中一凛,从这两日狂喜的状态里清醒过来,是啊,若非徐佑晋升大宗师,换了他人,根本没法引诱孙冠进入山洞,并成功把他困住,黑天雷是大杀器不假,但要是使用它的人不具备同等的实力,那就是废铜烂铁,毫无用处。“成都方面可有动静?”徐佑命人搜集了孙冠的部分遗憾,装入棺木,大张旗鼓的送回成都,然后派庾腾带着张长夜的亲笔信入城劝降。阴长生十分犹豫,还没做出决定,但李长风态度坚决,要为天师报仇,誓死不降。澹台斗星提议打一打,以打促和,不给成都守军一点教训,他们还以为能够负隅顽抗。徐佑没同意,成都眼看顶不住了,现在攻打,造成不必要的死伤,他想了想,于城外摆酒,约见李长风。李长风准时赴约,徐佑为他斟酒,道:“多年前我修习白虎劲受了伤,蒙大祭酒出手救治,铭感五内,至今不敢或忘。”李长风回忆从前,满腹感慨,道:“那时你只是义兴郡纵马任侠的小恶霸,谁知今日竟成了大宗师……”“是啊,我也想不到,会有朝一日,和大祭酒用这种方式对坐饮酒。”徐佑笑道:“世事之奇,莫过于此了。”“微之,”李长风叹道:“你杀了天师,和天师道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两军阵前,自凭刀枪说话,劝降无用,何必多费唇舌?”徐佑反问道:“我听说大祭酒和孙天师理念不合,被闲置达十年之久,为何到了今日,却愿意为了天师执迷不悟呢?”“理念之争,是为了天师道的存续,今日不降,也是为了天师道的存续。”“哦?等我军破城,天师道如何存续?”李长风笑道:“微之,你别欺我不通军务,楚军再厉害,也不过五六万人,成都这么大,你们围的住吗?长生军再无能,总会抓到间隙突围出去一部分,那一部分,就是天师道的将来。可若是投降,被你分化治之,世间就再无天师道了。”徐佑放声大笑。李长风不解道:“微之笑什么?”“我笑大祭酒在鹤鸣山待的太久,被眼前的迷障遮住了双眼,看不清外面的天地了!”“请微之指教!”“天师道发展至今,科律废弛,纵横颠倒,乱杂互起,轻道贱法,早就背离了盟威清约之正教,孙天师无心教务,只知收租米钱税充盈司库,任由男女合气术秽乱道民,这样的天师道,你以死相护,岂非愚蠢?”李长风默然。“大祭酒可知,神真羽灵元君宁长意在吴县黄庭山立新宗,改易师法,宣扬新科,其教义比起腐朽不堪的天师道,高下不可以道里计。再者,宁玄古真人在匡庐山编纂三洞道藏,厘定斋醮科仪,重申清约正法,加强命籍宅录,这两人的所作所为,天师可比吗?”李长风继续沉默。“天师道是道门的天师道,而不是孙天师一人的天师道,他走错了路,导致今日的结局,是他的错,而不是别人的错。你若真想着天师道的存续,不该在成都死战,而是应该前往匡庐山,助宁玄古一臂之力。”徐佑恳声道:“大祭酒,投降吧,金陵、荆州,抑或益州,都是楚国的百姓,血浓于水,几个月的征战,死的人已经够多了。”李长风长叹一声,起身对着徐佑一揖到地,浑身落寞的回了城。随后,阴长生、李长风和赵、李、贾、王等益州豪族共同出城献表,滋扰朝廷半年之久的益州之乱,正式平定。徐佑又在益州停留半月,举荐澹台斗星为益州刺史,其余紧要职位都安插了自己人,然后班师回朝。抵达金陵当天,皇帝以下,数百名贵戚、高官、士族、名流前往城外迎接,徐佑见到安休林大惊,道:“陛下,怎么如此憔悴?”(正思考结局的落点,尚在犹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