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微雨,打湿一树紫藤萝,唯有廊下宫灯摇曳如银河浩瀚。
慕容薇独自一人倚在榻前,又吩咐了璎珞好生守在外头值夜,这才小心开启了暗锁,打开夏兰馨日间带来的密信。
烈琴将消息整理得有条不紊,罗列了足有五六张纸,桩桩件件写得缜密。
慕容薇挑灯细看,见到苏光复其实在云南另有身份时,露出了然的笑容。
果然是狡兔三窟,昔年的大周后人并不只有苏氏老宅这一支,康南境内的姜喜善便是苏光复的化名,这一脉依旧是那些大周余孽在暗地里经营。
烈琴的信里详细地写着苏光复在云南的落脚地,还绘着周边的地图。
在喜洲古镇里,苏光复沿袭了当地白族人家的习惯,将自己的姓氏提在门前的照壁上,假托姜喜善之名创办的千禧教已然小有名气。
慕容薇可以想见粉白的照壁上头提的“钓渭家风”四字有多么讽刺。苏光复择了姜姓,俨然将大周朝最后一个小皇帝比做文王、武王这些圣君,又将自己比做辅佐武王登基的相父姜子牙,口气这叫一个大。
前番的怀疑字字成真,果然是这些人在联手经营。苏家老宅不停地扩充土地,自那里种出成片的罂粟,又借着官府的掩护装成普通菊梗运往康南。便由苏光复在当地派遣手下的千禧教众制成福寿膏,再大肆卖往边境这些三不管地带,赚取不义之财。
苏家老宅勉强可以自给自足,若要图谋复国大计,这些依靠毒品换来的脏钱便能泒上大用场。
怪道慕容薇遍翻《大周志》,始终找不到千禧二字的来历,只怕这两个字里又隐藏了什么秘密,却原来是苏光复创立的千禧教。
明面上已有四五千的教众,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人向他效忠。大约这便是苏暮寒当年叛国最为中坚的力量,如同夏钰之手里的出岫,或者顾晨箫的暗夜。
慕容薇眸色凝重,一张一张往后翻看,越看下去越是心惊。
不但是毒品,千禧教在藏地还经营着马场,照着烈琴所述的规模,一旦战事纷呈,这些马立刻便能泒上用场,杀西霞个措手不及。
前世里被苏暮寒雪藏的那十万人马,加上玉屏山的矿藏与藏地的马匹,足见这苏光复城府之深,提前多年便已为大周康复埋下伏笔。
因是兹事体大,烈琴并不敢将这些情报直接转交夏钰之,只遵照顾晨箫的意思全数交由慕容薇定夺。
顾晨箫本身也未忽略这些情报,敢在康南境内如此猖狂的制造福寿膏,又有固定的销路,若说没有官府的人打掩护,简直寸步难行。晓谕烈琴的同时,顾晨箫泒了暗夜的精锐人马,从千禧教的源头上捋起,细查这几年的来龙去脉。
慕容薇仔仔细细看完了烈琴的信,将前世加着今生一起串起,更笃定了苏光复必会煽动苏暮寒要反西霞之心。她准备明日寻个机会交给夏钰之,由他立刻泒人去康南,借顾晨箫之力,摸清千禧教的底细。
今生与顾晨箫结盟,真是神来之笔。先将依附在康南境内、与南昭接壤的千禧教一网打尽,断去苏暮寒银钱与马匹的便利,不止是对西霞有利,其实对康南本身也是福泽。
苏家人志不在西霞一家,向康南与建安下手是迟早的事。
到那时,苏暮寒身边除去一群愚忠的遗臣后裔,根本没有资本与顾正诺谈条件。以顾正诺的贪婪,没有利益的事情他根本不会去做,这两人之间便达不成前世那般卑劣的协议。
真是一环扣一环,若不是怕惊动了外头值夜的璎珞,慕容薇都想开怀大笑。
没有苏暮寒的出手、没有流苏的出卖,顾正诺与顾晨箫的最终对决便没有什么悬念。凭着战神修罗的名头,还有康南帝君的一力偏袒,顾晨箫一定会是最终上位的那一个。
康南帝君自知时日无多,必然会为小儿子做出更妥善的安排,而不会如同上一世,仓促之间只能秘密留下一道为这母子二人保命的遗旨。
今次占了先机,路虽然走得弯些,前途却一片光明。不管是对顾晨箫还是对夏钰之,慕容薇都有相当的信心。思路愈来愈清晰,银灯下她的星眸璀璨,噙满了自信与坚定的神情。
微雨敲窗,是沙沙的轻响,合着远处灯火葳蕤,面前桦烛影微,慕容薇的心由初时的澎湃激昂渐渐变得安宁。
又将信封拿在手里摩挲,此时才发觉除去烈琴的信外,信封里好似还有什么东西。慕容薇仔细地探手进去,又抽出一幅淡黄的薄绢,细细卷成一卷,系了碧绿色的丝带,包扎很是用心。
慕容薇心下一动,随手解了丝带。就着晕黄的灯影看去,竟是一幅绢制的自己侧影小像伴着一封寥寥几言的书信。那画用了极细巧的工笔,自己着了在青莲台与顾晨箫分别时那身素净的白衣绿裙,立在一片斜雨如织的荷花池畔,显得格外有生机。
小像的背景是一片烟雨蒙蒙的盛景,依稀便如今夜殿外的朦胧。
远处枝叶婆娑,近处莲花绽放,一草一木慕容薇都瞧得异常熟悉,却是汨罗福地那深深镌刻入梦的三秋桂子与十里荷香。
手握这卷小像,蓦然便触动那一年的心事。慕容薇想起自己在康南的最后一个秋季,假托君太妃相邀之名,与顾晨箫在汨罗福地共渡的那个午后。
“春风十里,终不及你”,那是久远到上一世的事情,又似是发生在昨天。慕容薇莹白的素手将青丝撩到了脑后,从铜镜里望见自己脸上流锦叠云般的烟霞晕红了一片。
她能轻易回想起顾晨箫那一日染了微醉,一双星眸灿若春华,曾那样大胆与认真地在她耳边这样低语过,自己又是怎样的无语凝噎过。
纵然顾晨箫没有前世的记忆,却又如此巧合地将她的前世今生重合。那一处埋葬了顾晨箫十年大好时光的汨罗福地里,亦曾留有两人最美好的回忆与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