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无需去赌缥缈的机缘。
在它奋不顾身地去救主人的那一刻,人世间最大的机缘就已经降临在它的身上。
从药王殿出来, 天色便有些阴沉了。
“两位施主还是早些下山罢。”昙传和尚看了看天色, “这天色不好, 晚间许是要落雪的。就莫在山上耽搁久了,免得回程艰难。”
“不知山上这般多的人,此番准备不足, 下次上山,我再多带些东西来。”顾长安道。
昙传和尚闻言便笑:“顾施主莫太担心, 我们有自己的田地, 弟子们也每日寻木砍柴, 暂且饿不着肚子。”
“若寺中有需要, 便传信与我。”顾长安说着,看了白七一眼,“我们会来相帮的。”
昙传和尚便也跟着看了白七一眼,好一会儿才乐呵呵地道了声:“好。”
他将二人送至山门处便止了步。只看着那墨绿的身影在黑袍白发的少年人的拥护之下,缓缓地没入了雪中。
这二人脾性分明南辕北辙,可走在一起,却无比的契合。
老和尚看了半天,才笑叹着收回了视线,慢吞吞地往天王殿走去。
刚走到天王殿门口,便见一个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法信,何故如此行色匆匆?”
“住持!”那法信和尚跑到他跟前,喘着粗气做了个佛礼,“您快去柴房瞧瞧!”
柴房那边围满了人,小和尚们又是兴奋又是惊惧。见到昙传,就纷纷行礼。
有小和尚止不住好奇,凑到昙传身边问他:“住持,是佛祖显灵了吗?”
昙传抬眼看去,就见柴房里堆积如山的黑色煤炭。
那煤炭堆得如此之多,多得把他们原本的柴火都挤到了一边,多得一开门就溢出了一地。
昙传垂眸看着身前的小和尚,小和尚原本红润的脸色已经冻得青紫,他看着满屋的煤炭,露出一些渴求的表情。
“慧忍,你冷么?”昙传问他。
小和尚略微瑟缩,却还是点了点头:“住持,我们都好冷啊。”
“那今晚,便多点几盆炭火,让大家都暖暖身子。”昙传道。
和尚们惊喜地应了声“好”,又有人问:“住持师父,是佛祖让我们过个暖夜吗?”
昙传笑着摆摆手:“是只猫儿来道谢了。是以你们要知晓,佛曰‘众生平等’,便是众生者往来去复,于此六道之中流转……”
众和尚低头听道。
细密的雪花慢慢落了下来。
马车缓缓停在猫咖门前。顾长安跳下车,又去店里拿了两个食盒递给三子:“今日辛苦你了,这点底料,便拿回去与阿录一同吃个暖锅吧。”
三子应了一声,见他俩都回了猫咖,才驾着车离开了。他要先把车停回卢玉润家中,再回陈录家。
等明日天亮,他就会与陈录一同去南城,帮人改造火炕。
蒯祥根据杭州府的宅院分门别类的画出了十几张改造图纸,马知府都贴在了衙门的告示上。不少人家拿了图纸,就自己动起手来。
只望在冬天真正来临之前,城内能改造完毕才好。
天气似乎渐渐平稳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虽然小雪常在,但气温却没有进一步的下跌。
趁着机会,白七再次出城,引着杭州前卫与杭州右卫一同,打通了附近多个村镇的外出通道,将顾长安买来的棉服棉被与耐烧的精炭一同交到了村民们手中。
对着村民们震惊又惊喜的眼睛,白七似乎隐隐明白了一些沉重的感情。
他生来就是狴犴,一路长大,眼见的都是天地律令之喃凮下的善恶。
人类是复杂的动物。大奸大恶之人会有一念之仁;行善积德之辈,也会有一瞬恶念。
许多时候,他是懒得去区分的。
天地律令之下,一生功德善恶皆在其中,又有何值得费心去分辨的?是善是恶,得报应还是结善果,死后自有定论。
可他现在,对着那样直白又沉重的谢意,却似乎了悟了一些什么。
白七一甩袖口,在雪地里慢慢地走。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唯有他是那天地间唯一的墨色。
他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几步之间,就从遥远的村庄埋进了猫咖的大门。
顾长安长发披散,正在低头泡茶。
他的头发已经长至腰间,这般披散下来,有些格外的秀美。白七疾走两步,一把抱住了顾长安。
抱到这个人了,好像心中那些茫然又满溢的情感,才落到了实处。
“怎么了?”顾长安偏了偏头。
“他们在谢谢我。”白七低声说,“每个人都在道谢。”
“我们白七爷做了那么多好事,难道不值得一句谢谢吗?”顾长安温柔地问他。
白七就埋首在他颈肩,默默地摇了摇头。
“你是这世界上最好的老虎精,所以他们才会真心的感谢你。”顾长安转过身,捧着他的脸,凑过去亲了亲,“以前没有人感谢过你吗?”
