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云撇撇嘴角。
文谦面上儒雅随和,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精,能不得罪的人,总是尽量不得罪。
“那时可不是我刻意挑事,是那梁慧看不起我们仁济堂在先。”憋了一会,晚云才不情不愿地说,“不过师父放心,我自会拿捏分寸。”
文谦点点头,便起身说要去姜吾道那里。
晚云想起昨日与姜吾道定下的新铺子格局尚未与文谦讨论,说正好一道去,和姜吾道一并细说。
“不必。”他说,“我还有许多事情要与你师叔商议,今日管不上此事。等我回来,你再与我细说就是。”
说罢,他让仆人准备马车,起身离开。
文谦才走没多久,晚云正陪着王阳回房,外头传来热闹的声音,隐约听见袁盛的笑声。
二人对看一眼,又赶紧往外院去。
几日前,他们估算了和市的药材之数,料想仍有不足,就琢磨着向沈家的云和堂借。正巧沈英就在来京师的路上,沈楠君便再告奋勇地前去迎接。王阳当时有些担忧,沈家父女先前有积怨,已经到了几乎互不相认的地步,如今一朝见面,他怕他们再起冲突,于是让擅长打圆场的袁盛作陪。
方才这厢忙着应付了封良父子,竟是忘了这桩事。
二人没走几步,便看见沈楠君和袁盛迎面而来。
“沈姊姊和盛叔回来了!”晚云迎上去,迫不及待地问,“如何?”
说着,眼睛往他们身后瞟。
袁盛笑道:“放心好了,一切顺利。”
沈楠君拉着晚云的手,微笑地对王阳道:“我父亲来了,已经在外面堂上等候,不知文公何在?”
听得这话,晚云和王阳都知道事情办好了,脸上露出喜色。
“师父刚刚出门不久,去了姜师叔那里。”王阳道。
“那便无法了。”袁盛道,“沈公已经坐在堂上,总不好怠慢。还请公子出去迎一迎,替掌门作陪。”
王阳颔首,正迈步前行,却又停住,神色踌躇。
“盛叔,”他忽而转头,对袁盛道,“劳烦替我吩咐庖厨备几个小菜,让楠君陪着沈公先用早膳,我随后就到。”
袁盛露出讶色,晚云在一旁看着,却了然于心,觉得好笑。
虽然王阳脸上颇是镇定,但晚云却知道,他其实是慌了神。
丑媳见公婆,总有那么些不好意思,丑婿也一样。她还以为王阳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皇帝到了跟前也能坦然迎上去的人,当下这顾虑重重踟蹰不前的模样,竟是第一次。
“吩咐庖厨的事,我去办便是。”晚云自觉责任重大,憋住笑,对袁盛道,“盛叔陪着师兄回屋去,亲自给他换身好看的衣裳。沈公今日大驾光临,我们王郎不可失了体面。”
看着她那促狭的神色,王阳瞪她一眼,袁盛则全然回过神来,笑着称是,便上前来扶王阳。
晚云有转而对沈楠君说:“师父那头,我骑快马亲自去请,不到小半个时辰便可回来,不会让沈公等太久。在此之前,沈姊姊先去堂上陪着沈公可好?替我等在他面前解释解释,也免得他误会了。”
沈楠君微笑,应了一声。
她瞥了瞥王阳,脸上泛起红晕,对晚云道:“晚云,你当真周到。”
“她就是爱看人笑话。”王阳哼哼唧唧。
沈楠君却看他一眼,嗔道:“你快去,仔细收拾妥当了再出来。左右父亲还未用早膳,我与他道明缘由,先陪着他便是。他不是会计较这些的人。”
王阳的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乖乖地由着袁盛搀着,一瘸一拐往屋里走。
几人说定之后,分头行动。
晚云到庖厨里交代了一番,而后牵出常百万,出了门,往常乐坊而去。
*
文谦乘着马车,到达姜吾道的宅子前时,望门的仆人随即迎上前,将他搀下来。
姜吾道正在临时搭起的棚子里,指点弟子为患者看病。
旁边院子的空地上,摆着许多用砖石垒起的临时灶台,柴火烧得正旺,各色药罐摆在上面,药气和着烟气,味道浓重。
“先前煎药用的庖厨也被烧了,用不得,我见旁边这院子还算通风,就让弟子们清理出来,专门做煎药之用。”姜吾道好不容易腾出空闲,对文谦道,“当下这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些破砖碎瓦。我想着,将周围的民房租些下来,且搬过去,等到将来新房都造好了,再搬回来。”
文谦颔首:“也只得如此。只是这周遭的民房也都住了人,只怕商量不易。”
姜吾道说:“他们都是些老街坊,不少人还时常到仁济堂看病,话是好说的。只不过我等也是有求于人,不好亏待了人家,多出些钱是定数了。”
提到钱,文谦心中不由喟叹一声。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偏偏那该赔钱的人,还在耍花招。
“这钱既然是花定的,我这里无二话。”文谦道,“你去找鸿初,与他商量便是。”
内院里,姜吾道的书房不曾被焚毁,如今好端端的。
师兄弟二人说着话,一路走到书房里坐下。
姜吾道给文谦倒了一杯茶,看了看他:“我听说,封良父子上门见你去了?”
文谦拿着茶杯,不紧不慢喝一口:“何止见我?他们下午还要来见你。”
姜吾道讶然,文谦随即将今日那父子二人的言行举止描述了一番。
“老匹夫养出竖子。”姜吾道冷笑一声,“赔罪赔钱就完了么?圣上这偏架拉得着实难看。”
“能让他们赔罪赔钱已是不易。”文谦淡淡道,“莫忘了,那是封家。”
姜吾道又冷哼了一声,却盯着文谦。
“封家之事且不提,我倒想问问前阵子,师兄为了晚云去宫中面圣之事。”他说,“圣上果真如此开明,不但答应将晚云从皇城司摘出来,还答应让她和九殿下顺利成婚?”
文谦神色平静:“正是。”
“师兄不必瞒我。”姜吾道摇头,“圣上是什么人,我与师兄一样清楚。此处只有我在,师兄说吧,到底答应了圣上什么条件?”
文谦沉默良久,好一会,声音疲惫:“圣上欲将河西的仁济堂收归皇城司。”
姜吾道震惊不已,看着他,正欲说话。
突然,门外响了一声,似乎有人不小心踢到了墙根的碎瓦。
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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