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口气,如瑟瑟的秋风,亦如还未消融的残冬,都给辛侧妃带来悲凉的寒意。
辛侧妃半垂着头,发上一枝绿碧玺步摇上的珠子落在眉间,像是冰冷的雨滴。她继续保持着自己谦恭地笑意,端正地谢恩:“婢妾多谢公主赏赐。”
慕容薇贵为公主,她的话里并没有多少轻慢的成份,只想表达自己对辛侧妃照顾姨母的谢意。
只是一种落花,万种闲情。有人看到的是花好月圆人相知,有人看到的却是残月残影劳燕分飞。辛侧妃正在感怀身世,心有窃窃,慕容薇淡淡的谢意落在她眼中,便成了对她的奚落和讽刺。
辛侧妃毕竟是皇太后调教出来的人,心里再哀怨,面上依旧平静。她****服侍楚朝晖,楚朝晖着素,她也选了玉簪白的颜色,及腰短襦上散绣着暗黄的垂丝菊花,表达与夫人一样的心意。
安国王府里侧妃的着装、对姨母的恭敬,都令慕容薇看得十分满意,她安静地看着姨母饮尽最后一口雪梨汁,由明珠服侍着净手。
楚朝晖语气温柔,由辛侧妃服侍着用完了汤水,便含笑向她说道:“有劳妹妹,这里不用你服侍,下去歇息吧。”
辛侧妃行礼告退,缓缓退出了正院,扶着通往侧院的月亮门立了好一会儿,才牵动了脚步。
除夕晚间夜宴,楚朝晖得知孟昭仪有孕,曾嘱辛侧妃隔几日便进宫去代她问候。辛侧妃今日便是入宫探视,想着一并复命。
只是慕容薇在座,已有疑心自己讨巧的心思,若再提孟昭仪的谢意,怕她又会多想自己打着安国王府的名头笼络人心。因此楚朝晖未问,辛侧妃便打住,只服侍楚朝晖用了汤水,准备晚间再来表达孟昭仪的谢意。
想起今日长春宫内,孟昭仪的寝宫富丽堂皇,摆满帝后的赏赐,辛侧妃心中就有淡淡的惆怅。
她并非嫉妒,却依旧会顾影自怜。
孟昭仪身形未见胖,依旧如往日一般苗条。因孕吐厉害,太医吩咐过静养,只蔫蔫卧在榻上,脸色有些腊黄。
昔日相处一直不错,见辛侧妃来看自己,孟昭仪很是欢喜。也不要她行礼,招手唤她就在自己身边榻上坐了,又吩咐人给自己上茶。
孟昭仪记得辛侧妃往日的习惯,连连吩咐宫人:“给侧妃娘娘上太平猴魁,滚烫的水,泡得唁唁的。”
辛侧妃睡眠不好,却改不了爱喝浓茶的习惯,往年一起服侍皇太后时,孟昭仪也曾劝过,只改不了。
听得如今的昭仪娘娘还记得自己当年的习惯,辛侧妃心里感动,抽身坐下,就握住了孟昭仪的手。
当年四人之中,孟昭仪年龄最小,辛侧妃很喜欢这个妹妹。见她一张本就娇俏的瓜子脸瘦得尖尖,自己先心疼得不行,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嘱她好生保养,一定多多用膳。
孟昭仪连连答应,手无意识地放在平坦的小腹间,一叠声叫她放心。虽是面色憔悴,却是眸如碎金,含了母性的光辉,那一脸幸福遮掩不住。
宫人端上茶来,甜白瓷凸浮喜鹊闹枝茶杯里泡得极好的太平猴魁。
孟昭仪连连请茶,另端起宫人宫人泡的蜂蜜水,含笑道:“妹妹如今只能喝这个,有时候还真想一口枫露茶喝,太医却说对身子不好。”
辛侧妃牵动嘴角,端起茶盏品着昔日熟悉的滋味,不由满心苦涩。
苏暮寒爱喝水金龟,楚昭晖只喜当季的龙井,她代掌中馈,府里的茶叶却基本不用预备,年年都是宫里赐下。
除了这两种,宫内还爱赏武夷山的大红袍、金骏眉和正山小种。
大红袍是将军爱喝,夫人往往命人送去边城,金骏眉和正山小种却是楚皇后母女的口味,府里人人记得。
她和杜侧妃,便是余了什么茶便喝什么茶,久而久之,几乎都忘了太平猴魁的滋味。
为她开心,便为自己伤心。辛侧妃品着茶,好似吃着腌了多时的青杏子,从口中到心上全是酸水。眼睛涩涩发干,有些想流泪的冲动,辛侧妃借着饮茶很好地搪塞过去。
感时花溅泪,大约便是辛侧妃此刻的心情。她拼力忍住,耐下性子贺了几句,又说了安国夫人的问候,将礼品送上。
孟昭仪的手依旧小心地抚在扁平的肚子上,连说话也小心翼翼:“姐姐替我多谢夫人关爱,请转告夫人好好保重身子。姐姐与杜姐姐两位也是,春寒交替,一冷一热最是伤人,两位姐姐好生将息。”
失了顶梁柱,两位侧妃的日子堪忧。孟昭仪肚子里怀着自己的骨肉,便更能体会这二位的不易。她怕惹辛侧妃伤心,只提她二人的身体。
自己入宫日久,原想着子嗣无望,一直好生善待四皇子阿萱,原是打算仗着与徐昭仪姐妹情深,日后阿萱能想着当年教养的情谊,也能全了自己的身后事。
不想如今自己有了身孕,便是生下一位公主,也是贴身的棉袄,有了终身的依靠。孟昭仪欣喜之语,却又担心苏府的两位姐妹。
她细声细语与辛侧妃闲话,依然是当初的善解人意,也颇有些苦尽甘来的意味。
孟昭仪真心实意地握住辛侧妃的手,殷殷劝道:“姐姐千万往好处去想。有皇后娘娘看护着王府,安国夫人是好性子的,世子也不是凉薄之人,两位姐姐无论如何掉不到地下。”
辛侧妃感她的好意,不愿她孕中伤神,勉强笑道:“昭仪娘娘说得很是,如今我一心服侍安国夫人,想来府里依旧是锦衣玉食,虽当不上尊贵二字,到底衣食无忧,娘娘不必为婢妾二人挂怀。”
孟昭仪将辛侧妃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笑得十分诚心:“原本妹妹一心想靠着徐姐姐,百年之后也有晚辈给自己上柱香,不想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依靠。姐姐放心,咱们总能彼此照应。”
再多的关怀也无济于事,辛侧妃本是陪着孟昭仪欢喜,却不防叫她触动心事,话便渐渐少了下来,只眸中含笑听着孟昭仪絮絮叨叨,那笑意清浅达不到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