白七耳朵被他亲得通红,却依然诚实地点了点头。
他是狴犴,人人都不敢直面他,人人在他眼前,都是最心虚的面貌。
从未有人那样真诚的感谢过他。
“这样啊……”顾长安笑了,“谢谢你在那个夜晚,选择落到了我的猫咖里。谢谢你对我交付了你的信任,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白七越听,眼睛睁得越大。他整个虎都紧张得浑身僵硬,一张脸全都红了,完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他这个样子太可爱了,顾长安忍不住,又凑过去吻了吻他的嘴角:“我们白七爷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白七爷。”
白七忍不住眨了眨眼,他压着害羞,反客为主地伸手抱住了顾长安的后脑,低头去追逐他的嘴唇。
“你才是。”
在亲吻的间隙,他喘息着说道。
长安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长安。
只因为遇到了长安,才会有那么多善意展露在他的眼前。
他好喜欢长安啊。
……
霜降之后,便是立冬。
冬天就在这样寒冷的日子里,不紧不慢地来了。
南城的改造持续了大半月,快要小雪时,终于停了下来。马仪害怕百姓们自己改造出事,还让蒯祥带着工匠挨家挨户去检查了火炕。
等到大工程忙完,再挨家挨户送上精炭,马仪终于能稍微的松口气。
这次降温来得太厉太急,好长一阵子,他的噩梦就是下雪天。他害怕一觉睡醒,外面再次落起鹅毛大雪,也害怕一觉睡醒,眼见杭州城家家户户着缟素的样子。
他不是什么特别厉害的官,也没办法在天灾之中保住治下每一个百姓的性命。
但他还是希望……灾难能带走的人,可以少一些。
南城竣工,他心里的大石终于算是半落了地。城外村镇的改造已经来不及,但先前顾长安已经让白七送去了许多的越冬物资,应当也能救下一部分人。
接下来便要安排煤炭与粮食的配发。
先前前、右府卫加班加点的与百姓们一同抢收出来了泰半的粮食。这部分粮食一部分入了府库,还有一部分在百姓家中存着。
现在杭州府府库里的粮食储备还算充足,他也能比较安稳的做一做规划。
马仪一边想着,一边执笔将想法一一书写了下来。
猫咖里,这也是难得比较平静的一天了。
厨房里没有用大锅熬着粥,河坊街也没有拖着竹耙行色匆匆的衙役,南城改造完后,整个杭州府都放慢了脚步一般。
顾长安缩在沙发里,很难得的抱着小煤球在讲故事。
小煤球好多天没有和长安亲近,根本不听长安在说什么,自己一个猫蜷在长安的大腿上,开开心心的呼噜呼噜。
煤球好高兴呀!煤球想抱抱长安,抱到啦!煤球还想在长安怀里睡觉觉,也睡到啦!
这简直是冬天最令猫快乐的事情了。
煤球一直害怕,那样严酷的白雪,会带走煤球最重要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煤球一直觉得,那样白茫茫的世界,就是会埋掉它重要的人。
所以每一次长安出门,煤球都好不安的。
就算是睡着了,梦里也会有漫天遍野的大雪,还会有一个人穿着和长安一样的,鼓鼓囊囊的衣服,在雪里慢慢地走。
然后那些雪,就会卷起来埋葬掉他的身影。
所以每次醒过来,煤球都要找长安抱抱。
可是之前长安总是不在家,就算是在家,也只会敷衍地抱抱煤球。哪里会有今天这样好的事情!
煤球开心地打了个滚,露出了自己黑乎乎的小肚皮。
顾长安便在它软软的肚皮上摸了一把:“我们煤球今天好高兴呀。”
小煤球软软绵绵地:“喵嗷~”
“亲亲。”顾长安低下头去。
小煤球就伸出长短不一地小爪爪,要去抱长安的脸颊。
突然,后院里传来一阵明显的震动。
顾长安一怔,当即抱着猫往后院去了,却见后院的天空上,亮起了一道极其闪耀的白光,那光越演越烈,急速冲着花园俯冲而下——
“喵嗷!!”
小煤球怕得一缩。
太阳落下来了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