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倦想去摸哮天的手顿在了空中,“……你说什么?”
连骁叹了口气,伤感道:“当年那一窝德牧里,它是最瘦弱的一只,生下来就不会喝奶,连驯养员都觉着它体质不行,都打算放弃了,是当时刚到市局实习的江住拿着奶瓶给它一口口喂大的,可以说没有江住就没有哮天,它对江住的感情不比人浅。”
他俯下身来伸出手,哮天就把爪子搭在了他掌心,眼睛却一直挂在江倦身上,不舍得挪开。
驯养员说道:“德牧的寿命通常只有十二年,警犬要执行各种危险的任务,大多无法寿终正寝,班长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到了退役的年纪,我们本来是打算让人领养了它的,可它说什么都不肯离开市局,我们也不忍心把它送走。连副说它是想留在市局等一个人,所以我们还是让它留在基地里了,它等的那个人是你吗?”
江倦感受到萧始握住他的力道加重了些,几乎是逃避般缩了手,俯下身去揉了揉哮天的脸,情不自禁抱住了它。
“对不起,我不是他,让你失望了……不要再等了,他不会回来了……他从十年前就……回不来了……”
哮天黝黑的眼眸里倒映出江倦的身影,他似乎从中看到了自己的悲相,紧紧抱着哮天,能够感受到一颗炙热的心脏就在那温暖的身体里不住跳动着,可它心所牵念的那个人却早已长眠地下多年了。
“谢谢你还记得他,如果他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哮天自是不懂人类的情感,但它看到江倦满面悲容,说毫无感受也是不可能的。
它眼中满盈泪水,饱含深切地凝视着他,似乎是在问:他真的不在了吗?
即使对方是无法全然感知人情的动物,江倦也无法面对这曾对江住倾注真情实感的故友,所能做的只有一次次徒劳地重复:“对不起,是我的错,我没能把他带回来……对不起……”
萧始张了张口,连最简单的安慰都艰涩难言,在江倦面前,他永远没有资格提起江住,见他痛不欲生,也只能埋怨连骁:“非没事找事让他难受,你是故意的吧?”
连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叼起一根烟走远,点燃了之后缓缓吐出一口烟雾,沉声问跟上来的萧始:“江住到底是怎么死的。”
萧始没什么好脸色,“他不肯告诉你的事,难道从我这里就能找到答案?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想知道什么,也该去问当年负责那起案子的领导、警察,或者是亲历过的目击者,问我一个刚入职的法医算什么?”
连骁猝不及防抓住他的领子,一步将他顶在墙上,那叼烟动手的气势带着几分匪气,萧始伸手挡了一下,在任何人看来那都是没能及时做出反应的动作,只有连骁看出他是在竭力克制身体的本能反应。
他并不是不能躲过这一击,而是不得不让人觉着他是个手无缚鸡之力,毫无格斗技巧可言的法医。
扮猪吃虎?看来雁息市局还真是藏龙卧虎,又来了个不简单的。
连骁眯起眼睛与萧始对视着,江倦忽然开口打断了他们:“眼神都要拉丝了,你们能别玩这么恶心的么?还是说你们目前有什么我还不知道的隐秘关系。”
萧始立刻换了副脸孔,大声吵吵:“你说什么呢前妻,他对你图谋不轨,我跟他只可能是情敌关系,你千万别多想啊!”
江倦没理他,揉了揉哮天柔软的耳朵,问驯养员:“我可以收养它吗?”
“可以倒是可以,不过班长的年纪很大了,照顾起来可能比较麻烦,每天都需要人陪的,而且……”
江倦知道,驯养员没舍得说出来的话,是哮天可能已经时日无多了,在它身上倾注太多情感,或许不久之后就会切身体会到亲友离世的悲痛,这是他不得不面对的现实。
萧始走过来问:“你真想把它带回去吗?你不是连自己都舍不得祸害姜惩的房子吗,把它带回去拆家真不心疼?”
“有你跟在它屁股后面收拾,我心疼什么。”
萧始哑口无言,不过随即意识到这话包含着巨大的信息量,狗不狗的先不说,让他回去收拾这岂不是在暗示同居?四舍五入就是快进到复合生崽,一夫一妻俩娃一狗的日子,要是儿女双全他这辈子也算圆满了,想到这个,萧始当即一拍大腿。
“能领养吗?都需要办什么手续?用出示结婚证吗?今天能把狗带回家吗?”
