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主两字从子墨口中说出时,他心头不由地便是一紧。他多久没叫她的名字了?竟觉得地老天荒般漫长。
姜坤没察觉子墨的异样,长袖一甩道:“你无需拿尊者和楼主说事,他们远在北边,自然不知道你在建康城中的所作所为!我今日以叛逃罪擒你,非是因你离开行者楼,而是你帮着拜火教的左护法为非作歹,助纣为虐!”
子墨闻言微微垂下头,沉默片刻才道:“弟子深知自己近日所为有违人和。可师公说过,行者楼行事,从来不计较一人得失,而是以天下众生为先。至于那些人,便是弟子不出手,他们也逃不出拜火教的残害。”
“强词夺理!”姜坤终于露出怒容,“那些人或许有几人是罪无可恕,可十之有五都只是反对彭城王把揽朝政。何罪之有?!你为了获得左护法的信任便将这些人统统杀害!尔等心狠手辣,利欲熏心之人,不配做我行者楼的弟子!今日我便替师兄清理门户!”
第六百一十七章 、制约掣肘
姜坤说着便飞身至前,抬手便拍向子墨的天灵盖。
子墨却没有一点儿躲闪的意思,突如其来地问道:“您为何不敢暴露身份?”
子墨微微仰头,扫了眼姜坤定在空中的右手,随后望向姜坤问道:“行者楼光明正大,自诩从未做过任何不义之举,甚至为了天道可以不惜牺牲自己的子弟。如此门派,何故不敢在建康国都露出一丝一毫的行迹?”
子墨再次看向姜坤僵住了的手掌,“您跟踪我几日,应该知道彭城王府里的那位神医就是拜火教的左护法,而彭城王新纳的宠妾则是拜火教主的女儿。以您的武功,杀死她们二人并非不可能,您却为何不动手?”
姜坤被子墨当场问住,他缓缓收回手,再次站直脊背,垂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子墨,竟然出人意料地没有发火,反问道:“你说是为何?”
子墨低下头,盯着地上一道深深缝隙答道:“因为他们已经是南朝皇权的一部分了。行者楼保的是天道,并非皇权。可行者楼却也不能与皇权为敌,否则只会造成更多的生灵涂炭。”
子墨言至此处,却还有一句话没说,他深信行者楼只是现在还不能,一旦雨儿成长起来,与皇室迟早会有一战。
姜坤盯着子墨,深知自己只要一出手就能解决了这个他一直不太喜欢的师侄,可他却始终没动手。
“你虽心术不正,脑子却还不笨。行者楼的力量一旦完全展现出来,必将引得中原一片腥风血雨,这是所有行者们都不愿见到的。”
子墨此时再次抬头同姜坤对视,“师叔觉得行者楼躲得掉?避得过?让小师叔独立创派,同行者楼脱离开来,不就是因为诸位前辈心中也都清楚,这一战是躲不过也躲不久的。”
姜坤虽没有反驳子墨的话,也没有认同,只道:“为时尚早。”
子墨言辞诚恳道:“弟子也知道,现在不是同皇室反目的时候。既然不能正面为敌,何不内外夹击?弟子身份特殊,只有我接近他们才最合情合理。只要弟子能得到拜火教的信任,击破邪教便是指日可待。”
姜坤闻言目光森冷起来,声音嘲讽,“我只怕你接近他们不是为了里应外合,而是看着拜火教教主的宝座呢。”
子墨并没被姜坤的嘲讽激怒,只平静地望着姜坤答道:“我知道师叔不信我对行者楼的忠心。但您心里清楚,只要雨儿还是楼主一日,我便绝不会做出任何损害行者楼之事。至于弟子在拜火教中造下的杀孽,待剿灭了邪教,弟子甘愿回行者楼接受处罚。倒时无论要杀要剐,弟子绝无二话。”
姜坤自己也没想到,他明明下定了决心要清理门户,此时却被子墨说动了。平时明明闷葫芦一个,此时却能言善辩起来。
内心一番权衡,姜坤最终转身,又从怀中掏出两枚行者楼的信烟丢给子墨,“你好自为之吧。”
子墨接过信烟,见姜坤要走,却一反方才地露出焦急之色,“师叔!”
姜坤停步回望,见子墨又急急向前走了两步,“雨儿……楼主她……还好吗?”
姜坤默默地扭回头。子墨如今已经收不到行者楼的消息了,姜坤他自己确是可以的。只是近几日传来的消息都不见乐观。便是姜坤都不确定檀邀雨此时是死是活。
叹了口气,姜坤只道:“她也选了条难走的路……但愿你们都能殊途同归。”
说完姜坤纵身跃上房顶,一个起落便不见了踪影。只留子墨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原地。
——分界线——
檀邀雨刚一感觉到体内有真气开始流转,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吓得旁边半死着的秦忠志一个激灵。
“打得怎么样了?!”
