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仪春被武姿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离开了。
武阿婆兀自气得破口大骂!
“她还有脸来啊?她怎么有脸来!她害得我还不够惨?啊!她……”
武媛打断了阿婆的话,“婆婆!她是我二姑!她又不是姚桂香!”
武阿婆一噎。
她吭哧吭哧地喘起了粗气,嘟嚷道,“姚桂香养得出什么好货色?她长得跟她妈……一个样子,肯定也不是什么好货!”
“阿婆!”武媛嗔怪地喊了她一声,就势扶着武阿婆进了屋;在临进门前、她又冲着阿娇使了个眼色。
阿娇会意,急忙出了屋子。
这时,武仪春已经走了,一些邻居看到了被扔在武家门口的空地上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礼品,不由得有些好奇,就在外边儿探头探脑的。
阿娇过去收拾了一下,把武阿婆扔出去的东西都捡了回来。
这边武媛扶起了武阿姨正往外走,正好遇上捡了东西回来的阿娇。
“这是要上哪儿去啊?”阿娇问道。
武媛道,“妈妈,我和阿婆出去散会步,你开一瓶麦乳精哦,冲一杯给阿婆喝,我们马上就回来!”
说着,她连拉带拽的把武阿婆给拖出了家门。
阿娇和武向东面面相觑。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
武向东道,“我去找阿春去,跟她解释下哩!”
阿娇道,“是该去!要好生说啊……她阿婆也是在气头上不是?毕竟人家那是家破人亡了……恨你都还没恨够,哪儿能放过阿春呢!”
说着,她又怕武向东这个大老粗不会说软和话,便教他,“你和阿春好好说,你们兄妹也要好好想想以前的事儿……出事以前你和阿春也都是十几岁的人了,她阿婆以前怎么样,难道你俩心里没点儿数?”
“一好好的家,丈夫突然就没了,她一个女人家,把女儿拉扯大……很容易么?结果女儿也没了!东哥啊,都说人生有三苦,这幼失怙恃、少失所爱、老来丧子……她可是样样儿占了个全啊!所以我们还得理解她!”
“再说了,她也刚刚才来,人想捂热一块石头吧……没个十年八年的怎么捂得热?又有哪块石头在刚开始的时候,不是冷的啊?”
武向东连连点头,然后又问,“你刚说的幼失啥的……是什么意思?”
阿娇一怔。
“幼失怙恃……嗯,确实不能用这个,这个成语啊,意思是说在幼年的时候就失去了父母的疼爱,也可以引申为可能父母已经不在的意思……不过,她们阿婆的养父母是年纪很大才离开的,当然她阿婆应该已经生了孩子了吧,所以不算。”阿娇解释道。
武向东道,“不啊,这成语用得很好!十九爷是被过继来的,所以她从小就失去了亲生父母的照顾,那啥失啥的,也能说得通!但你怎么知道这么复杂的成语的?”
阿娇白了他一眼,“我亲生父母当年把我送给养父母的时候,除了留下一点儿钱、一块手表、一件呢子大衣之外,就是两大箱子的书了。我和弟弟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学会了看书……”
“我娶了个宝啊!”武向东叹道。
阿娇的脸红了,“说啥呢!快去看看阿春吧,别尽在这儿瞎说!”
武向东嘿嘿笑了两声,看看四下无人,他张开了双臂就朝着她扑了过来……
阿娇眼疾手快地躲开了,满面含羞,嗔怪道,“还不快点儿去!这早去就早回啊!”