那驯养员都被问懵了。
连骁摇头道:“算了小孟,你就让他们先把班长带回去吧,都是局里人,手续后面再补也来得及。”
“那行吧,你们先带班长回去看看它适不适应,要是水土不服还得送回来,它年纪大了需要悉心伺候,等下我给你们拿本警犬训练与饲养指南,要是今晚就想带它回去的话要不要装点儿狗粮?咱们班长就吃得惯这个牌子的……”
萧始嘱咐了江倦一句,便跟着那驯养员去装狗粮了,江倦起身往回走了几步,招了招手,哮天就跟了上来,眼巴巴地瞅着他,似乎还想往他身上扑。
连骁揉了揉它的脑袋,“别闹了,他身子不好,禁不住折腾,你再把他推倒一次没准儿就要进医院了。”
江倦笑道:“我没那么虚,它刚刚也没用力,是我没来得及反应才被它扑了,能感觉到它已经没什么力气了,跑几步就喘的厉害,确实上了年纪。如今想想,我哥也走了十一年了,满打满算它还能陪我一年,希望这一年里,我还能陪得起它。”
连骁没懂他话里的惆怅和伤感,只道:“饲养方式得当的话还是可以长寿的,你也不用这么难过,命数这东西是老天定的,尽人事知天命,命里没有的东西也强求不来。”他犹疑了一下,才继续道:“江住的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该让这个坎儿过去了,时间已经饶过你了,你也得饶过自己啊。”
“连骁,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走不出来。”
江倦深深叹了一口气,起身朝楼门走去。
此时缩在袖子里的手指已经冻僵了,那种顺着指尖攀附而上的寒意让他回忆起了不久前他坐着轮椅驻足在市局门前时遇到的那个男人,遍布在他身上早已愈合的细小伤口似乎又疼了起来。
他无比清楚自己的使命,停滞不前只会让他一败涂地,那么此前所有人的付出就都功亏一篑了。
无数人命换来的鲜血淋漓的代价,他背不起。
作者有话要说:
开局一条狗。
感谢各位看文的小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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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无辜
江倦心不在焉地用一把没有开刃的小刀剥着只橙子,把橙皮削成了层次分明的花瓣,难得他有这样的好心情能安静坐下来做些有意义的事,而不是在漆黑一片的房间里独自对着空无一物的墙壁发呆,他还挺享受这种看似岁月静好的感觉。
屋内灯火通明,温暖宜人,充满了人气,唯一吵得人脑仁生疼的就是在厨房里打砸锅碗瓢盆还要跟狗吵架的某条野狗,两条腿的非要说着人话跟四条腿的讲道理,大战半小时后还输的灰头土脸跑出来问他:“前妻,它怎么不吃啊?明明说生骨肉科学喂养也可以的,它怎么闻一下就把狗盆打翻了。”
“萧始。”江倦语重心长道,“我建议你不要强行给狗喂袋鼠肉,不然别人会分不清你们两个到底谁是狗……要不带你去做个绝育吧,你这样我也很不方便的。”
“……”萧始尴尬地笑了两声,“哈,是这样吗?可我觉着还行啊,血水洗掉之后就不腥了啊。”
“我是不知道你到底在澳洲经历了什么才能对袋鼠肉有这么深的执念,但你再这么虐待动物,我就要把你赶出去了。”
江倦放下刀,刚一抬手哮天就颠颠跑了过来,把脑袋往他掌心里拱,一边蹭一边吐着舌头,讨好的意思很明显。
江倦忽然觉着萧始在某些方面跟它还挺像的,一没忍住就笑出了声,把萧始给看愣了,好半天都没回神。
他没有出言打破这一刻的温馨,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江倦的好脸色就没了,在那人的世界里,自己永远扮演着剥夺他幸福的恶毒王后。
就在他一言不发观察着那人难得的笑颜时,江倦的手机响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的名字,然后看向了萧始,后者自觉下楼倒垃圾,拿了外套就出门了,一直到楼下才发现垃圾没拿,钥匙也没拿,要是前妻今晚跟他闹脾气,那他就只能露宿街头了。
萧始出门后许久,江倦都没有接起电话,铃声不止不休的回荡在房间里,引得哮天用一种疑惑的眼神歪头看着他。
他叹了口气,在即将挂断的最后一刻接了起来,强行打起精神,唤了声:“沈老师。
”
“我能感觉到你还是很不愿意联系我,还没走出来吗?”
江倦叹了口气,“从那一次您主动联系我,导致我三个线人暴露丧命之后,我对您的联系我的渠道就留下了阴影,对我们来说只是一通简单的问候电话,但谁能偿得起他们的命呢?”
电话另一端的沈晋肃叹了口气,“抱歉,那一次是我的失误。”
“我没有任何埋怨您的意思,他们的暴露不是任何人的错,是我没有能力保护好他们,人命债也该我来背。”江倦目光黯淡,起身走到窗边,拉开窗帘向外窥视,看到了一双无意识被强行拖进草丛的腿,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每次我身边发生什么,您总是能第一时间发现异常,我能理解您是担心我这样一个残废在如此关键的位置必须对其他人负责,但请您多少给我留些私人空间吧。”
沈晋肃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有空出来聊聊吗?我听说你的状态不是很好,现在正好打通了安全的渠道,我们可以常见面,多联络一下感情。”
“我手头有个案子,暂时不方……”
“你需要定期接受心理治疗。”沈晋肃的语气不容抗拒,复又放柔了些,“听话,当初你答应过我的。”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之后,萧始就像踩点一样敲了门,一脸狗腿子地说道:“前妻,楼底下那两个监视咱们夫妻生活的警察被我干掉了,今晚我们两个可以没羞没臊了!”