檀邀雨焦急地边看向远方边问道。
“恕臣无能……”秦忠志苦着脸答道。他连檀邀雨和阿胡拉过招都看不明白,更何况现在打在一处的是世上武功最强的二人。
其实眼前的景象,已经不能用比拼来形容了。
隔岸的北魏军从苍梧和阿胡拉交手开始就跪拜到现在。也不怪他们。
秦忠志由衷感叹,“这是真神仙打架啊……绝不是咱们掺水的那种。”
“风暴云还在。说明师公尚且无事。”檀邀雨微微松了口气,看着远处一团黑白交织的雷云。云中闪电间隐隐透出两个打斗的身影起起落落,让人完全无法靠近。
两人的真气强大且相斥,随着他们的打斗缠绕,竟渐渐形成了这么一团雷云。
“我凑过去看看!”檀邀雨说着就要向前,却被秦忠志一把抱住小腿,死拖住不放。
“女郎!现在可不是偷师学艺的好时候!您的真气才刚恢复了一点儿,现在过去无疑是送死啊!”
若不是想到这只狐狸身上还有伤,檀邀雨真想一脚送他离开,“你看我是那么上进好学的人吗!?你放心,我就靠近一点儿,好让丝雨轻弦能探进雷云里面。”
秦忠志闻言这才松开手,“那臣陪您一起过去。”
檀邀雨原想推脱,可又想到方才秦忠志冒死来救自己,就点点头默许了。随后便猫着腰,悄无声息地朝雷云靠近。
两人往前走了约有百步,檀邀雨才停下来,估摸道:“这儿就差不多了。”
她说完便打坐下来,全神贯注地将真气凝结成一根细长透明的丝线。
檀邀雨控制着自己仅有的一根丝线飘飘忽忽地升空,慢慢靠近远处劈啪作响的雷云团。
谁曾想细线刚触碰到雷云,就被雷暴弹开。无论邀雨换哪个角度都无用。
屡试不得,檀邀雨的额角开始渗出汗水。她眉心紧拧,又深吸了一口气,调动起自己所有的精神力,将罡气凝结在丝弦的前端。
丝弦突然笔直变硬,如钢针一般猛地刺入雷云之内。可惜事情却不如人意。
檀邀雨原以为可以通过丝雨轻弦“看到”周围的情况,等进到雷云内才意识到自己太天真了。
雷云又不是气泡,云的里面还是云,周围依旧是黑白雾气缠绕弥漫,丝毫不见融合的意思。和外面看上去并没有好多少。
第六百一十八章 、煞气蛊的弱点
檀邀雨正想着,就见前方的云团突然破开,一个身影直直从斜上方摔了下来!
“师公!”檀邀雨反应过来的同时,丝雨轻弦就飞速往苍梧尊者的身上缠了上去。无奈一根丝弦的力量终究太弱,只是微不足道地挡了下苍梧尊者的下落之势,便断成了两截。
檀邀雨顾不得自身逐渐虚弱的感觉,咬牙凝神,控制丝弦赶紧朝苍梧尊者下落的方向追去。
看来自己还是太乐观了。虽然檀邀雨没见到阿胡拉的现状,可苍梧尊者的伤势显然不轻。
后背和左腿都被煞气蛊灼伤了好一大块。被烧伤的地方露出鲜红的血肉,边缘被煞气燎过的地方则是起了大片的水泡,看得人触目惊心。
幸好苍梧尊者意识还很清晰,从地上起来还能骂骂咧咧道:“阿胡拉你这个不要脸的,有种你把那群蚊子收起来再打!”
云层之上传来阿胡拉大声的嘲笑,“收起来?怎么,你们行者楼自己的东西,你身为尊者都降不住吗?若不是那黄毛丫头的怪血,你早就被本尊烧成碳棍了!”
苍梧尊者毫不示弱地还嘴道:“老夫就算是烧成碳棍也比你有用!”
“休要逞口舌之快!想死?本尊现在就成全了你!”
说话间云层中突然响起一片凄厉的嚎哭声,煞气蛊化作无数黑色的鬼魅,从四面八方飞了出来!
檀邀雨倒吸了一口冷气,怎么变这么多!它们吃了阿胡拉的血肉,竟然繁殖得这么快!
还不等檀邀雨反应过来,煞气蛊就已经飞到了苍梧尊者的身边。苍梧尊者立刻以罡气阻拦。可煞气蛊聚时大,散时小,简直是无孔不入。待苍梧尊者黏着的罡气上黑压压地都粘满蛊虫后,终于有几只钻了进来!
就只是这么几只,就在苍梧尊者分手去打掉的瞬间,又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灼伤!眼见檀邀雨抹在苍梧尊者衣服上的血已经被烧得七七八八了。
阿胡拉似乎正在云层之上看着这一切,大笑道:“看你还能撑多久?这些蛊虫要多少本尊就能造出多少!本尊就不信,你能一直靠罡气撑着!”
