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当,以我们的交情,江副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用顾虑太多,除了……”
除了某些过于敏感尖锐的话题。
可张咏君仔细一想,他和江倦能聊的话题似乎都是非常敏感且尖锐的,这就不好办了。
“我可以不追究你朝我开的那一枪,不过是有条件的。”
江倦的手指蹭着杯沿,逆时针缓慢地转着圈。
“我得到了点小道消息,听说张队你可能知道一些多年前的秘密,不知张队愿不愿意跟我讲讲?”
“你是指……”
“三十年前的旧事。当年,我父亲也曾在长宁市局任职,我调任长宁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调查导致我父亲死亡的那起案子。我刚巧赶上了好时候,那时长宁市局也接进了全国公安系统,正在进行将三十年内的旧案卷宗按时间顺序转化为电子版,上传至整个系统的工作。很幸运,我调去时,那起案子的档案转移已经基本完成,我甚至能看到都有哪些人看过那份卷宗。”
张咏君有些诧异,“可你当时的职位,应该没有……”
“当然没有权限,所以我盗了老局长的内网账号。”
张咏君:“……”
这人还真敢说啊!
他硬着头皮问:“那你找到什么线索了吗?或者有发现什么人的访问记录可疑吗?”
“没有。”
张咏君又是一愕,感到无语。
左一个没有,右一个不是,这人到底想说什么?
“但这才是最可疑的不是吗?”江倦反问,“这案子对某些人来说很重要,有了这么方便的调取方式,只要是在公安系统的内网环境下,随时随地都可以访问,却没有任何人去了解当年那起案子的细节,这不合道理。而我当时的猜测,恰好能解释这种情况出现的原因。”
“……什么猜测?”
“卷宗并不完整,甚至可能被删减过细节,即使调取内网上的资料,也很难还原出真相。那么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个关键人物——将那份卷宗录入系统的文员。”
张咏君一听这话,冷汗都流下来了。
江倦见状微微一笑,欠身靠近了张咏君,隔着桌子朝他吹了口气,“知道我为什么留你到现在了吧。”
“你是……什么时候查到的?”
张咏君太紧张,舌头都打了结。
“很早以前,那时候你刚以见习警的身份录入那份文件不久,用准备毕业论文的借口躲回了学校,一年后,又拿着正式编制,调到了长宁市局。你的人生就像开了挂一样顺利,让无数人红眼,也引起了我的注意。张咏君,来说说你隐瞒了什么吧。”
张咏君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看江倦的眼神就像在看个怪物。
这人当年就怀疑到他头上了,居然能隐忍十年,直到今天才找到他头上,何其恐怖!
可那一部分关键的内容他绝不能说,否则他一定无法活着走出这里!
张咏君定了定心神,眼看藏不住,他也不再隐瞒,想着避重就轻,果断地承认了。
“是,的确是我整理了那份卷宗,录入到公安系统里的,可我只是按照规矩办事,案卷上写了什么,我就照实记录了什么,既没有添补,也没有删减,分发到我手里的时候,那份案卷就是最终呈现在内网上的样子。”
江倦也没急着戳穿他的谎言,“哦,是吗?那你能讲讲那起案子的前因后果吗?”
他的手探进背包里,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让张咏君紧张了起来,下意识起身连退几步。
可那人并没有拔枪威胁,只是从烟盒里摸了支烟出来点燃,有些好笑地看着他。
舆咭“怎么,怕成这样?”
面对那人的嘲弄,张咏君气急败坏,“没有!谁怕谁孙子!”
