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拥明月 第74节

小说:剑拥明月 作者:山栀子

他静默地看着她提裙跑向那石桥底下的背影,柳枝婆娑,小雨变得绵密起来,他的唇角微翘。

目光再落在那些道士的身上,神情幽冷一片。

商息琼在桥下暗自垂泪,却听一阵步履声,他当即转过脸,正见那一身烟青罗裙,梳着乌黑发辫的姑娘弯腰进来。

“……明月?”商息琼惊愕地唤。

情势紧迫,商绒不欲与他解释,探足压灭碎石堆上的火焰,未烧干净的纸钱浸入水中,她将他推到那片芦花遮掩住的浅水里,匆匆道:“息琼哥哥,你别说话。”

话音才落,她转过身去,那群身着蓝灰道袍的道士正好找了下来,却还没发现桥底有人。

商绒怕他们发现折竹,立即走出去。

为首的道士抟云听到动静转头,才看清那女子的脸,他便吃了一惊,立即跪下去:“明月公主。”

其他正欲往假山那边去的道士闻声,便也都回转身来,陆陆续续地跪下。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商绒藏在宽袖间的手掌已被汗湿,但声线却还算镇定。

“回禀公主,贫道奉命取水灌太平缸。”

抟云恭敬地答,但他眼风一扫,似乎在桥下发现了点未灭的火光,他一怔,立即抬首:“公主您难道在此……”

他话还未尽,却听商绒道:“昨夜下了整夜的雨,怎么太平缸还没有满吗?”

“摘星台上少水,缸里的水今晨拿来应了急,贫道不敢让太平缸空着,这便忙带人再来取水。”

抟云说道。

“又下雨了,你们还取水吗?”绵绵的细雨落在商绒发上,她的目光扫过抟云身后那些提桶的道士。

抟云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而那桥下的火光湮灭,他心中思虑一番,也不敢对公主不敬,便想着等大真人入宫来。

于是他俯身:“不知公主在此,贫道等人不敢打扰。”

雨雾缭绕,商绒静看着抟云带着那一众道士顺着石径上去,她一直紧绷的脊背松懈了些,随即转身跑到桥下去。

芦花里,商息琼抬头望向她。

“明月,多谢。”

他喉间微动。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在自己宫里总比在这里安全。”商绒将他从浅水里拉出来。

“这里是蕴宜离世的地方。”

商息琼从桥下出来,衣袍滴答着泥水,他在朦胧雨雾里仰望那座摘星台:“我不能去她的灵堂,便只好在此送她走。”

商绒目送商息琼离开后,便往假山里钻,湿润滴水的柳枝摇晃,山石缝中躲雨的黑衣少年并未被雨水沾湿一寸衣袂。

“方才那道士一定以为是你在这里祭奠亡灵,”

折竹抱臂,倚靠在山石上,“说不定,他还会告诉凌霜。”

“我知道。”

商绒低声应。

“你皇伯父也会知道,不怕吗?”他问。

“曾经我不愿学的,不愿接受的,在证心楼里都已领受过了,道经千卷我已熟记于心,对我来说,那些已经不是要拼命才能记得住的东西,皇伯父若要罚我,那就罚好了,”商绒的鬓发湿润地贴在耳侧,“是你与我说的,他们既认定我是大燕的祥瑞,那么即便我不听话,也没有人敢轻易伤我。”

她已不是过去那个孩童。

无论是已逝的薛淡霜,还是如今站在她面前的这个少年,他们想要告诉她的,便是这样一个道理。

“对吗折竹?”

她期盼地望他。

雾气浮动,雨声沙沙的,折竹无声审视她那一张不沾烟火的明净面庞,他的唇角微弯:“嗯。”

“走吧。”

他看一眼山石外朦胧的烟雨。

商绒见他将一旁的藤编兜子拿起来,那根竹竿被他藏在了山石缝隙里,她再往一眼柳树旁的水面。

只有两条鱼,她是不是得不到他的礼物了?

“这两条鱼很肥,勉强可抵四条,”

少年仿佛洞悉了她心中所想一般,他泠泠的嗓音裹在这片绵密的细雨里,“剩下六条,你可以用别的来抵。”

“什么?”

商绒对上他漆黑的眼眸。

折竹微微俯身,用衣袖擦了擦她被雨水沾湿的脸:“商息琼年长你几岁?你那么唤他。”

“九岁。”

商绒不知他为何这样问,却还是乖乖地答。

少年近在咫尺的一张脸,眉眼漂亮得不像话,他纤长的眼睫底下,那颗小痣透着一分的冷感。

“哦。”

他淡应一声,却又好整以暇,循循善诱:“那你该如何唤我?”