檀邀雨急了!阿胡拉显然是还不想同师公正面打斗,只躲在暗处靠煞气蛊来暗算。可正如他所说,蛊虫可以不断繁殖,可真气却不是无穷尽的。待到师公的真气也耗尽,那就真的没有胜算了。
不行!檀邀雨猛地收回自己的丝雨轻弦。她睁开眼,将身上的九节鞭递了两节给秦忠志,“我现在内力薄弱,无法再分神控制九节鞭,只能靠你用这个在我耳边摇了!”
秦忠志当即就慌了,“女郎您要做什么!您今日已经失控了一次了!若是再强行突破,后果不堪设想!”
檀邀雨恶狠狠道:“最差不过死!再不搏咱们都得交代在这儿!”
秦忠志不知道雷云里究竟是什么状况,可他很清楚,檀邀雨绝对不会无故涉险。与其硬拦着,不如相信她的判断。
“臣该怎么摇?”
“有声儿就行!”檀邀雨来不及细说,抬手双指如刀划过掌心,立刻就割出了一道又深又宽的口子。
“嘶”地抽了口凉气,檀邀雨咬牙使出九条丝雨轻弦,银丝却没有直接飞向雷云。而是在她伤口的血中缓缓滑过,挂上血珠子才极缓慢地伸向雷云。
秦忠志第一次亲眼见到檀邀雨的丝雨轻弦,只觉得那九条鲜红的细长就像天空被敲开的九道裂缝,明知不可为,却还硬是要在命运上开一道口子!
檀邀雨缓缓合上眼,一种压抑的低吼声自她嗓中传出,黑色的花纹缓慢地攀升上来……她又一次强行突破了禁制。
秦忠志看见那些花纹就心里发毛,只恨自己没多长两只手!能多摇两节鞭身。如今也只能把清心铃摇得比萨满还有节奏。
如果檀邀雨输,阿胡拉势必会屠光在场所有人。如果檀邀雨赢,强行突破哪儿是那么容易能控制的,自己肯定会被暴走的檀邀雨原地干掉,怎么算,他秦忠志都活不过今天了!
秦狐狸突然好想哭。
檀邀雨自然不知道秦忠志已经在构思自己的墓志铭了,她脑中仅剩的一点儿清明都凝结在九线银丝上。方才打坐时檀邀雨就在琢磨煞气蛊。
所谓事有两面性,煞气蛊是活物,所以能脱离主人自行攻击,也不会消耗阿胡拉的真气。至于喂蛊虫用的那点儿血,估计回去喝两碗骨头汤或者吸一个亲儿子就都补回来了。
可蛇有七寸,马恐失蹄,既是活物,就必定有弱点。自己身上的蛊王虽然也算煞气蛊的弱点,但明显不足以彻底制约煞气蛊。
蛊王……蛊王……
对啊!但凡群居的活物,必定有个首领。蜂王蚁后,这么大一群虫子能如此有序的攻击,若不是受阿胡拉的指挥,那就只能是被虫母控制着!
檀邀雨只恨自己脑子笨,怎么现在才想到这一点!此时她的丝弦都探近了雷云内部。九弦却没去管苍梧尊者和阿胡拉的打斗。哪怕几次苍梧尊者都被煞气蛊灼伤,檀邀雨的九弦也只是浮在那看着。
阿胡拉和苍梧尊者显然也注意到了九弦的存在。可见檀邀雨始终没有动作,阿胡拉忍不住朗声嘲笑,“苍梧,你就不要在再做无谓的抵抗了。就算黄毛丫头恢复了一点儿真气又如何?这种程度的剑气,连本尊的皮毛都伤不到分毫。”
苍梧尊者也心里打鼓。金丹虽有奇效,可他方才给小丫头把过脉,内息混乱绝不可能这么快就使出九线剑气。难不成!她又强行突破了?!
苍梧气得牙根痒,这可真是短命鬼还嫌寿数长!他也不管阿胡拉还在场了,对着九弦就吼道:“还不速速收回去!难不成让老夫这一把年纪给你披麻!”
可九弦却依旧飘飘忽忽地浮在那儿,丝毫没有别的动作。
阿胡拉嘲讽道:“能再使出九弦剑气就已经是她的极限了!也好,那就亲眼看看本尊是如何送你这个老不死的归西!苍梧老儿你放心,等本尊解决了你,很快就会送你的徒子徒孙过去继续孝敬你!”
第六百一十九章 、转机
两人说话间再次战到一处。阿胡拉一边靠煞气蛊消耗苍梧尊者,一边对苍梧尊者猛攻不止。苍梧尊者的罡气不知黏住又拍死了多少蛊虫,此时煞气团似乎又比方才小了一些。
阿胡拉毫不在意地又割出一道伤口,以血饲虫,大笑道:“本尊的蛊虫要多少有多少!倒要看你能杀到何时!”
可他的笑声未落,便被一声凄厉尖细的鬼哭声压了下去。方才还成团成团盘旋的煞气蛊突然混乱起来。紧接着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飞过去!
雷云外盘腿而坐的檀邀雨,此时面部已经快被黑色的花纹填满了。她的嘴角突然微微上扬,似笑非笑的表情在这张恐怖的脸上显得万分的诡异。