江倦嗤笑出声,“行吧,既然不怕,那就坐回来,把话说完,我洗耳恭听。”
他手里把玩着一只金属打火机,上面遍布划痕,破损得很严重,看起来不光有年头,还像经历过一场浩劫。
张咏君硬着头皮坐回了原处,回忆着那件案子的始末。
早年江寻在长宁入警,本来是分配到了刑侦,没到半年,本省就发生了一起特大运输毒品案,长宁和宿安联合策划了一次缉毒行动,剿灭了一个常年活跃在两地的贩毒团伙,却因为一股境外势力参与到这次交火中元气大伤。
那时的“17”还不是百里述与“seventeen”做主,而是其前身“坤瓦”,一个后来被百里述吞并的金三角贩毒集团。
参与行动的警察死伤惨重,幸存下来的人也因为过重的伤势不得不退出一线,一时人才稀缺,不得不从其他部门和地区调来人手填补空缺,江寻就是在那个时候进入了禁毒口。
“这并不是巧合。”张咏君说,“‘坤瓦’是当时金三角势力最大的贩毒团伙,早就不甘心只做东南亚的生意了,在很多年前就盯上了中国这块肥肉,而x省地处北方,临近俄罗斯,被他们称为‘要塞’,一旦沦陷,他们未来的生意会很好做,张着嘴就有肉吃,所以需要在雁息和长宁两地物色为他们谋事的合适人选。”
江倦接着他的话说:“他们最先关注到的就是还没走出校园的学生,年轻,优秀,可能成为警界新秀,是最好打入公安内部的钉子,同时又缺少社会阅历,立场不够坚定,很可能抵抗不住蛊惑,成为他们的爪牙,为他们所用。”
张咏君点头道:“是,就是这样,江寻在入警之前也被拉拢过,虽然被他严词拒绝,但对方并没有放弃。在他调去禁毒以后,平均三五个月就要破获一起涉毒案,长宁禁毒每个月的指标全是靠他扛起来的。你我都在禁毒口待过,知道那些黑幕,他的破案率高得太离谱了,就像是……就像是……”
江倦替斟酌不出合适形容的张咏君说:“就像是被人安排好的一样。”
“……对。”
张咏君处在高度紧张的状态下太久,又说了太多话,感到口干舌燥,起身到酒架前开了听红牛,兑了些伏特加,仰头一饮而尽,又调了杯浓度高点的,端着杯回了原处。
借着那股火辣辣的酒劲,他说:“他的破案率太高了,一路高升,年纪轻轻就有了升到省厅的机会,可他却拒绝了……嗝!”
“不是拒绝。”江倦强调,“是延期了。推迟了五个月后,他才决定回到雁息,回到他的故乡,也是教会了他警察天职的地方。可我不懂,这五个月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有意义,当然有意义。”
张咏君小口抿着酒,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我也是听说的,好像是从黄队那儿听来的,有点儿记不清了……据说江寻过往调查的案子里,现场或是涉案的人中,都会找到一个像‘口’字一样的痕迹,他断定那是连环案的证据,但案件之间又没有必然的联系,上面就要求他按正常的流程结案。”
江倦知道,那并不是“口”字,而是“17”,一个加了下划线的数字“17”。
“江寻留在长宁不走,是想复查过去经手的案子,但上面驳回了他的申请,他的处境一直很尴尬,在那五个月里,队里也有不少人针对他,在背后放黑枪的事情也不是没干过,他为了保命只能走啊!”
张咏君后知后觉想起自己也对江倦做过同样的事,以此逼走了他,不禁觉着背后一凉。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江倦的反应,见那人把冰块融化后已经快溢出杯口的酒倒在地上,心里一惊,下意识又要躲。
可那人依然没有跟他动手的意思,去吧台拿了只威士忌酒杯,顺便拎了瓶还没开封的酒回来。
张咏君一看那透明玻璃瓶就傻了,“我操,生命之水!这酒有96度,和酒精没区别了,你不要命了!!”
江倦无比淡定地拧开瓶盖,向他摇了摇杯子,“你要来一杯吗?”
作者有话要说:
周悬:别的我就不说了,为啥你家这棵茶树总是开花?萧始你是不是种了棵假的?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第183章 选择
张咏君差点吐出来。
他有点高估自己的酒量了, 刚刚那一杯“蜗牛”喝猛了,他已经有点头晕了,连剩下的都在犹豫还要不要喝, 江倦就拿了这么烈的酒, 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张咏君连连摇头, 看着江倦真的倒了一杯生命之水, 他觉着衬衫都被冷汗浸透了。
“江副你……玩这么大?”