武向东扑了个家,又被她一迭声地催着,只得悻悻走了。
而这会儿趁着天还没黑,武媛带着阿婆去了河边、自家开的菜地那儿。
经过这几个月的耕耘,这四五块不大的菜地已经是郁郁葱葱。
豆角地里插满了一米来高的细竹篙子,豆角就顺着竹篙子爬满了,还和别的豆角搭在一块儿,结成了“棚子”,“棚子”下边儿,挂满了长如面条一般的翠绿豆角。
一畦婷婷玉立的小香葱、旁边是蒜苗和韭菜,一畦结满了紫色果实的茄子、怯生生的青椒、热热闹闹的红椒、以及看起来平淡无奇的花生苗和已经打了苞的毛豆,还有几畦则是大白菜、小白菜和菠菜什么的……
巨大的红日斜挂在天边,小溪流水潺潺,晚归的鸟儿正在啾啾叫。
武媛松开了拉住阿婆的手。
她径自朝小溪边走去,然后脱了鞋袜,撸起了裤脚,赤足踩在浅浅的小溪里,走来走去的玩儿。
武阿婆犹豫了一会儿,也凑了过去,坐在石头上看着武媛踩水玩儿。
良久,武阿婆突然说道,“……咱村里也有条小溪。”
武媛没理她,继续踩水玩儿。
“阿春长得好像姚桂香年轻的时候啊!我刚看到她的时候……被吓一跳!”武阿婆又说道。
武媛依旧没理她……
见武媛一直不理自己,武阿婆有点儿讪讪的。
可没过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说道,“哎,丫头,你回来!别再往那边儿靠了,当心水深!”
武媛终于开了口,“我亲爹是武向南,姚桂香还是我亲奶奶呢!你怎么就不嫌弃我?”
武阿婆嘀咕道,“谁让阿春长得这么像她妈!”
武媛想了想,问道,“阿婆,我二姑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武阿婆道,“阿春?她啊!她是很懂事的啦!她是她家里最大的女孩子,从会走路起就会做家务事,一个人带大了三南和四莲……有她在,姚桂香就是个甩手掌柜,天天闲着没事儿就在外头嚼舌根子!”
“这个二春啊,她也是蛮可怜!好像那年她十三岁吧,姚桂香要给她订亲,想把阿春许给隔壁乡上的李瓢瓜(秃头的意思)……”
“李瓢瓜已经四十多岁啦,前面死了两个老婆!姚桂香真的是吃|屎大的,居然想把十三岁的阿春许给他!但是咧,李瓢瓜这个人还是很有钱的,听讲那男的许诺给姚桂香,说会给她好多钱的彩礼吧!”
“阿春不肯啊,那时候阿春的奶奶还活着,但是她奶奶又骂不赢姚桂香,最后没法子咧,她奶奶找我借了几块钱,偷偷摸摸地把阿春送走了……”
“当时我不晓得阿春去了哪里,但是我晓得……李瓢瓜没娶到阿春,就娶了隔壁村的罗九娥,也是个十八|九岁的妹子,她嫁给李瓢瓜两年还是三年吧,就又死了!”
武媛睁大了眼睛,问道,“他杀老婆吗?”
阿婆摇头,“要是杀老婆……也就是一刀下去,死也痛快!但这个李瓢瓜啊,他是出了名的爱在床上折磨他老婆!他第一个老婆其实是被他搞得发了颠,后来深更半夜的又赤身果体的跳河死了的……”
武媛一怔。
“你不晓得李瓢瓜这个人吗?”阿婆问道。
武媛摇头道,“没听说过呢!”
武阿婆叹道,“那就好!怕是终于被老天收了哦!”
“那我二姑的运气还挺好的!”武媛说道。
武阿婆“嗯”了一声。
武媛又道,“要不是当年你借阿太几块钱,想来我二姑也逃不出去……”
武阿婆不吭声了。
“所以二姑也一定念着阿婆你的好,听说你来了,你看……她拎着大包小包那么多东西来看你呢……”武媛又补了一刀。
武阿婆叹气,“好啦我晓得了,刚才是我不好啦!当年我志明死的时候,姚桂香就是三十多岁的时候……她那个时候的样子,真的和阿春现在一模一样,所以、所以……”
武媛抿嘴以后,“那这事我们以后不提了,以后你也不要冲着二姑发火,好不好?我们要讲道理嘛!”