阴雨天,雾连绵。

隐秘的山石缝隙中,商绒懵懂地望着他片刻,被少年眼中的神采弄得心乱如麻,她的脸颊隐隐发烫,不知是意会了些什么,垂着眼睛躲开他的目光,结结巴巴地说:“那是要成亲的,可我,可我是不能成亲的……”

折竹愣住。

他原本是因她那一声“息琼哥哥”而耿耿于怀,又思及自己也年长她一岁,却未料她此刻心中所想,与他的心思南辕北辙。

成亲的女子,要唤自己的丈夫作什么?

折竹只一想,就耳热。

他匆忙撇过脸去,迎向潮湿的水气,轻哼一声:“你皇伯父还不准你吃往生湖的鱼呢。”

第67章 簪花髻

淳圣帝已连着几日未曾上朝, 内阁元辅胡端良带着几位大臣在含章殿中将近来朝中所议之事,如实禀报。

再出来,几人皆是一头的汗。

“如今朔野大旱, 正需粮钱, 可摘星台重建要钱,星罗观修神殿也要钱,国库里如今哪有那么多的银子两头兼顾?”

一名臣子擦拭着额上的汗,叹着气:“陛下这意思,是要胡大人您看着办了。”

可要如何办, 陛下才能满意?

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差事。

胡贵妃正被禁足,作为她的兄长, 胡端良近来也是如履薄冰, 如今文孝皇后之子梦石归来,陛下对其的看重又有谁是看不出的。

此事他若办得不周全,只怕陛下心中便没有胡家了。

正如当初助陛下重创荣王, 夺得皇位的裘遗光, 那般功绩, 后来再无可用之地, 陛下不也说杀便杀么?

胡端良很清楚, 在淳圣帝心中, 有用的臣子, 才是臣子。

“走吧。”

胡端良疲惫地摇头, 才走下几级阶梯, 却见不远处两名年轻女子被一众宫人簇拥着临近, 竟是蕴华, 蕴贞两位公主。

她们不顾仪态, 哭叫着“父皇”, 从胡端良等人身边跑过,他转过头,虽未瞧清楚她们的面容,却发现她们颈子上红红的一片。

“这是怎么了?”一名臣子心生怪异。

胡端良再转身,却见那位梦石殿下身着宽松的道袍,悠闲地踏上阶来。

“胡大人。”

梦石朝他微微一笑。

“大殿下。”胡端良立即垂首,恭谨地行礼。

梦石瞧着他:“胡大人脸色不大好?”

“臣年纪大了,难免有些毛病。”胡端良勉强露出一个笑。

“是么?”

梦石望了一眼前面那两位公主的背影:“身上若有毛病,可耽误不得,何况胡大人这般肱股之臣,正是受父皇重用的时候,自己还是多注意些。”

胡端良还未应,便见眼前的衣袂一晃,梦石已往阶梯上去了。

他躬着身子瞧了一眼被细雨冲刷的白玉阶,随即慢慢站起身,转过脸,凝视着梦石的背影,眉心一道褶痕更深。

商绒才回纯灵宫不久,淳圣帝身边的宦官德宝便带着口谕命她来含章殿,哪知她才上了阶,便见蕴华与蕴贞正跪在殿门外。

她们二人的母妃则由宫娥扶着,并不敢上前,只得在伞下暗自垂泪。

“明月。”

梦石在殿内听见德宝的禀报,便出来迎她。

商绒走近,衣摆轻擦湿润的地面,她蓦地对上蕴华与蕴贞二人愤恨的目光,才发觉她们两人竟起了好多的红疹,那疹子从脸上一直蔓延到脖颈,竟连露在衣袖外的手腕都是红红的一片。

“这是……”

商绒面露惊诧。

“何必惺惺作态?明月,你敢说这不是你做的么?!”蕴华头上大朵的芙蓉绢花浸了雨水变得湿哒哒的,整张脸红肿又狼狈。

“你在公主府,而她并未踏出禁宫半步,你如何确定是她?”梦石侧过脸,温和的笑意顷刻收敛。

他这般与淳圣帝相似的眉眼,无声的威严,令蕴华没由来的心内生惧。

“我们起了这一身的疹子,寝房里全是蛇虫鼠蚁!”

蕴贞强忍着脸上身上的痒意,不敢当众挠抓,却实在被这份痛苦折磨得理智都没了,她瞪着商绒:“你那日分明听到了蕴宜的话!”

“那你说,蕴宜说的是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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