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晓得翻过多少遍的舆图,沟壑山川、平原溪流,每一根红线标注的位置、成千上万所城池与县郡的名字,都深植在慕容薇脑海之中。
她细细搜寻着前世与今生每一处记忆,却始终没有靖唐这个名字。
再次来到小佛堂后头的密室,慕容薇闲闲抚过身上那袭淡粉翠云镶边的蓝色对襟襦裙,把玩着上头那几枚雕成牡丹花样式的翠玉扣子,连瞧也不瞧跪在地下的流苏,只与看管她的嬷嬷们说着话。
春意渐凉,流苏一直跪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渐渐承受不住,身子开始轻轻摇晃。如今已然笃定慕容薇不会叫自己善终,流苏骨子里的狰狞显露无疑。
她用手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躯,唇角泛起丝丝冷笑。
慕容薇与嬷嬷叙完了话,涂着浅浅珠红蔻丹的长指甲这才轻轻划上流苏的脸颊,淡淡地笑道:“靖唐关的风景好不好?你必定也想亲眼去瞧一瞧。”
流苏悚然抬起眼来,目光飞快地往东北方向一瞥,又淡然垂下头去。虽然不发一言,心底的惊惧却如排山倒海,疯狂拍打着她拼尽全力筑成的壁垒。
靖唐这两个字,流苏并不陌生,那是苏暮寒好几次同自己提过的地方。
当时苏暮寒踌躇满志,曾与流苏说道,想不到苏光复处处都留有余地,建安、康南境内都有他们的人,一旦在西霞暂时受挫,靖唐关便是他们的栖身之所。
骤然从慕容薇口中听到这两个字,流苏一时无法分辨,究竟是苏暮寒如今暂避靖唐关内,还是西霞已然拿下了整个靖唐关。
瞧着慕容薇脸上嘲弄的神情,流苏深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电光火石之前,她便做了大胆的猜测。当日苏暮寒曾说及靖唐关位置隐蔽,连舆图上都没有标记。那座城隐藏在大山脚下,城内的粮草供应,全赖外头补给。
若靖唐关已然失守,慕容薇有的是仗要与苏暮寒算,此时便毫无理由来自己一个奴婢面前炫耀。
终究是多年的主仆,慕容薇如今的心意竟让流苏猜了个七七八八。
流苏瞅着慕容薇那张气韵高华的面庞,恨不得伸出自己的尖尖十指,将那张脸揉皱抓破,方能解心头之恨。
不理会慕容薇指甲的尖利划得自己颊上灼灼生疼,流苏讥诮地开口:“连公主都不晓得的事情,好与不好,我如何知道?”
话尤未了,便是啪的一声,流苏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记旁边粗使嬷嬷的耳光,震得她耳朵嗡嗡直响。粗使嬷嬷喝道:“好生回公主的话,莫要自取其辱。”
流苏恨得咬牙切齿,慕容薇却是轻轻笑道:“你不知道,本宫便告诉你。苏暮寒自顾不暇,如今只能暂避此地,已然快要弹尽粮绝,马上就会被我西霞大军围剿,本宫迫不及待拿这好消息与你分享,不枉你牵挂他的心意。”
流苏被粗使嬷嬷反剪着双手,脸上露出狰狞的冷意,哈哈笑道:“你胡说,靖唐关粮草充足、地势险要,岂是你说围剿便能围剿?”
“哦,原来你也晓得靖唐关?”慕容薇脸上笑容一收,冷冷说道:“弹丸之地,说什么粮草充足。本宫实话告诉你,靖唐关早已被我西霞大军围得水泄不通,破城指日可待。”
本来不过七八成的把握,流苏生怕慕容薇方才所说的围剿是真,此时她楞楞地眨了眨眼,然后便开始咯呼娇笑,直笑得身子不住颤抖:“我明白了,你原来是在套我的话。什么大军围剿、什么水泄不通,你们根本没有找到暮寒少爷,只不晓得从哪里听来了靖唐关的名字,当真好笑。”
流苏记得苏暮寒说过,靖唐关地处雪山之洼,三面环山,只有一所城门出入。慕容薇方才所说的四面包围,便是她话里的破绽。想来苏暮寒不仅逃了出去,还远远离开了她们的视线。
瞧着流苏放肆的模样,慕容薇心里恼怒。她倏然将手一收,把她推得一个趔趄。旁边的粗使嬷嬷上前,大巴掌抡圆便扇下去,连着五六记耳光,打得流苏双颊高高鼓起。
流苏嘴角流下一缕鲜血,瞅着滴在地上的斑斑血迹,她拿衣袖胡乱一擦,依然笑得嚣张无比:“慕容薇,你不用得意。暮寒少爷一定会杀回来,一定会的。”
从前对慕容薇有多嫉妒,此时便有多么憎恨。流苏再次回想起昔年做过的美梦,她立在璨薇宫前头,居高临下望着布衣荆钗的慕容薇。
流苏固执地相信那个梦是吉兆,预示着苏暮寒终会重返西霞。她恶狠狠地望着慕容薇,从牙齿里挤出对她的诅咒:“暮寒少爷才是真正该一统天下的人,西霞和你们慕容家,早晚会死在暮寒少爷的铁蹄之下。”
“是么?”慕容薇微微一笑,浑然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只淡淡吩咐那几个嬷嬷道:“好生瞅着,莫让她寻了短见。本宫要好生留着她,叫她瞧瞧叛贼究竟是何种下场。”
回到自己寝宫,慕容薇用心琢磨着方才流苏望向东北方向的眼神,还有对靖唐关信心十足的依仗。
东北方依然是边城的方向,苏暮寒从那里消失,大约不会走出太远。虽未套出靖唐关究竟在哪里,流苏话中却也透露了旁的信息。靖唐关粮草充足,而且易守难攻,整个千禧教人都晓得的秘密,偏偏自己这里总是难以搜寻。
若不是碍着夏钰之与陈芝华好事总是多磨,慕容薇都想直接传夏钰之入宫。
掰着手指头盼得陈芝华三朝回门已过,又等得夏钰之宴请完了同僚,好不容易等得他休沐期满,重回宫中当职,慕容薇第一时间便找人传话,请夏钰之往璨薇宫议事。
瞧了油纸上千禧教人写来的秘信,再听慕容薇复述了流苏的话语,夏钰之皱着眉头苦思,认真地寻找其中的联系。
慕容薇当日说话不多,却不晓得流苏从哪里听出了破绽。她与夏钰之认真参详,两人都是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