“跟讲道理的人才能讲道理,那些不讲道理的人啊……跟她们讲这么多干什么!”武阿婆嘀咕道。
武媛哑然失笑,“阿婆,你平时是怎么要饭的?”
顿了一顿,她又忍笑说道,“你这么讲道理,平时肯定是要不到饭的!”
武阿婆“哼”了一声,不屑地说道,“你才是要饭的咧!”
武媛笑了起来。
天色渐沉,阿婆催着武媛赶紧上岸穿好了鞋袜,婆孙俩回了家。
从此,武阿婆就在武家住了下来。
先前呢,是武向东带着武媛、阿娇带着武姿……两人各带着一个孩子重组家庭,其实也算得上是势均力敌(反正大家都穷)的。再加上男的懂退让、女的又勤快,且俩个女孩儿也是省心的,所以融合得也还算好。
但现在……
因为武阿婆的加入,人人都觉得不自在。
武阿婆对待武向东尤其不耐烦。武向东在家说话大声一点点,她也会揪着他就是一顿骂!甚至有时候武向东啥也不干、也会平白无故地捱一顿骂!
但武阿婆对阿娇还可以,大约是因为,阿娇的名字跟武阿婆的亲生女儿一样?
以及,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武媛是第一个让阿婆敞开心怀的人,所以阿婆也有雏鸟情怀?反正她对武媛比较特别。武媛是家里唯二没有捱过她骂的人。而且只要有武媛在,阿婆就比较克制,也愿意听她的劝。
至于武姿么,武阿婆对她不好也不坏。心情好的时候,她也会拿出不知哪儿得来的钱,买些小零食或者小玩意儿来逗她;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把武姿从头骂到脚:
——你看人的时候,那眼神能不能大方一点?你瞅瞅,你连跟我说话都不敢看我的眼!我跟你讲,女孩子的眼神儿不够端方的话,那人家一眼就能看出来你是个要饭的!
武姿os:说得好像你不是要饭的似的t_t
——你坐着的时候,为啥两腿不并拢?这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人家要饭的坐下来,那都是端端正正的,比你好看多了!
武姿os:哪个要饭的坐这么直,要不你带我去见见世面?
——我说,你站着的时候,能不能把两腿挺直了?还叉腿站着!你自个儿看看、看看啊!你那腿缝儿!人家还以为你要劈叉呢!只有要饭的才像你这么站!
武姿os:你要饭的时候劈过叉?哼~
——哎哎哎,说了你好多次了走路别带外八字!难看得要死!就像只鸭子似的,一看就知道随你爹!学啥不好你学他,以后长大了你去要饭啊?
武姿os:他又不是我亲爹!再说了你走路也外八字啊干嘛不说我随你t_t
——头发打理得不好有点儿乱了:你头上这鸡窝……今天这是准备出去要饭吗?
——说话声音不够大不够清晰:人家要饭的都比你口齿清楚、伶俐!
——太着急了所以跑了起来:你这是赶着去要饭吗?
——没什么事儿所以走路慢吞吞:你是要饭的吗?今天要不到饭所以快被饿死了?
虽然也有姐姐替她挡着,但武姿还是常常被气得要命……
奈何爸爸妈妈总让她忍一忍,还说阿婆其实是为她好。起初武姿是各种的不适应,哭过、闹过,但最后还是被家里人压了下来。
不过,从来也没捱过骂的武媛主动按着阿婆的要求来规范自己的言行举止了……
武姿见了,也只好照做。
再后来……
小姐妹俩都习惯了按着阿婆的要求,每天都会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就算留刘海、也必须是整整齐齐清清爽爽的刘海。除此之外,还要站得笔直坐得端正,走路的时候脚尖要走直线、不能外八,说话时声音要轻言细语、但也要让人听得清、同时语速还得不快不慢……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