“……你把人弄哪儿去了,这么冷的天别给人冻出个好歹。”
“这个你放心,挨着暖气管呢,冻不死,就是可能脖子有点儿麻。”萧始带着一身寒气进门,搂着江倦的腰就把人扛起来冲进了卧室。
江倦只觉天旋地转,好险把刚喝的水吐出来,狠狠拍了几下那人的后腰:“你别发疯,还没喂狗呢,把我放开,拖鞋掉了!”
“不放,先把伤处理一下。”萧始把江倦往床上一放,取了药箱给他消毒着手上的伤口。
今天被狗扑的那一下属实摔得不轻,除了手背磨掉一块皮,他腰后也撞青了一块,一直憋着不说,别人也没从他本就一瘸一拐的走姿里发现异常,只有萧始看出了他紧绷着脊背不敢使力,把衣服一掀,果然青了手掌那么大的一片。
“别乱动,得把淤青揉开,不然明天就变成淤血了。”
“不!”江倦有气无力地挣扎了一下,试着踢了萧始一脚,却因为使不上力只变成了轻飘飘的一蹭,比起反抗倒更像勾引和调情。
萧始抓住他的脚踝,轻捏了一把他冰凉的脚趾,“不什么?”
“疼……”江倦眼尾略带一丝微红,看着萧始的眼神充满顾忌。
萧始对这个眼神的记忆相当深刻。
江倦的确是怕疼的,一向怕疼,就连手指被纸边划破一道口子都能一言不发舔上半天,从前挨他哥哥打的时候,通常是巴掌还没落下来,他就先认怂了,江住心疼这个弟弟,也从来不舍得把他打狠了……只有自己。
只有他萧始,从前打他骂他虐待他,从来都没手软过,他恨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他抬手摸了摸江倦的脸,那人忽然间瞪大了眼,看着他贴近的手,认命似的闭上了眼。
江倦其实知道萧始不会再打他了,可过去那些年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已经成了他习惯的一部分,又岂是那么容易改掉的。
他感受到那人抱紧他,埋在他颈窝里,闷闷道了一声:“对不起……”
他睁开眼,目光涣散地盯着面前虚空那一点,一念之间生出了报复的恶劣心思,无比急迫地希望这把曾经重伤他的尖刀也能捅进萧始的胸膛,搅得他痛不欲生。
他说:“你知道吗,我用了八年的时间,才学会在你抬手的时候不躲。你打一条狗,狗都知道害怕,更何况是人……不过,当年你也没把我当过人吧。”
“倦,我……”
“但是谢谢你,从来都没嫌过我脏,或者说其实这对你而言根本就不重要吧。在你眼里我一文不值,只是因为和他相似才会被镶上金边,从命运互换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要成为替代品,这是我活下来的代价。”
江倦轻轻推开萧始,腾出了翻过身去的空间,他伏在床上,闭眼道:“早些年我还会想,如果活下来的是江住,你会不会也对他做这些混账事,后来想明白了,你恨的并不是活下来的人,只是我罢了,你对我的感情从来都是爱屋及乌,可一个替代品却成为了你对白月光思念的所有寄托,很可笑也很悲哀。或许我该配合你的,反抗只会让我加倍痛苦,也会让你加倍恨我。”
萧始一言不发,只是抬手掀起了他的衬衫。
江倦想,果然,还是原形毕露了,几天都装不下去,到底刻在骨子里的暴力和凶残是没法磨灭的,就算他真能跟江住在一起,最后也会走到这一步的。
江倦将手遮在眼前,挡住了自己的视线,这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和萧始在一起时,他从来不敢正眼瞧他,每次在被强制进行毫无快感可言的行为时都会背对萧始,挡住自己的双眼。
他知道萧始最讨厌他这张和江住生得一模一样的脸,尤其恨他这双连神韵都有□□分像的眼睛,自从萧始吻着他的眼睑,说出那一句:“能不能把江住还给我……”之后,他就再没敢直面过他。
可是那疼痛迟迟没有落在身上,反倒是一双温热的手覆上了他的腰后。
“肯定会疼,你忍着点儿。刚说什么来着,你可以接着说,我都听着,你心里有怨,打我骂我都成,但是能不能给我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江倦还没说什么,萧始就揉起了他身上的淤青,顿时那痛感让江倦根本没法张嘴,疼得连一口顺当气都喘不出来。
可就是这样疼极了,他也依旧咬紧牙关,不肯透出一声,萧始试着加重了点力道,他就疼得直拍床,眼尾的红晕加深,随时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他一向如此,就连过去在床上被逼急了也一声不吭,只会自己跟自己较劲,把嘴唇咬的血肉模糊,最后把自己活活憋晕过去。如今想来,跟萧始一起过的那些日子,他从来都没想过要活下去,能死在床上也算是随了他的心吧……
“要是实在疼的厉害,你就咬我一口,但是今天你就算真哭了我也不能心软,不然接下来几天遭罪的还是你。”
听着那人隐忍的喘息,萧始觉着这根本是老天给他的惩罚,人就在面前还摸不得碰不得的,简直是在考验他的忍耐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