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停在陈昭面前,也不吭声、不打招呼,伸手就来解她背在身后的双手。
“慧琴!”
白钢吓了一跳,几乎是跳下凳子,猛一下拽住了正解那领带解得认真的苏慧琴。
这一声也叫醒了尚有些茫然的陈昭。
呆呆抬头,她看见眼前紧抿下唇、一语不发的中年妇女,她发了福,肚子上肉发颤,那副生人勿近的刻薄模样因此被冲淡不少,却还是心虚地、躲避着她的眼神,也拂开白钢拦阻的手。
苏慧琴低声咕哝:“这是要命的事,跟钱没关系,不能干,这是要命的事……”
这话一出,白钢急了,怒声喊:“慧琴,你别坏事!那个宋少是我们惹得起的吗?”
说话间,他拽住苏慧琴的手腕,一下箍紧,将人活生生拖开半米。
“我们要钱,要钱你懂吧?!我都愿意卖命了,你他娘的还说什么,装不知道,赶紧滚回房里去——”
“不是,白钢,这不一样,她、这是要她命,养了十几年,就是一条狗也下不了狠心杀,这不一样……你松开!”
“有什么不一样,你当过她是你女儿吗!”
苏慧琴愣了愣。
她抬头看向白钢,男人言之凿凿,显然是积攒了不少的怨气,一字一句,直往人心窝子上戳:“她也没当你是妈!一有钱了,就说自己失忆了,不记得,这两年给过你一毛钱没有?!现在好了,她失宠了,哈哈,现在白花花的钱找上门了啊!我一刀下去,把她宰了,你去找宋家那个要钱,五百万,够你和我儿子花半辈子了!”
五百万。
陈昭听着那句掷地有声的“五百万”,一瞬间,因着苏慧琴的出现而魂游天外的神思霎时回笼。
甚至逼得她猛一下笑出声来,停不住,不知道是在笑这对夫妇经年累月的贪婪,还是在笑,说到底,不过一个“钱”字。
两人都齐齐转过脸来看她。
“你们为了五百万就杀我?”她说,“你们知不知道自己被骗了?杀了我再去找宋致宁?我跟你们担保,你们不仅一分钱都拿不到,还会把他害死。”
白钢啐了一口,“谁他妈信你的鬼话!”
“你要五百万是吧,我给你,你现在放了我,”陈昭不再跟他废话,“在我家,进门的那个鞋柜上有个布偶娃娃,你把它后背拉链拉开,从棉花里摸到硌手的,是一张银行卡,里面有五百二十多万,钥匙我给你,我也可以陪你去拿,只要你……”
“啪。”
清脆的一个耳光。
陈昭的话没能说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打得她歪倒在床上的响亮巴掌。
耳鸣声在右耳回响,荡荡不休。
一瞬间的心悸让她小腹突然抽痛起来,整个人瑟瑟发抖。
“婊/子,你还敢提那张卡?你是不是只有这个骗人的把戏?当年要不是你不愿意取钱,要不是你他妈的反悔,我至于这么惨吗!”
或许是觉得不解气,又是猛地一脚!
踢上后背,惹来她闷哼一声,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白钢见她没力气再说话,这才不再理睬她,只一手推开苏慧琴,把人拦到门外,“别烦我,到房里去,等电话一到,我马上宰了这婊/子!”
话音落下,房门霍然一关。
涔涔冷汗爬上陈昭后背,她盯着那紧闭的房门,紧咬下唇。
却还努力试图清醒,脑子里反复问自己:什么电话,等什么电话?要怎么逃?
如果只是要把自己的死推在宋致宁身上,杀人随时不都可以吗……为什么要等电话,在等什么时……
眼角余光,倏而瞥向床边的小闹钟。
时间指向上午十点一刻。
她心急如焚,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
白钢满脸不耐烦,打开门,正要挥手就是另一巴掌,可外头迎面站着的是神色诡异的徐程程,吓得他连忙收手,低声道歉。
徐程程也不介意,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两句,白钢便丢下一句“我再磨磨刀”,转身往脏兮兮的厨房走去。
——苏慧琴还在门外,悄没声息地,抬头看了陈昭一眼,又很快转开。
陈昭紧咬牙关,护住小腹,已经没闲心再想这通红一眼的含义,这一次,站在自己床边的,是几步上前、满面笑容的徐程程。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现在外面发生什么?”她说,“我讲给你听啊,送你上路。”
“……”
像在炫耀,也像大仇得报、一脸不掩快意的沾沾自喜,徐程程贴近她耳边,“今天早上一开盘,钟氏狂跌,等于破了宋笙的靠山;你的钟先生呢,现在就在忙着收货赚钱——放心,我们还打算再帮他一把,所以呢,我刚刚就把之前拍下来、你和宋致宁的照片传给媒体了,我猜,应该很快就会公布出去。”
“钟少的地下女友和宋致宁偷、情,你说,这个新闻够不够刺激?要是这个地下女友再被宋致宁逼死,嗯……下午宋氏会不会也跟着跌?”
一环扣一环,好一只剧毒响尾蛇,好一个洛一珩!