江倦朝他微微一扬下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别停。”
张咏君怔了一下才接上方才的话题,“江寻到了省厅之后没多久, 就又被借调到了云南, 在瑞丽、澜沧等几个边境城市协助当地警方治理与东南亚国家接壤的贩毒重灾区, 剿灭了不少长期游走在边境线上的贩毒团伙, 却也因此被记恨。”
“我记得。”江倦说,“几个长期活跃的组织被重创后记了仇, 联合起来策划了一次行动,就为了取他的人头。在那次缉毒行动中, 我爸中了枪, 伤了腿骨,由此落了病根, 无法再剧烈运动,之后就被调回了雁息。”
“你不觉得这事本身就很离谱吗?”张咏君拍着大腿问, “一次专门为了杀他的行动却只是伤了他一条腿, 这事本身就不对劲!我还特意翻了这案子的卷宗, 说是警方的队伍被打散了, 江寻和几个队友被困在了一个烂尾楼里, 差点儿被全歼, 在他们命悬一线的时候,不知道又从哪儿蹿出来一伙身份不明的人跟毒贩交了火,把对面团灭,江寻那一小队人才活了下来!”
“那伙人是……”
“鬼知道!有人说是趁火打劫的其他的团伙。”张咏君语气不甚友好,冷笑道:“也有人说,是江寻的‘姘头’。”
江倦眸色一暗,把玩打火机的动作也一顿。
张咏君抿了口酒,龇牙咧嘴地将那股火辣辣的滚烫咽了下去,“都在禁毒口,凭什么他的破案率就能排进全国前十,跟一群头发花白的资历大佬相提并论?江副,你也在咱们禁毒口待过,规矩和情况你都清楚,别装得像一无所知的小白兔似的,没意思!”
江倦冷哼一声,眯着眼眸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张咏君有些醉了,说起话来更加肆无忌惮,压根就没把江倦放在眼里。
他说:“干咱们这行的,那是越老越值钱,必须有足够的时间去积累丰富自己的人脉,养着一帮线人给自己提供线索,才能保证完成指标。可他江寻当年凭什么呀?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他凭什么?啊?凭什么!还不是有人把线索送到他脸上的?”
他越想越气,夹冰块的手都抖了起来,狠狠把夹子往桌上一拍,“我问过那些个跟他同期的老警察,有人跟他关系好,说的好听些,什么有自己的人脉和渠道,都是放屁!有人说的很直白,他当年有个关系很不错的兄弟,是他媳妇儿的弟弟,那人嫌当警察没前途,就跑去金三角给毒枭当马仔,活得可滋润着!江寻隔三差五就要给他上一次供,从他那儿搞点儿情报,这种人八面玲珑,活得好不是正常的吗?”
张咏君抹了把脸,大着舌头啐了一口,“呸!什么模范,什么英烈,都他娘的狗屁……还不是给逼出来的。谁还不是个有志向的好青年了?要不是被逼的,谁……谁想当黑警啊!”
“你为什么会调查跟他有关的事?”
“你以为我想?我没事闲的调查一个死了那么多年的人干嘛?还不是姓黄的孙子让我干的!”张咏君又是一拍桌子,“真他娘的好笑,江寻都到那个份儿上了也没做黑警,怎么反倒是看不起他那一套的我堕落了?我他妈也不想啊……”
这人借着酒劲居然揉着眼睛哭了起来,可惜江倦并不同情他。
“他是怎么死的?”
张咏君的抽泣声一顿,气氛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江倦等着他的答案,可时间却像在他身上静止了一样,他僵着那个动作,许久都没有反应。
江倦又问了一遍:“我爸,是怎么死的?”
“……我不知道。”
张咏君迟疑着说道,随即将酒杯往前一推,起身拍了拍衬衫的褶皱,“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张咏君。”江倦唤住了急于逃走的人,端起那装满高浓度烈酒的酒杯,“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拿高达96度的生命之水吗?”
张咏君满腹狐疑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江倦。
他知道这人表面上去温和随性,实则骨子里却是常人难比的阴毒狠戾,在毒窝里求生的日子让他学到了无数折磨人的狠辣手段,随便一招都能让人生不如死。
张咏君不太相信他会冰释前嫌,就这么放过自己。
鬼知道江倦提前来这儿都做了什么准备,要是他强行走出这个门,可能后果不堪设想。
他到底还是贪生怕死的,短暂地纠结了一番,还是绕了回来,停在了江倦身前,心里琢磨着跟他斡旋的法子。
江倦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到近前去。
张咏君仗着自己站着,江倦坐着,就算对方有什么危险举动,也是他跑起来快些,索性大着胆子凑了过去。
江倦对他勾起嘴角笑笑,在张咏君疑惑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反常的举动时,猛然抬手,将酒杯狠狠砸在了张咏君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