陈昭再也听不下去。
用尽全身力气、猛地一脚,直踹徐程程小腹,她厉声嘶吼:“滚!滚啊!”
这一脚下了死劲,徐程程措手不及地,当即被她踢翻在地。
捂着肚子,痛的嘴角直抽,却竟然还在笑,“打我干什么,我们在帮他赚钱啊,你怎么不说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两年前你毁了我的订婚宴,钟邵奇就是那个帮凶之一!可我恩将仇报……你知不知道,我等了多久的机会,才能在你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候报复你!我要把你也踩进土里,我要让你也知道我当年的感觉,我要杀……”
“砰!”
一声巨响,之后,是碎玻璃骨碌碌滚落在地的声音。
匆匆的脚步,飞快锁上的门栓,和徐程程怔怔向后一看、最终倒在地上的钝响一起,仿佛一场闹剧的开幕,在陈昭的面前上演。
苏慧琴随手抄起的玻璃杯,砸得徐程程头破血流。
这个跟老公打了一辈子、骂了一辈子,也嫌弃了陈昭一辈子的老女人,随即用后背死死抵住锁紧的门,门外,是反应过来的白钢疯了似的叫骂。
“不是钱的事,这是要命的事,要命的事……”她只是喃喃,惨白着脸,不住看向床上同样呆滞着目光的陈昭,“我没想过要杀你,没想过……你回来干什么呢,没意思的……我打不过他,他真急了,会把我也砍死,你这个扫把精,你害了我一辈子,害了我一辈子啊!”
背后就是男人的怒吼,不断踹门的动静让她几乎不敢挪动一步,是个胆小鬼加怂包。
但就在十秒钟前,这个怂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一下把欺负她女儿的人打得声息全无,血流如注。
很害怕,很后悔,但说到底还是做了。
图什么啊。
“……”
陈昭本来是想冷笑一声,没来由地,眼泪却淌出来,脸颊一片湿润。
她只能哽住一口气,逞强说:“如果你早告诉我,我不是你女儿,我不会连累你,我会离开这里,不耽误你……”
苏慧琴看着她,有些愕然。
但短暂的诧异过后,也很平静的接受了现实。
“走?你走去哪?你爷爷有城里户口吗,能送你读书吗,是你不争气,我给你钱读书,你去香港,你去给我做……做……”她似乎说不出那个字眼,只抹了抹鼻涕,又抹抹通红的眼睛,“是,我知道你讨厌我,我爱钱,我没钱会死,可天底下有谁没钱不死?!”
“我今天救你,是不想浪费我十几年的白米饭,如果我的命都搭进去了,那等下辈子,你做我妈试试,你到时候就会知道——”
砰!
狠话没说完,苏慧琴猛地向前一跌。
身后,那年久失修的烂房门已经摇摇欲坠。
破门而入只是时间问题。
是故,不再迟疑,也没闲心再说多余的话,。
苏慧琴起身走近陈昭,先把她手上禁锢解开,又从床底,摸出一把眼熟的剪刀——当年陈昭为了防止白钢晚上到屋里来碰她,经常在床边藏的那把剪刀。
“你小时候经常从这边窗户爬出去,顺着水管下楼,”苏慧琴说,话里颤颤巍巍的,显然自己心里也没底,“不想被砍死,现在赶紧去。”
陈昭:“……”
她抹了把脸,撑起半边身子。
苏慧琴正在搬着房间里仅有的几样家具,试图堵门,也并没有回头看她。
“……还有、如果我没了,你去帮我看看正德,”女人最后只是说,“帮我说几句好听的话,别让他像你一样,怪我一辈子。”
门外的动静突然停了。
陈昭刚想跟苏慧琴解释,以自己现在的状况根本不可能爬水管,便见女人的动作也跟着停在原地,似乎在侧耳听着屋外响动。
地上满地鲜血和玻璃渣,陈昭活动着酸麻的小腿下地,绕过生死不明的徐程程,想要给苏慧琴搭把手。
一句“我怀……”说到一半。
苏慧琴霍然扭头,脸色大变!
窗外有一张脸。
从阳台、顺着水管够到这边窗户的白钢,贴近窗边的脸。
第56章
破窗而入比破门而入难度小很多,唯一的缺陷,大概仅仅只是他那把大菜刀没能带在身上——
但扭打依旧是一瞬间就发生的事。
白钢一脚踹开半合的玻璃窗,他身量不算太高,很顺畅地从窗框边钻进房间,活动活动手脚,便向两人步步逼近。
“你别逼我,慧琴,”他在瑟瑟发抖的苏慧琴面前停住脚步,拽住女人紧握剪刀的右手,“我不杀你,你想杀我?”
“不是、不是……”
“那你把剪刀给我!松手!”
“我、这……”
开什么玩笑。
这是她们唯一能威胁到对方的武器了。
陈昭反应过来,急忙喊:“别给!”
她伸手帮忙,想去拉住白钢,却似乎是被她这么一喊吓到,苏慧琴猛地大叫一声,下意识地一剪刀过去!
可右手本就被攥得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